“咚,咚咚。”
“咚咚咚。”
那是,一阵近在咫尺的敲门声。
不在室外,就在这间屋内。
在哪里?
敲门声来自哪里?
在平时听来平平无奇的敲门声,现在听来仿佛催命的恶鬼,更像是死亡临近的丧钟。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三人惊恐的目光沿着房檐移动,追寻着声音响起的位置,直到目光同时落在一处。
——敲门声,来自电视机后。
噪点如波浪般涌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从电视里跑出来。恐怖的生命在无声的怒吼,如针尖般刺入他们的大脑。
“啊——!!”阿缠惊声尖叫起来,可她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张大嘴巴,震动的声带仿佛本黑洞吞没,没有人格回声。
只留下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咚。
她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扔下一切,手脚并用地向着门外跑去,生怕再晚一秒,电视机里另一个自己就会降临在她身边。
慌不择路间,她甚至把沉重的沙发都撞歪了。
她顾不上疼痛的膝盖,继续向大门奔跑。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越来惊慌失措的不止她一人。
糕糕和那个男粉甚至比她还狼狈,逃离时连鞋都顾不得穿……
她们如三只惊慌失措的蚂蚱冲进电梯,拼命地按着关门键。
他们上来时,电梯每升高一层,他们内心的雀跃就越鲜明;可是现在,他们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这套房子哪里有什么偶像的痕迹?这明明是狩猎者的巢穴,它用花蜜引诱贪心的虫子,等着尽情享他们的恐惧、懊悔与胆战心惊。
电梯门关闭的几秒钟,绝对是人生中最漫长的几秒。
终于,门轻轻合拢,不等他们放心地舒一口气,电梯瞬间陷入黑暗。
下一秒——失重感伴着黑暗骤然来临。
“救命啊!”
“放我们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当那三个人夺门而出后,这套被搞得天翻地覆的房子终于恢复了寂静。
头顶的智能灯光重新点亮,自动窗帘向两侧拉开,展露出窗外的海景。
不管人类有多吵闹,海洋永远是亘古不变的。
“咔嗒”一声轻响,隐藏在电视墙后方的秘密储藏间被推开,一道瘦高的身影从门后走了出来。
青年的目光看向客厅落地窗前,贺今朝站在月色下,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他还以为那三个私生粉擅闯民宅,能有多大胆,哪想到稍微吓一下,就怕成那样。
凌宸问:“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当然没有。”贺今朝耸耸肩,“我把他们关在了全黑的电梯里,电梯会不停地上上下下,黑暗会加剧他们的恐惧。他们的手机没有信号,只有唯一一个电话可以向外求助——那就是110。当然,他们拨通电话前,就要想好怎么向警察叔叔交代他们做的混蛋事了。”
凌宸:“你确定这样的惩罚,能让那几个小孩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怎么可能?”贺今朝摇摇头,“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叛逆、最是冥顽不灵,道理说一百遍也不会听。他们可能直到长大成人后能意识到错误,也有可能永远意识不到。
我教训他们,并不是为了让他们承认今天的错误,而是让他们记住明天的后果。”
贺今朝不是他们的家长,没耐心教他们遵纪守法的道理;但是,他可以帮他们体验违法犯罪的后果。
他们能够记住疼痛的滋味就足够了。
凌宸啧啧两声:“大影帝对粉丝真是好狠的心。”
“没有你狠。”贺今朝反过来揶揄他,“刚才你是怎么想出来敲门的?敲了两下还不够,居然一直敲、一直敲,那个男孩都差点吓尿裤子了。”
凌宸心想,他之前值夜班时,可没少看恐怖小说催眠,随便拿出来点小手段,不是轻轻松松嘛?
“好了,别耽误时间了。”凌宸说,“我估计他们在电梯里撑不了多久,应该一会儿就会报警求救援。在警察赶来之前,咱们快离开吧。”
贺今朝欣然同意,他已经修改了房间外和电梯里的摄像头,把凌宸的痕迹从监控里完全抹掉了,唯一需要善后的就是家里被撞飞的沙发。
凌宸走到客厅沙发前,伸手正要推动沙发,忽然他眉头一蹙,眼睛盯住了沙发下的缝隙。
刚才那几个孩子跑离时,慌不择路中撞到了沙发。沉重的沙发挪动了一大截,露出了沙发下原本不见天日的一块空间。
柔软平整的羊毛地毯本应该延伸到沙发下,可当沙发挪开后,那里居然有着一整片被烧焦的痕迹!
而在烧焦的痕迹之中,几片黄色的纸片碎屑静静躺在那里。
凌宸伸手想要捡起它们,可它的手刚一触碰,那些纸片就变成了烟灰,泯灭在他的眼前
就在这一秒,贺今朝突然感觉一阵晕眩感侵袭了他,恍惚间,一阵回忆涌上脑海。
——他看到了,他死前的最后一分钟。
第32章
海浪声滔滔不绝, 窗外阴云蔽月。夜风呼啸,裹着无数雨点敲击窗棂,又狡猾地寻了一点空子, 最终冲破窗缝,吹开了整扇窗户。
男人原本正倚靠在沙发上看书,飞溅进来的雨水吹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抹开那滴雨水,放下手里看了几页的书, 起身去关窗户。
风紧雨急,他用了好一番功夫才把窗户重新合拢。他转身看向墙上的挂钟——七点五十九分。
他和经纪人约在八点半见面开会。
对于娱乐圈里的人来说,24小时on call实属常态,晚上开会并不少见。
这段时间男人一直忙新电影的线下路演,十天飞了十二城,好不容易得到两天空余, 可以来海边放松一下,结果还没休息够,经纪人就打电话告诉他要和他聊聊接下来的工作计划。
……好麻烦。
男人心底暗自叹了口气,第无数次想——真想把第一个发明“工作”这个词的家伙直接枪毙。
这世界上会有人热爱工作吗?
在外人来看,他的工作是多少人的梦想,好像他只有背背剧本拍拍戏走走红毯就够了, 每天光鲜亮丽地出现在镜头前, 被无数粉丝追捧热爱,根本不需要烦恼什么。
可实际上,他早已厌倦了现在的日子。
他的人生就是被一个又一个的剧组串联起来的;不入组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研读下一部要开拍的剧本。
没人知道, 真正的他其实存在于剧本和剧本之间的夹缝里。他扮演了太多人,拥有了各种各样的人生, 或是完美,或是落寞;只要站在镜头前,他就永远是那个样样完美的影帝,而不是他自己。
很多次,他在电影院里欣赏自己的作品时,整个人的灵魂像是从躯壳里抽离了出来,眼睛机械地盯着大屏幕上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确实很喜欢演戏,但他喜欢的只有“表演”本身,接踵而来的所有名利都让他厌烦。
之前他有个机会可以撕掉那些标签的——某个综艺导演邀请他去参演一场脱口秀,但是经纪人陈戈竭力阻止了他,理由是担心他上节目后会自毁形象。
他真是搞不明白。
脱口秀怎么就自毁形象了?他不过是自恋了一些,自我了一些,自信了一些,这世界上就没有他这样的“优信男”的生存之处了吗?
就算天塌下来,还有他这张帅气逼人俊美无俦的脸撑着呢。
越想越是烦躁,男人抬眸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七点五十九分。
奇怪,男人眉头微蹙:难道是他刚才看错了时间吗?
他困惑地回到沙发旁重新坐下。这张沙发他请专人订做,光是海运就耗时足足两个月,平日里他最喜欢躺在上面放空自己,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刚被柔软的皮质包围,心中徒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适。
这种感觉,是动物与生俱来的危机感,昭示着危险即将来临。
男人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想要起身逃离这个危险之地,可不等他迈出一步,突然呼吸一滞——
——仿佛有有一只无形巨锤狠狠锤向他的心脏,把他整个人都钉在了牢笼里。
最开始,他甚至感觉不到痛,只感觉到麻木。麻木尚没褪去,足以让心脏爆炸的痛感席卷而来,从心脏为起点,向着四肢百骸传递。在那一刻,他甚至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无形的巨锤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他,他拼命张开嘴巴想呼救,可是连声音都被剥夺了。他的声音如此微弱,他的挣扎毫无作用,力气一丝丝地从他的体内被抽走,他想要扶住沙发,却又狼狈地滚落在地。
他不肯就这样放弃,即使跪倒在地,他也勉力用两只手支撑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在挣扎中被扯乱,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冷汗如雨,很快就洇湿了一小片地毯。
心脏的疼痛一秒重过一秒,有无数幻觉从他眼前闪现——他看到自己焦虑地原地踱步,拿着剧本排队等待试镜;他看到自己在数九寒天里拍水下戏,层层叠叠的古装戏服在水里荡开,他冻得牙齿发颤,上岸后却没人递来毛巾;他看到自己在饭局上逐一敬酒,身旁坐满了投资人和品牌经理;他看到自己在颁奖典礼上正襟危坐,可是在影帝桂冠落选的那一刻,所有镜头对准他,想要捕捉他的挫败表情……
……一层层的回忆缠绕住他,剥夺了他的最后一丝呼吸的力气。
终于,他的无数次挣扎自救后,力竭地倒了下去——
——他的心脏再也不会痛了,因为它已经失去了跳动了能力。
……
“今朝……贺今朝!你醒醒,你能听得见吗?”
一道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呼唤着,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抖。
过了许久,贺今朝才茫然地睁开眼,他像是从一场大梦中苏醒,用了不少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小凌……?”贺今朝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毯上,屋内所有灯光都开着,让他没有错过凌宸眼睛里的关切与焦急。“……我刚刚怎么了?”
见他苏醒过来,凌宸终于松了口气。青年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我们把沙发搬开后,你突然就昏迷了。”凌宸心有余悸,“我怎么叫你都叫不醒。”
“鬼”是不需要休息和睡觉的。自从贺今朝变成这幅模样以来,每晚凌宸睡觉的时候,贺今朝都会自己去找乐子(比如和大巫通宵联机打游戏,或者刷一晚上的熊猫掰竹子的小视频),这还是凌宸第一次看到贺今朝失去意识的模样。
半透明的身影就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无法触碰。凌宸原本以为自己见过太多逝去的生命,不会对此有任何心里波动;可是刚刚,他确实慌了阵脚。
“我昏迷了多久?”贺今朝揉揉额角。
凌宸:“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