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他猛地抬起头,迈步一冲,瞬间就从客厅里弹射回他的卧室。他一头扑在自己的书架上,翻箱倒柜许久,一边翻一边念叨:“奇怪,我记得我放这里啊……前年,啊不对,四年前我还用过啊……不会是我妈给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嫌乱给我丢了吧……啊,找到了!”
他眼前一亮,很快拿着一本厚重的《三步让仓鼠学会画符》教材回到了客厅。
胡亦知手忙脚乱地把教材翻开,露出里面夹着的七八种种类不同的黄纸。
黄纸有的很大,展开足有A2那么大;有的很小,被切割成窄窄一条;有的手感粗糙,像是乡下用的草纸;有的手感细腻,还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凌哥,你仔细看看,这几种黄纸,有哪种像是你昨晚摸过的?”胡亦知问。
凌宸仔细辨认。他的工作性质特殊,每次举办葬礼时,有时候会遇到不同信仰的家属在葬礼上扔不同种类的纸钱,家属们扔的时候很痛快,但是打扫卫生的重担都留给了他们。故而,凌宸见过不同类型的黄纸,对它们的手感很清楚。
很快,凌宸就指向其中一张:“应该是这种,浅黄色,比较厚实、很细腻。”
“这种……”胡亦知的手指撵着纸张边缘,嘀咕起来,“……这种纸可不是用来做纸钱的。”
贺今朝追问:“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是专门用来写祭文的。”提起自己熟悉的领域,胡亦知的话多了起来,“这叫元书纸,已有近千年历史,皇帝每年元日祭天祭祖时,都要用这种纸书写祭文,所以才叫元书纸。它的制作工序极为复杂,选当年新生嫩竹,劈开取丝,漂浸一百天后,才可‘杀青’。”
凌宸敏锐地捕捉到熟悉的两个字:“‘杀青’?拍电影的那个‘杀青’?”
“对,娱乐圈拍戏用的‘杀青’就是取自这里,指的是制作元书纸里的一道独特工艺。”胡亦知看向凌宸手心里的那捧烟灰,“最主要的是,这种纸有个特点,燃烬后的灰烬不是灰黑色,而是白色。”
——白色,正是凌宸手里的灰烬颜色。
贺今朝面色凝重:“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用这种纸给我写了一篇‘祭文’,还特地潜入我家中,扔在我家沙发下?就是这篇祭文导致了我的死亡?但是谁会这么做?”
娱乐圈水深至极,即使贺今朝洁身自好,也不敢说自己在圈中没得罪过任何人。但即使得罪了,应该也是小摩擦,他实在想不出来,有谁与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要用这种方式除掉他。
“这个……”一连几个问题抛出来,让胡亦知卡壳,他一个足不出户的宅男大巫,哪里能懂娱乐圈里的尔虞我诈呢?
就在此时,凌宸忽然开口提醒:“贺今朝,你的‘回忆’——”
胡亦知头顶的问号再次支棱起来:“回忆?什么回忆?”
贺今朝:“忘了说,我这次回到我的公寓后,脑海中出现了几段生前的回忆,但这些回忆都不是我的。”
“什么,不是你的回忆?岂可修,这么重要的关键剧情点你怎么不早说!”胡亦知眼前一亮,他扔下贺今朝和凌宸两人,飞奔回他的书房。
书房里,原本躺倒在转轮旁正伸着四只小短腿装死的小柴柴丸见到主人回来,立刻翻过身,吱吱叫着欢迎。
可惜胡亦知没空揉揉它的头。
胡亦知以最快的速度打开电脑里的一个文件夹,调出了他之前运行过的占卜软件。这是他自己编程的软件,里面融合了星盘、卜筮、分析月相等等功能。
凌宸和贺今朝上次来胡亦知家里,就见识过他这个软件的复杂功能。那时胡亦知就承诺,要使用这个软件为贺今朝进行占卜,结果过了一个月,占卜结果也没出来,他们很有眼力界儿地没再追问,毕竟编程这种东西,运行得顺利与否全靠玄学。
胡亦知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几乎要成为两道残影。之前他一直表现得脱线又不靠谱,但这一次他的牙齿咬得紧紧的,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严肃认真的状态。
凌宸和贺今朝对视一眼,同时安静下来,并肩站在电脑旁,没有催问胡亦知又在搞什么。
过了许久,胡亦知双手一顿,按下回车键,电脑主机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运行声,滚烫的热度从机身散发而出,风扇转速达到最高。
在漫长的等待后,几段字浮现在屏幕之上。
“果然,”胡亦知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神色,他振臂高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是我的软件bug!”
小柴柴丸被他的一惊一乍吓得,再一次躺倒装死。
凌宸忍不了了,赶忙问:“什么软件bug?”
胡亦知屁股下的座椅一转,一边看向他们,一边指着屏幕上的字解释:“你们记得吗,我上次用这个软件计算贺先生的命格,结果几次运行结果都截然不同。一次说他顺风顺水,直达顶峰;一次说他颠沛流离,就像乘坐过山车;还有说他最后要入狱;但是过一会儿又变成庸庸碌碌普普通通……我原本以为,是我的软件运行不准确,才会导致结果次次不同,但刚刚贺今朝说他脑海中多了几段不属于他自己的回忆——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胡亦知深深呼出一口气:“有人利用龟赞的手段,窃取了贺今朝的命格!”
凌宸:“……”
贺今朝:“……”
胡亦知眨巴眨巴眼,尴尬地问:“你们怎么不说话?被这个惊天大秘密吓到了?”
贺今朝清了清嗓子:“大巫,你刚才想说的是‘腌a臜za’手段,不是‘龟赞’手段吧?”
第33章
胡亦知好不容易拽了个高级词汇, 没想到两个字都只读了半边,纯属文盲。
他臊的脸红,磕磕巴巴道:“你们意会、意会一下!总之, 肯定是有人嫉妒贺先生,然后用了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和他换了命, 把他顺风顺水扶摇直上的命格抢走了,才导致他意外死亡。”
只不过下咒的人没想到, 贺今朝的命比想象中的更“好”,“好”到他死后并没有烟消云散,而是被粉丝们的爱意护住了灵魂不灭;又在停灵时遇到了和自己八字契合的(划掉)阴婚对象(/划掉)凌宸,让贺今朝拥有了在人间继续停留百天的机会。
凌宸顺着他的话思索了一阵,问:“如果我们找到了那个偷走贺今朝命格的人,能不能把命‘换’回来, 让贺今朝复活?”
闻言,贺今朝有些惊讶地看了凌晨一眼,揶揄道:“小凌,我还以为你一心惦记让我早点投入轮回,好让你继承我的万贯家财呢。”
被两人夹在中间的胡亦知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我能插句话吗?”
凌宸:“嗯?”
胡亦知:“换命这事非常复杂,不仅要找到那个幕后凶手, 还要一个能力强大的施咒者操纵符咒——理论上操作是可行的, 但是我不行啊。”他两根食指对戳,尴尬地说,“啊诺……我外婆要是还在世的话,她能帮你们完成, 可是这么高深的法术我没学过。”
胡家久居深山,法术向来传女不传男。如果不是胡亦知的妈妈响应独生子女政策只有他一个儿子的话, 也轮不到他来继承胡家的家业。
他毕竟是男的,身体硬件条件和胡家的祖传法术不匹配,很多东西只学了个皮毛,根本学不明白。
如果凌宸和贺今朝想把复活的希望寄托在他这个三流大巫身上,他真的是爱莫能助。
这个棘手的情况让凌宸眉头皱了起来:“你就没有什么堂姐堂妹?”
胡亦知委屈巴巴:“我要是有堂姐堂妹,也轮不到我当这个大巫呀。我外婆就我妈一个女儿,我妈就我一个儿子……”
“等等,你妈妈?”贺今朝忙问,“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你母亲?能否请她出手帮忙?”
三流大巫的母亲,总比三流要强吧。
“你说我妈啊?”胡亦知挠挠头,一脸为难地说,“我很久没和她联系过了,她很忙的,她在‘哈佛’闭关潜修。”
凌宸抽了抽嘴角:“我听过这个笑话——‘哈佛’,哈尔滨佛学院是吧?和你们胡家倒是专业对口。她闭关潜修什么,是遁地术,飞天术,还是隐身术?我们现在打扰她,不会影响她的道心,让她走火入魔吧?”
“不不不,真是哈佛,美国那个!”谁想,胡亦知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她在美国攻读她的第二个博士,好像叫什么Material Science Mechanical Engineering Master,翻译过来就是材料科学与机械工程博士。”
“……”
胡亦知忧愁地叹了口气:“我高考那年她在忙着申请博士,我考上大学了,她也拿到了哈佛的全额奖学金。她出国那天,我在机场哭得可惨了,但她说读博很快的,在美国的五年会是她七年异国求学路中最难忘的十年。
“我上次联系她是在今年年初,她说自己要闭关写博士论文,定稿了再和我联系。可是她去年,前年,大前年,大大前年都是这么说的……我掐指一算,她闭关都闭了五年了,毕业论文还没写完呢。”
凌宸:“……”
真好啊,真好。胡家明明走得是封建迷信的路子,结果胡婆婆唯一的女儿去读工科博士了,唯一的孙子搞赛博算命了……果然是新时代新风尚。
——那么问题来了,胡家指望不上了,还有谁能帮贺今朝复活?
凌宸很少把情绪挂在脸上,但到了这时,眉目间也难免露出一两分忧心。
见状,贺今朝扬了扬眉毛,暗示胡亦知:“大巫,小柴柴丸怎么一直躺着?它是不是困了?你不如带它回窝里睡觉吧。”
胡亦知难得聪明一回,他把装死的仓鼠往怀里一揣,脚底抹油就离开了自己的书房。当然,他临走前没忘记把书房门关好,还叮嘱他们:“老房子隔音不好,你们注意点儿影响哈。”
贺今朝:“……你还是操心你的仓鼠去吧。”
这个宅男大巫满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胡亦知走后,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电脑屏幕上的运算程序还在不停地跳动,展露出截然相反自相矛盾的几个结果。
凌宸面色沉沉地盯着那几行看不懂的代码,几乎要把电脑屏幕盯穿了。
“小凌,你要是想看电脑里爬贞子,我现在给你表演一个?”贺今朝轻飘飘地落到电脑前,一边阻挡住他的视线,一边作势要往电脑里钻。
凌宸无奈:“谁告诉你我要看了?”
“你不想看贞子,那你盯着电脑做什么?……啊我懂了。”贺今朝不慌不忙转过身,笑盈盈地问他,“小凌,你在为我着急吗?”
“你自己难道不着急吗?”凌宸反问,“你也听到胡亦知的话了,你本来可以一辈子顺风顺水,直达顶峰,却被嫉妒你的人害死。难道你就不想报仇、不想复活?”
“想啊,当然想。”贺今朝虽然如此回答,但语气照旧从容不迫,“但事情总要一件件做嘛。先说报仇,在这个圈子里,恨我恨到想让我死的人,可能没有几个,但是嫉妒我嫉妒到发狂的家伙,那就数不过来了,一一排查并不容易。再说复活的事情——”
男人顿了顿,自嘲道:“现在距离我死亡已经一个多月了,我早该被埋入祖坟了。按照你的专业知识,我的身体化成蚯蚓的肥料需要多久?”
“……”
“报仇肯定要报,但是我不想从坟头爬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块风干老腊肉。”贺今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感慨道,“是报完仇后就这样英俊的死去,还是丑陋的复活——我肯定选前者。”
凌宸又生气又想笑,他盯着贺今朝的双眼,想要看透他眼底藏着的真实想法。但贺今朝的演技太好了,凌宸实在看不透他,不知道他是故作无谓,还是真的把生死看开了。
凌宸直言:“贺今朝,我看不懂你。”
“我这本书,确实比较有深度,你需要细品。”贺今朝悠闲道,“爱上一本有深度的书,说明你品位不错。”
“……”凌宸呵呵笑了,“我说我为什么看不懂呢,原来你这本破书还包了五六七八层外封,脸皮确实够厚。”
复活的事情暂时放一放,现在的重点是第一道难关——究竟是谁偷走了贺今朝的“命”?
凌宸说:“你不是看到了别人的记忆吗?你把那几段记忆捋一捋,能不能从里面找出点儿头绪?”
贺今朝细细回忆。
他脑中多出的四段回忆,分别是试镜、落水戏、陪投资商吃饭以及颁奖典礼,可惜在这四段记忆里,周围所有人的模样都是模糊的,贺今朝根本无法锁定这究竟是哪个剧组、究竟是哪一场颁奖典礼。
线索就在这里断了吗?
不行。
贺今朝定了定神,沉下心,又一次沉浸到四段回忆当中。
他看到,自己坐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因为紧张手抖个不停,他手里攥着一张薄薄的纸,那应该是试镜的飞页,可是飞页上并没有剧本名字;
他看到,自己落水后,如落汤鸡一般从冰冷的池塘里爬起来,立刻有场记跑过来,“咔嗒”一声打响拍摄尾板,可是无论如何他也读不懂拍摄板上的文字;
他看到,投资商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大屏幕上的招商PPT做得极漂亮,数字喜人,可惜全是空话套话,关键词一个没有;
他看到,颁奖典礼结束后,自己明明输了,为了面子,不得不在镜头前坐得笔直。偏偏有人不长眼,在这个时候跑来缠着他的经纪人,毛遂自荐:“您好,我是‘大笔一挥’剧本工作室的负责人,我们手里有一些不错的优秀原创剧本,您要是感兴趣的话……好的好的,不打扰您了,这是我的名片……啊,那加个微信也行……哦,也不方便啊……那,那我先走了……”他心烦意乱地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只见到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匆匆离开的背影。
贺今朝扶住额头,又一次从回忆中跌了出来。
再睁开眼,凌宸关切的表情映入眼帘。
“贺今朝,你又晕过去了。”凌宸语气严肃,“如果‘回忆’太伤身体的话,就不要再‘回忆’了。”
贺今朝笑了:“没关系,这次‘回忆’我收获很大,找到了一个关键人物。”
凌宸:“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