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点点吸管,忽然从吸管的另一头冒出一股气,在咖啡里咕嘟咕嘟吹起泡泡。
凌宸无奈:“你是小孩吗,别玩食物。”
贺今朝吹泡泡吹得更欢快了。
“……”凌宸越发觉得贺今朝像猫了,越让他不做什么,他就偏要做,还面带挑衅地做。
凌宸懒得理他,他一边慢慢吃着汉堡,一边思考着戴亚男的事情。
她的死因尚不明确,遗体也不在家中,他如果报警说出租屋内有人死了,警察肯定不会受理,毕竟警察又看不到戴亚男的灵魂。
难办,真是难办。
就这样随便糊弄完一顿晚饭,凌宸找了一个角落,拨通了胡亦知的电话。
“摩西摩西?”电话很快接通,胡亦知调侃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两位少侠,京城之行可还顺利?”
“不太顺利。”凌宸用最简练的话语复述了一番自己在京城的经历,说到自己跟着线索找到了贺今朝记忆中的“编剧”,却发现编剧居然已经死了!
“她死了,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胡亦知啧了一声,叽里咕噜道,“这种情况我听说过……有人死的太突然,就会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死亡。但他们大多是徘徊自己的死亡之地,比如溺死的鬼徘徊在水边,车祸的鬼徘徊在十字路口,那么戴亚男徘徊在自己的出租屋里,也很正常。”
“不,不正常。”贺今朝接话,“出租屋里没有她的遗体,而且她的灵魂被困在了电脑里。”
“这就是第二种情况了——她思虑过重、心愿未了,就会自己欺骗自己。我外婆的笔记里写过,有个运动员在休假的时候意外出车祸死了,他的灵魂一直徘徊在田径场上,天还没亮就起来跑圈儿,月亮出来了也不停,其他运动员如果不起来跑步,他就跑到他们床头叫人。后来我外婆给他用纸扎了一个金牌,做法事烧给他,他才离开的。”
凌宸:“……那我给戴亚男用纸扎一个诺贝尔文学奖?”
“诺贝尔文学奖不颁给编剧。”贺今朝琢磨:“我有个金棕榈的奖杯,好歹是正经A类电影节的奖杯,不过是演员奖,能不能凑合用?”
“停停停。”胡亦知说,“现在不是奖不奖的事情,重点是她的遗体没有找到!你现在敲门告诉她她已经死了,运气好的话,她觉得你们在恶作剧,把你们轰出门;运气不好的话,她直接黑化把整个城中村都掀了!
“你们要先找到她的遗体,让她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然后帮她完成生前的心愿,不管是得奖也好、成名也罢,让她满意了,她才能离开;当这一套流程走完,她才能想起生前的事情,告诉你们她参加的究竟是哪个颁奖典礼,想要害贺今朝的人究竟是谁。”
凌宸皱眉:“这么麻烦?不能你直接来京城,三下五除二用你的法术把她收了,再用你的罗盘一类的东西把她的遗体找到?”
“抱歉哈,不出外勤。”胡亦知立刻拒绝,“凌哥,感谢你对我这么高看,但是胡家的法术我仅限于纸上谈兵,我真帮不了你。”
没办法,胡家秘术自古穿女不传男,胡亦知软硬件不匹配,除非他挥刀自宫,否则这辈子都使不出来。
贺今朝与凌宸对视一眼,光是想想胡亦知说的话,他们都觉得头大,这真是一项极为麻烦又艰巨的任务。
电话两端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我说句市侩话,凌哥,贺先生,你们没必要在戴亚男这里浪费时间。”胡亦知清清嗓子,小声说,“如果你们不想搞这么麻烦,就试试别的路——让贺先生再仔细回忆别的记忆片段呗,从别的地方找线索。”
“我不是危言耸听,但是戴亚男这件事没那么好处理。有可能你们费尽心思找到她的遗体,反而激发了她的凶性,让自己受伤;也有可能一切顺利,但是她想不起来生前见过什么人……
“凌哥,现在你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最后一个半月,如果你们不抓紧时间的话——贺先生真的要消失了。”
“……”
电话挂断,只剩下嘟嘟声。
是抓紧时间寻找其他道路,还是为了初次见面的戴亚男浪费一次宝贵的机会?
这个选择题,看似并不难。
凌宸迟迟没有说话,贺今朝望着他的眼睛,已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贺今朝问他:“让我猜猜,你想的是不是和我一样?”
凌宸全身泄力地倚在桌边,手支着下颌,像是没什么力气说话:“我想什么,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了解你啊。”男人得意一笑,“你想帮戴亚男找到她的遗体和死因,对吧。”
凌宸摇头:“再猜。”
“我不再猜了,因为我肯定猜中了。”贺今朝说:“小凌,你是我见过最心软的人了,你是绝对不可能放任戴亚男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出租屋里的。”
凌宸莫名其妙:“我?心软?”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和心软这个词扯上关系。他可以毫无感情地与原生家庭切割;在工作里永远公事公办板着一张脸,就算家属哭声震天,他也不会被传染;至于生活里其他时候,他也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来不会扶老奶奶过马路,也不想喂流浪猫狗。
没想到这样的自己在贺今朝眼里,居然成为了一个“心软”的人。
“你当然心软啊。”贺今朝指了指自己,居然莫名有种恃宠而骄的语气,“从咱们相遇开始,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心软?”
凌宸:“……”
好吧,他承认,他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心软,而心软的对象就是面前的自恋鬼。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不只是粉丝和偶像的关系。
最开始,他只想尽快送走贺今朝这个麻烦家伙,他讨厌贺今朝的自恋、讨厌贺今朝的自说自话、讨厌贺今朝让自己对偶像的幻想全部坍塌。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凌宸逐渐对贺今朝产生了怜悯之心。
很可笑吧,一个小粉丝居然会对大明星产生怜悯。
因为他不明不白的死亡;因为他死亡后也无法拥有一个体面的葬礼;因为他的房间被私生随意闯入;因为他没有好好和这个世界道别……
在这点上,贺今朝说凌宸心软,确实没错。
凌宸自嘲的想:做他们这行的,可不能对客人产生感情啊。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别的什么感情,若不能用平常心对待已经逝去的人,最终只会消耗自己。
凌宸忍不住动了动右手尾指——那里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连接着贺今朝的心脏。他看不到它,却时时刻刻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
推己及彼,凌宸在戴亚男身上也看到了贺今朝的影子。他不忍心看到怀揣着梦想的戴亚男孤独地死在某个地方,也不忍心看她被囚于梦想之中。
他想找到她、解救她、还她一场庄严肃穆的死亡。
“好吧。”凌宸定了定神,压下心中酸涩的情绪,正色道,“我们要尽快找到戴亚男的遗体、调查她的死因,让她想起自己已经死了,再进一步让她想起她生前见过什么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为她举办一场葬礼。”
第41章
戴亚男从电脑前惊醒。
昨晚她沉迷写作, 不知不觉就在电脑前趴着睡过去了,若不是刚才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她还不知道要在电脑前睡多久呢。
窗外有一点点细碎的阳光, 她预估现在应该是下午两点,因为她这个出租屋只有每天午后能看到半小时的阳光,再过一会儿这奢侈品般的阳光就要从她的房间内离开了。
她揉揉酸痛的脖子, 拿起一旁的眼镜架在鼻梁上,看向了面前还在闪烁着的电脑屏幕。她这段时间闭关创作自己的原创剧本, 忙到飞起,每天不是查资料、就是在键盘上努力耕耘。
可是最近,她陷入了创作瓶颈期,明明大纲都提前写好了,人设也是她所擅长的,但她怎么写怎么觉得生涩。
她写出来的东西就像是被人嚼碎了又吐出来的甘蔗渣, 光是望一口都令人生厌。
这样的作品,她要怎么拿去给影视公司看、又要怎么拿去给观众看?
说不定,她根本没有什么创作能力。她就是一个绝望的文盲,只不过偶尔被灵感之神吻了一口,侥幸能写几笔俏皮话,就以为自己是莎士比亚在世了!
哎。
码字真是世界上最辛苦又最内耗的工作了。
戴亚男深深叹了口气, 关上电脑, 打算起身活动活动身体。
总在电脑前工作,她的颈椎腰椎都很不好,上个月她去医院检查身体,医生说她颈椎反弓、腰椎间盘突出, 要考虑做手术。戴亚男听后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疼,赶忙咨询手术排期, 医生说排期很快,但是手术费要几万块,她又觉得自己没那么疼了。
就算要做手术……至少也要等她的剧本找到买家再说。
戴亚男的房间很小,房间除了桌椅床柜以外,只剩下一小片空地,勉强能铺开一张瑜伽垫,她飘到瑜伽垫上左扭扭右扭扭,一边活动身体,一边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
这座群租楼隔音很差,尤其每天傍晚六七点钟,总能听到那些刚下班的邻居回家的动静。有人大声在楼道里打电话,有人打开屋门炒菜,有人抽烟,有人吵架……总之,闹腾得不得了。
不过现在才下午,怎么外面就折腾起来了?
她好奇心大起,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个缝隙,透过门缝往外看。
只见她对面那户房间大门敞开,正有人往里搬东西。
床垫、衣柜、桌子、饮水机、空气净化机、各种生活用品堆满了楼道,正等待着往小得袖珍的单间里面塞。
“你是不是有钱没处花?”单间外,一位长相清秀的年轻人扶着额头,哭笑不得地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高大男人,“屋子里原本的床和柜子不能用吗,为什么要买新的?”
男人一脸认真:“房子是租的,但生活是自己的。你又不是没看到,上一任房客留下的桌子都包浆了,根本擦不干净。还有那张床垫,谁知道他在上面是老实睡觉还是做了别的?要我说,最好马桶也换新的才好。”
“停,别再说了,再说我都要画面感了。行吧,换床换衣柜换桌子我都依你。”青年打断他,又指向一旁的饮水机,“那这个东西你给我解释一下?自来水管里的水烧开了不能喝吗,为什么要买饮水机,你知道我每次从一楼搬桶装水有多累吗?”
“自来水的口感太差,不适合萃咖啡。”男人如此回答。
“……萃咖啡?”
“对啊。”英俊的男人搬开饮水机,露出藏在后面的咖啡机,兴高采烈地说,“这是我特地买的家庭式咖啡机,哦,还有新到的咖啡豆,一会儿我就给你做一杯冰美式尝尝~”
青年的脸色瞬间变得五颜六色:“你……你,你怎么走哪儿都忘不了你的冰美式?我看你直接去承包咖啡林算了,以后每天睁眼就烘你的咖啡豆,萃你的咖啡液,一天三顿顿顿喝咖啡,喝到皮质醇升高,喝到心跳飙到二百二,咔吧一下死了,死也当个咖啡鬼,我就给你埋在你的咖啡树底下,把你这破咖啡机给你当陪葬品!”
这串阴阳怪气的话说得实在有趣,戴亚男一个没忍住,就不小心笑出了声。
“噗哈哈……哎呀。”她赶忙捂住嘴,可还是慢了一步,在她门口吵架的两位新邻居同时转过了头,看向了躲在门缝后的她。
戴亚男就这样水灵灵地被抓包了。
“……嗨,你们好。”戴亚男尴尬地打开大门,僵硬地挥了挥手,“凌宸,你们今天正式搬家啊?”
凌宸“嗯”了一声:“是不是吵到你了?”
“还好,还好。”戴亚男赶忙说。
凌宸又问:“你今天调休吗?怎么没去上班?”
戴亚男回答:“我在家工作。”她顿了顿,才小声补充一句,“我是一个编剧。”
记得刚毕业时,别人问起她的工作,她都很大声很骄傲地说自己是编剧,毕业于首都电影学院……可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编剧这个身份成为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很多时候让她羞于启齿。
因为一般人在得知她是编剧后,都会问她:“你写过什么电影电视剧啊?我想看看。”然后她就不得不拿出自己那些标题雷人的降智短剧,可那些剧连她自己都不忍心看第二遍。
为了避免被人问东问西,戴亚男先发制人:“凌宸,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凌宸微妙地停顿了几秒,回答:“我是一名……化妆师。”
“化妆师?”戴亚男有些惊讶。她在剧组里也见过不少化妆师了,大部分都是女生居多,至于男性化妆师十个有九个是gay。
“对,他是我的专属化妆师哦。”一旁安静许久的男人微笑着开口。他的容貌太过英俊迤逦,笑起来时,眼尾带着浅浅的桃花褶,更衬得他风姿洒脱。他的存在与这昏暗破败的楼道格格不入,让戴亚男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错位感。
男人说:“之前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凌宸的哥哥,凌朝。”
听到这个名字,凌宸猛地把头扭过去,声音上扬了一个八度:“哥哥?”
“嗯,怎么了?”自称叫做凌朝的男人笑眯眯地看向他,问,“好弟弟,你叫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