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你知道的那个贺今朝,电影学院的荣誉校友、所有编剧想要合作的敬业演员、以一己之力赞助原创剧本比赛的先锋开拓者、知名影帝贺今朝。”男人抬手指向自己,“如你所见,我也死了,和你一样。”
这件事的冲击力足够大,原本处于暴怒临界线的戴亚男愣在原地,原本涌动着的烂泥也停止了几秒。
她问:“你是……怎么死的?……也是……被车撞死的?”
“那倒不是。”贺今朝说,“事情很复杂,简而言之,我是因为太过优秀,被人嫉妒,有人想要和我换命,然后就把我害死了。我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为了丁顺安,而是为了你。”
“为了……我?”
贺今朝点头:“根据我和凌宸的调查,你是最有可能知道谁害死我的关键人物,可是等我们找到你时,你已经去世了,只剩下一缕幽魂困在电脑中。我们为了调查你的死因,所以才来到了丁顺安的公司。在此之前,我们根本不认识她。”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实在太曲折,戴亚男足足反应了两分钟,才慢吞吞重新开口:“所以……都是误会?”
“都是误会。”
“你们……不是她的……帮手?”
“当然不是。”贺今朝诚恳地说,“我们是你的朋友,自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那么——你们就不要碍我的事!!”突然间,戴亚男身上的黑焰猛地扩大,趁着贺今朝松懈之际,突然有一阵黑焰突破了红线的包围,向着走廊深处的房间冲去!
原本藏在房间之内的凌宸和丁顺安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巨响,瞬间门板破裂,木屑四溅,霸道的黑焰钻入室内,带着熊熊恨意逼近丁顺安!
丁顺安看不见黑焰,但是能看到被黑焰卷起的门板向她砸来,她吓得愣在原地,凌宸立刻冲上去推开了她,可是因此,凌宸的肩膀被木板砸到,木屑刺透衣衫,鲜血顺着伤口滚滚而下,很快就肿起来一大片,动弹不得。
凌宸按住肩膀上的伤口,试探性地动了动肩膀——嘶,好痛,不会是骨折了吧?
木板碎裂变成木刺,如一支支锋利的箭,直指向在场的两个人类。
丁顺安瑟瑟发抖,躲在角落里不敢探头:“凌大师,你没事吧?”
凌宸无奈:“都说了不要叫我大师。”
丁顺安不敢忤逆他,改口:“那凌天师?”
凌宸:“……”
贺今朝追着黑焰而来,恰好看到凌宸被门板砸到了那一幕。眼看凌宸血流如注,他周身气势一凛,瞬间闪现到凌宸面前,原本就透着血色的眼睛变得更加赤红,愈发鬼魅阴森。
男人面色铁黑地看向戴亚男,从他心口蔓延而生的红线再次聚集,交织成网:“如果你不能冷静下来,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留手。
凌宸赶忙阻止他:“你让我同她说。”
凌宸迎向那些木刺,眼神里丝毫没有任何动摇,他看向半空中那团黑色的身影,温声道:“亚男,抱歉,我之前告诉你我是一个化妆师,其实在这之前还有一个定语——我是专门为遗体化妆的人。也有人称我们为入殓师。”
此话一出,不仅黑影停住了,就连丁顺安都向凌宸投来了惊讶的视线。
“我在工作中见证过太多的死亡,寿终就寝含笑而终的人是凤毛麟角,几乎每个人的死亡都伴随着遗憾。”凌宸说,“没完成的事业、没说出口的告白、没实现的愿望、没交代的遗言……我知道你不甘,因为你的作品还没得到认可,你还没能甩脱名字带来的痛苦,但我必须告诉你,人生就是这样的。”
他说的话可以用残忍、赤-裸来形容,丁顺安快被吓死了,她想,凌宸说得这么“难听”,戴亚男听到肯定会更生气吧?
可意外的是,那些在半空中飞舞的木刺静止住了。
“我有时候也会想,人死了之后真的可以轮回吗?这辈子受到的伤害,下辈子可以弥补吗?”凌宸停了几秒,忽然笑了,“应该不会吧。这辈子结束就是结束了,生前的痛苦与幸福一笔勾销,投入轮回时,又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或者一只狗,一只猫,一只鸟。”
“……”
“那你呢,你是希望抱着遗憾、但是干干净净地离开,还是痛快‘复仇’,永远困在这辈子的遗憾中呢?”
“……”
凌宸:“我们去了你生前很喜欢的那家烤串摊,摊主的儿子说,你答应他要把他们一家三口写进故事里。我看到了你的故事,他们确实有很出彩的戏份,这就是你为他们安排好的人生,你是执笔者,所以你有权利让他们在故事里获得幸福。那么,你为什么不为自己写一个幸福的人生呢。”
“我……为自己写一个……幸福的人生?”
“对。”凌宸看着她,“你想要的幸福人生是什么样的?”
这一次,黑影停顿了许久许久,久到凌宸以为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不知等了多久,戴亚男终于开口了。
“我的幸福人生……要有一间,可以见到阳光的房子。”
“有一个大书柜。”
“养一只猫。”
“只需要一个电话,就可以把好友叫到家里谈天说地。”
“父母身体健康。”
“每天我都可以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
“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
“我想在的坟墓上……种一棵树,楠树。楠树的树龄长达五百年,我死后,我的名字、样貌不会留下,但是我化身而成的树,会在五百年后给路人遮阴。”
“……”
这就是戴亚男,不,戴雅楠想要的人生。
和事业无关,和金钱无关,和复仇无关。她想成为一颗楠树,而她的文字就是树枝上茂密的树叶。每一片在她身下遮阳的人,都会摘下她的树叶,顺着叶脉,品读她的人生。
当最后一个话音落下,那些悬浮在半空中的木刺失去控制,瞬间落在地上。
而被黑焰包裹着的戴雅楠也重新幻化出人形,她褪去一层层的黑泥,重新变成了初见时,那个戴着眼镜、用笔做簪的女孩子。
贺今朝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又侧头看向了凌宸。
青年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贺今朝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红线拨动——他的心脏无法抑制地为这抹笑意而跳动。
第49章
血色从贺今朝的眼瞳中逐渐褪去, 他挥了挥手,办公室里那些翻倒的绿植、桌椅重新归位,可是砸碎的电脑、打印机、电话等办公用品根本没办法恢复原样, 只能让它们保持四分五裂的状态,在地板上碎了一地。
一旁的戴雅楠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重新变回了那个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几乎变成一片废墟的办公室之中, 手脚都不知道要放哪里好了。
她看着凌宸肩膀上的伤,着急地差点哭出声来。
“对、对不起……我给大家添麻烦了。”她愧疚极了, 结结巴巴地问,“凌宸,你要不要去医院?我,我出医药费!”
“确实该你出医药费。”贺今朝飘到凌宸身边,看着他肩膀上的血色,心疼得要命, 俊美的五官都气到扭曲了,“戴雅楠,你拿门板砸人的时候能不能看准了砸!”
戴雅楠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迅速道歉:“我也是第一次做鬼,没有经验。下次我作祟的时候,一定会注意的!”
凌宸:“……”
他想, 幸亏旁边的丁顺安听不到两个鬼的对话, 这都什么鬼言鬼语啊,不仅不讲公德,而且也不讲阴德。
因为失血和疼痛,凌宸脸色有些苍白, 不过他暂时还能忍。
“至少不是开放性骨折,大概率是皮外伤。”凌宸安慰戴亚男, “我见过太多断骨了,你可以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我没那么脆弱’~”贺今朝语气凶巴巴地重复这句话,“小凌,你的血都快从肩膀流到手上了,你倒是会逞英雄。”
他的话虽然说得难听,但关切的脸色不加掩饰。他从休息室里找到医药箱,翻出止血药和干净的医用绷带,想帮凌宸处理伤口,可惜他第一次做这种事,笨手笨脚的,一条绷带解了拆、拆了解,整个人都快被绷带缠住了。
见一切风平浪静了,在角落里躲了许久的丁顺安终于冒出头,鼓起勇气说:“凌大师,咱们还是去医院吧?我、我的车应该还能开!”
凌宸看看面前正在和绷带努力搏斗的贺今朝,再看看自己还在流血的肩膀……他叹了口气,最终接受了丁顺安的好意。
刚才丁顺安的车子突然从院子里撞进公司大门,保险杠都撞掉了,驾驶座旁边的挡风玻璃也碎了,好在车的大框架没有变形,油箱也没受影响,还能上路。
丁顺安谨慎地从车窗爬进去,倒车离开,她先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确定车子无大碍,才在凌宸面前停下。
“凌大师,你上车吧。车子没什么问题,就是雨刷器一直在刷关不上了,咱们肯定能坚持到医院!”
凌宸嗯了一声。
在丁顺安的视线里,凌宸的手根本没有碰倒后车门,后车门就对着他自动弹开,凌宸迈步坐进后排右侧,丁顺安通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与他对视一眼,问:“大师,你怎么不坐副驾驶座?”
凌宸回答:“因为副驾驶座上有人了。”
丁顺安:“……”
凌宸:“是戴雅楠。”
丁顺安:“……”
凌宸:“雅楠问你:她坐在你身边,还用不用系安全带?”
丁顺安:“呃,不、不用吧。”
就这样,一辆保险杠消失、车窗玻璃碎裂、雨刷器也关不上的破汽车“况且况且”地上了路,车里载着两人两鬼,车内气氛安静地不得了。
这附近共有三家医院,丁顺安本想开车载导航,结果她的手还没碰到仪表盘,车载地图就自动跳了出来,下一秒,汽车自主启动,方向盘旋转,向着目的地奔去。
丁顺安没忍住倒吸一口冷气,转头看向身边空荡荡的副驾驶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啊,你,你还会开车啊?”
后排的凌宸摇了摇头:“雅楠说她有车本,但是好几年没碰过了。”
丁顺安颤抖地指了指自行旋转的方向盘:“那这位是……?”
凌宸撇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贺今朝,冥思苦想终于给他安插了一个新身份:“这位是……我的‘助理’。”
坐在前排的戴雅楠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贺今朝闻言,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问他:“助理?能让我这么个大明星当你的助理,你能出多少工资?”
“还想要工资?”凌宸切了一声,“你老实听话,就一天给你上三炷清香;你不老实不听话,就吃西北风。”
“怎么才算老实听话?”贺今朝沉声道,“我看你才是那个又不老实又不听话的,有什么危险都往前面冲。今天你是运气好,只伤到了肩膀,要是下次再受伤,那我就——”
“你什么?”凌宸开玩笑,“你不会要让御医都给我陪葬吧?”
贺今朝张嘴想说些什么,结果发现前排的戴雅楠正瞪着两只大眼睛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活像个电灯泡。戴雅楠发现自己被抓包了,她不慌不忙地推了推眼镜,非常诚恳地说:“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我只是职业病犯了,我在观察生活~”
贺今朝:“……”
他气笑了,睨她一眼,直接一抬手指让车子急刹(特注:深夜马路上无其他行驶车辆),趁着戴雅楠被甩得晕头转向之际,贺今朝附身贴近凌宸的耳边。
“小凌,你要是再受伤,那我就不惦记着投胎转世,也不复仇了——我每天做鬼缠着你,守着你,天天在你耳边念叨。”
明明是如此荒诞不经的话语,可从贺今朝的口中说出来,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郑重。他如此认真地凝望着凌宸,那双向来漫不经心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轻浮的笑意。
“……”凌宸嘴唇翕动,他很想说:你一个大明星,做缠人鬼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他又想说,贺今朝你忘了吗,你最多只能再陪我一个月了。
可凌宸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