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瞪了经纪人一眼,骂他:“你怎么一点眼力界儿都没有?这么沉的破玩意让我亲自拿着,要你这个经纪人干什么吃的?”
经纪人任由他骂,待他骂够了,才说:“那我放到后备箱去。”
“放什么放?等停车了就找个垃圾桶扔掉。”宁苇语气不善,“真是够晦气的,居然送一副黑白素描画,还用黑色相框装饰,这是咒我早死?真tm碍眼,有多远给我扔多远!”
“……”
宁苇的话音刚落,保姆车后排忽然响起一阵扭曲的笑声:“宁宁,你这大少爷脾气,也不怕吓到粉丝。”
熟悉的声音让宁苇瞬间汗毛倒数,他猛地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在保姆车的最后一排角落,居然还有另一道身影!
在其他人眼里,坐在那里的是一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但在宁苇眼中,那是一团不可名状的烂泥,挤在精工细作的手工西装里。
裤脚、袖口之下,黑泥蔓延,那张并没有五官的脸孔转向宁苇,笑着唤他:“还愣着做什么,坐到我身边来,让冯叔叔好好看看你。”
“……冯总,您怎么来了?”宁苇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根本无法抵抗,只能硬着头皮坐过去。
经纪人和司机装聋作哑,甚至直接合拢了后排与前排之间的升降窗,让整个后排变成了一个私密至极的区域。
那团衣冠楚楚的烂泥暧昧地缠住了宁苇的脚腕,又顺着他的小腿一路向上蔓延。
宁苇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他的身体像是麻痹了,一动都不能动,甚至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烂泥一寸寸包裹住他,顺着他的身体四处探索,直至吞没他的双手。
宁苇左手一凉——原本戴在手上的皮手套被褪了下来,露出一只养尊处优的手。
只不过,宁苇的掌心有一道横贯手掌的新鲜伤口,乍一看像是烫伤,仔细看去,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横割。
那伤口红肿溃烂,却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宁苇只能戴着手套草草遮掩它。
“你这个沉不住气的小家伙。”烂泥漫不经心地戳着他掌心的伤口,慢悠悠说,“都说了要信任冯叔叔,你怎么自己找上门去,还被人欺负成这样?”
宁苇硬挤出一个笑容:“冯总,我只是想试探那个叫凌宸的家伙……”
“那你试探的结果怎么样?”烂泥反问,“试探出他和贺今朝的关系了吗?”
宁苇咬了咬牙:“没有。”
昨夜,他利用邪术潜入了凌宸的梦境,伪装出凌宸最熟悉的场景——殡仪馆的停尸房——然后藏进棺材中,想要把凌宸直接拖进棺中害死。
但不知为何,他明明就要成功了,凌宸却突然清醒过来!那一刻,凌宸的右手尾指忽然冒出一阵莫名的热度,宁苇当即被那热度烫伤!
等到宁苇苏醒后,赫然发现自己手掌正中有一道贯穿掌心的伤口,那伤口细长笔直,仿佛是一根线……可是昨晚宁苇明明没看到凌宸手上有“线”的存在。
“你若想知道知道他和贺今朝的关系,不如直接来问我。”烂泥说。
宁苇屏息以待。
烂泥看不出五官的脸转向宁苇:“经过我的调查,贺今朝死后,被秘密送往凌宸所在的殡仪馆进行火化。”
宁苇没想到他们还有这层关系:“难道……凌宸和贺今朝曾经相识,所以要为贺今朝报仇?”
烂泥摇了摇头:“不,他们此前没有任何交集。”
不认识?宁苇实在猜不透了。
烂泥:“根据我明人调查的线索,贺今朝死后,凌宸参与拍摄了一个综艺,以此收获了一大批粉丝;在一个月前,他向殡仪馆请了长假,结果却秘密出现在了贺今朝在阿这亚沙滩的私人公寓;接着,他回到了他曾经的母校,参与拍摄了一部学生电影;最后,他又刻意出现在你的粉丝见面会上,借着游戏向你宣战……你觉得这一切,会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化妆师做出来的事情吗?”
宁苇喃喃自语:“他明明不认识贺今朝,却又对贺今朝的一切这么熟悉……”
“宁宁,我知道你很聪明,开动你的小脑瓜想一想,还有什么可能?”烂泥徐徐善诱,“别忘了,贺今朝的命格有多特殊,他一个普通人能靠自己一步步走到如今,若是他身上再发生什么奇特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你是说——”宁苇终于明白了,他忍不住惊呼出声,“——难道贺今朝灵魂夺舍了那个化妆师?!”
烂泥看不清五官的脸上涌动起来,像是在微笑:“没错——贺今朝不仅没有死,并且为了他的一己私欲,他杀掉了那个叫做凌宸的化妆师,占据了他的身体,并且妄图东山再起,向你宣战。”
宁苇细思恐极。
他浑身战栗,牙齿不停地打着颤。
贺今朝居然没有死?他不仅没有死,甚至夺舍了另一具更加年轻更加前途无量的身体?!宁苇想起凌宸身边那道缥缈的白光,难不成那就是逸散的灵魂?
凭什么……凭什么贺今朝可以这么好运?那自己费尽心思抢夺来的命格,又有什么用!
“冯总、不,冯叔叔!”宁苇几乎把自己整个人送进了烂泥的怀中,谄媚示好,“冯叔叔,你要帮帮宁宁啊……你不是说,咱们是一艘船上的吗?我是你最重要的赚钱工具,我拿走了贺今朝的命格,代替他成为一哥,我赚的所有钱都会给你!”
“乖,乖。”烂泥笑起来,裹在量身定做的西装下的身体震动着,“我既然能让贺今朝死一次,就能让他死第二次。”
那座远离凡间的山野村庄,既然能意外死掉一个武替,那多死一个化妆师,又有什么关系?
……
“阿嚏!”“阿嚏!!”“阿嚏!”
莫名其妙的,贺今朝连打了三个喷嚏。
正坐在他对面埋头吃面的凌宸茫然地看向他:“等等,鬼也能感冒吗?”
贺今朝也觉得这几个喷嚏来的意外,他托着下巴,思索着:“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有人在惦记我——比如,我的忠实粉丝们。”
凌宸“啧”了一声:“我看倒有可能是宁苇。他趁你死了,他正盘算着怎么再撬几个资源到他手里。”
贺今朝当即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别提他,恶心。”
“怎么突然恶心?”凌宸关切地问,“是不是怀了?”
贺今朝一挑眉,反客为主:“对,你的。”他摸摸自己的小腹,十分希冀地看向凌宸,含羞带怯地问,“不知道大官人认不认我们母子二人啊?”
凌宸:“……”
他恨自己怎么嘴贱非要说那一句,看吧,影帝又开始随地大小演了。
第63章
本以为停住的雪花, 在傍晚又一次飘然来临。
雪后的夜晚是很亮的,在漫反射的作用下,一点点光源就能让整个雪地亮如晨曦, 即使不开路灯,也能清晰看到路边的每一座房子、房子前的每一个道具。
为了补上之前缺失的进度,剧组一直拍到凌晨。村子里吵吵闹闹, 凌宸当然也睡不着,手机的信号断断续续, 什么网站都打不开,微信一个小时都发不出去一句话。
若不是有小柴柴丸陪着他,凌宸真是要无聊死了。
他抓了一把瓜子,自己磕一颗,再给小仓鼠磕一颗,然后自己继续磕一颗, 再再给小仓鼠一颗……有一次,小柴柴丸没接到他扔出的瓜子仁,短腿一滑差点栽下床头,吓得凌宸赶快飞身救鼠,才没让小柴柴丸“英勇就义”。
“呼……”凌宸趴在床上,托腮盯着小仓鼠, 看它灵巧把瓜子仁藏到嘴边的囔袋里, 塞得嘴边鼓鼓囊囊的。他忍不住用指尖戳了戳它的脑袋,把它从一个鼠球戳成一个薯饼。
小柴柴丸脾气好极了,被欺负成这样也没哼一声,照旧老老实实地磕瓜子。
凌宸感叹:“我终于明白大巫为什么要养宠物了, 原来这玩意儿是真能解闷儿啊。”
贺今朝眨了眨眼:“我也能解闷儿,怎么不见你玩我?”
凌宸用瓜子皮扔他:“滚!”
虽然他已经认识贺今朝这么久了, 但还是不习惯他用这张脸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屋外寒风瑟瑟,一家三口关上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噪音,听动静应该是剧组终于收工了。
贺今朝眼神一肃,立刻起身,向着屋外飘去。
凌宸披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你去哪儿?”
贺今朝回答:“剧组下戏之后,他们各自回屋,现在是最不设防的时候,不管是八卦还是抱怨都会在这个时候扩散。”
他倒要听听,这剧组还有什么肮脏的小秘密。
“行吧。”凌宸并不担心他的安全,贺今朝是鬼,来无影去无踪,看不见摸不着。凌宸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你去听墙角,我和小柴柴丸先下线了。”
说完,凌宸捞起小仓鼠,把它放在枕边用毛巾临时叠成的小窝里,然后自己又一次倒回床上。这屋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电热毯,凌宸恨不得把被子裹到头顶,只露出一点点头顶的碎发,整个人仿佛被“被子妖怪”吞进了肚子里。
贺今朝看向被子妖怪:“那我走了。”
“等等。”被子妖怪里传来人类残存的声音。
“?”
被子妖怪蠕动几下,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记得关灯。”
贺今朝笑了,一挥手,屋内的几盏灯同时熄灭,整个屋子瞬间坠入了黑暗中。被子妖怪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就这样蠕动着睡去了。
出门前,贺今朝特地把凌宸的房门反锁,想了想觉得不放心,又指挥着椅子顶住房门,反正他进出可以直接穿墙,把门窗都挡住才是最安全的。
他和凌宸之间有“线”牵连,不能相距太远。好在剧组分配给员工的宿舍都集中在一起,方便贺今朝穿墙入室。
这剧组一共有一百多号人,贺今朝出去转了一圈才发现,绝大多数的员工都住在四人间的上下铺里,只有主演、导演可以享有单人间,就连编剧都要和武生班主挤在一间标间里。
这么看来,凌宸能独享一间单人房的原因就很值得玩味儿了:一方面,凌宸的职业特殊,其他人不敢和他一间房;另一方面,剧组有意无意地“隔离”他,切断他和其他员工的沟通渠道,让他孤立于这座世外小镇。
贺今朝先去了道具组和服化组,每个人都累得要命,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明天的拍摄工作,交谈间全是抱怨工作量太大。
他转身又飘去了武生组。那里气氛压抑,大家聚在一起喝酒抽烟,宿舍里味道呛得要命。
有人忍不住从枕头下摸出了长牌,抓耳挠腮地问:“打几局放松放松哩?咱们这把玩小的。”
结果他刚把牌拿出来,就被另一个武生喝止住了。
“你个驴日滴,老李还没过头七呢,现在是打牌的时候吗?”
“头七不头七的又咋哩?他又不是在牌桌上死滴!”
“老李那么怕死的一个人,每次上威亚前都要反复检查。要不是你前晚叫他打牌打一夜,上威亚前他困得直打摆子,要不然也不会……”
“放你爹的狗屁!什么叫我叫他打牌打一夜,你是觉得是我害死他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
“老子看你就是这个意思!”
武生大多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吵吵嚷嚷,差点要动起手来。其他武生见状想拉开他们,结果莫名其妙地挨了拳头,被迫加入战局,由最开始的两人争执变成了一片混战。
所有人心中的惧意、怒火都在这一刻被点燃,打斗间,那一摞被武生紧紧攥在手里的长牌散落一地。
长牌与常见的扑克牌不同,上面画的并非是梅花方片,而是更复杂的点数与图案,勾画出“天牌”“地牌”“人牌”的模样。那些纸片因为总在沾满烟味的手指间辗转,原本干净的牌面不知不觉被熏成了焦黄色,变得格外模糊且肮脏。
没人知道,当这群武生如野狗般互咬时,有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就站在他们身边,完全见证了他们狗咬狗的丑态。
贺今朝静静听着,他眼皮轻颤,转身又飘向了下一间屋子。
长街尽头的那间房子属于摄影组。
摄影师小声问合作了多部戏的灯光师:“兄弟,钱趁手吗?……你嫂子这不是快生了吗,她就爱攀比,看她闺蜜住的是二十万一个月的月子中心,就闹着非要住……你问我的小金库啊?呃,啊,股市……对对对,就是股市!最近股市不景气……等我解套,一定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