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不知过去了多久,小赵原以为的攻击并没到来,只有耳边的寒风声声不停。他鼓起勇气睁开双眼抬起头,看向汽车的驾驶席——
——车内居然空无一人!
没有索命的死尸,没有妄图逃跑的司机,只有空空如也的车子!
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大梦,全部都是小赵思虑过度产生的幻觉!
……可是,这真的只是幻觉吗?
小赵重重喘出一口气,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他身上的所有衣服。冰凉的衣服贴在他湿热的皮肤上,他双手扶住车门,颤抖着站起来,忽然目光又一次停住了。
——在空荡荡的驾驶座上,扔着几张长牌,独具特色的黑红色花纹,勾勒出“人牌”的花色。
而在长牌四角,有被火焰烧过的痕迹。
……
同一时间,武生们的宿舍里。
这本是一间四人间的上下铺,可是现在却挤满了所有武生。
武生班主坐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黑脸看向面前的武生们。
“到底是谁在带头闹事?我来之前,你们不是说得挺热闹的吗,怎么老子一来,谁都不肯说了?”
“嗯,说来听听,到底是谁不想演了?”
“临阵脱逃的家伙,现在就收拾铺盖卷给老子滚蛋!!”
作为班主,他话中的威慑力惊人。武生这行从古以来流传至今,大多以“班”为号,师道相传,最是注重规矩。
他不仅是班主,更是这帮人的师兄、师长,他说出口的话,当然是一言九鼎,谁也不敢反驳。
但是……今天的情况不一样。
“班主,不是弟兄们想走,是这里真的呆不下去了!”一个年纪最小、也是最刺头的武生开了口,“李叔到现在都没入土为安,导演拦着我们不肯让我们送他最后一程。结果今天剧组里又烧死了人!这剧组太邪门了,这荒郊野岭的,谁知道是不是招来了什么脏东西?”
“放你娘的狗屁!”班主扔下手里的烟蒂,起身快步走到小武生面前,轮开膀子咣咣咣连抽了他好几个大耳光,抽得小武生的脸瞬间肿了起来。“老子看你才tm是最脏的东西!你个x养的小兔崽子,敢跟老子大呼小叫,你懂不懂规矩?老子就算现在打死你,都算你活该!”
“你——!”小武生捂住红肿的脸,想要还手,可是他环视周围一圈,却发现没有一位师兄敢和自己对视、敢帮自己助阵。
在武生这行当里,班主的话就像圣旨,都说严师出高徒,班主随意打骂徒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下手狠到打断一条腿、打折一只胳臂,也没人敢说什么。
如果说剧组是一个小型社会,那武生班就是最封建最腐朽的地方。
小武生的眼睛一下红了,他想去了死去的老李,想起了自己摸爬滚打受过的委屈,想起了自己这几夜的担惊受怕。
“我不干了!!”他毕竟年纪小,藏不住事,“我滚蛋行了吧?我也不要工资了,我现在就走!!”
“走?你想走可以啊!”班主冷笑一声,向他摊开蒲扇大的手掌,“先把你欠的钱还了。”
“我给你卖命,凭什么要我给你钱?”
“装什么孙子呢?打长牌的时候数你最热闹,怎么算账的时候不认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欠条,长牌,欠款,加起来一共十八万三千!既然你和老李关系那么好,那老李的那一份你也替他还了吧,他欠了四十三万七千!你什么时候还完了,什么时候才能走!”
“班主……你、你!”
班主冷冷一笑,余光看向周围其他的武生,果然从他们脸上看到了惧怕的神色。
杀鸡儆猴这一招,永远是最有效。班主对这些师徒师弟们太了解了,只要“拿”住一个刺头,其他人都会变得服服帖帖。
喜欢打牌的武生们都会欠钱,小小的借条累积在一起,就变成了一个庞大的惊人的数字。这些欠条都捏在班主手里,武生们就算起了二心,想到那些欠条,也不得不服。
毕竟,没有人能在牌桌上一直赢。
就在班主满足于自己“立威”之时,忽然,紧闭的宿舍门被敲响了。
“咚”
停顿几秒。
“咚咚”
再停顿几秒。
“咚咚……咚”
班主不耐烦地问:“谁啊?!”
门外传来一声嘶哑的嗓音:“是我。”
班主本就在气头上,更大声问:“你就一个‘我’字,鬼听得出来你是谁啊?”
门外那道声音停顿了好一阵,只剩下呼啸的风声,绕着门板飘荡不绝。
班主还以为那人走了,哪想到下一秒,那道沙哑的、古怪的声音再次响起。
“班主……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弟兄们……这么……热闹……怎么不叫我一起?”
“班主……欠你的钱……我会还……”
“八十万……够不够……”
“拿命还……够不够……”
他的声音是如此熟悉,一声连着一声,咋听像是好兄弟间的热络招呼,复听又像是恶鬼的催命符咒。
风声呼啸,搅破了天,搅散了地,也搅破了这些武生心底的最后一分防线。
没人敢说出真相,但每个人都听出来了门外的“人”究竟是谁——
“班主……再陪我……打一局……”
“开门啊……”
“外面……风雪好大……”
“好冷……”
“为什么要把我……放进……冰箱里……”
“班主……我好痛……老子好痛……把竹子拔掉,它,它,它为什么插在我胸口!班主,救救我!!”
最后一声徒然转向高亢,变调的声音仿佛有无数根手指在用长指甲抓挠着玻璃。
刺耳的尖叫声让所有武生忍不住捂住耳朵,甚至有人直接被震破耳膜,汩汩的鲜血顺着他们捂住耳朵的指缝流淌出来。
见状,班主狠狠一咬牙,怒向胆边生,直接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几步向着门外跑去。他绝对不信外面的人会是老李,老李已经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老李是在他面前死掉的,也是他亲手把老李放进冰箱里,一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班主一脚踹开房门——呼啸而至的寒风扑面而来,寒风裹挟着数不清的雪花,让他下意识偏开头眯住了眼睛。
下一秒,放肆的雪花在他的脚边迅速汇聚,然后狠狠一拽他的脚腕!
班主猝不及防,就这样被拽倒在雪地里!
那些雪花是如此有力量,他们拖曳着他的身体,恶劣地在崎岖不平的雪地上奔驰着。
很快,班主就被磕的头破血流,他拼命地用手中的小刀去砍那些雪花,但无形的风又怎能被斩断?!他扔下小刀,改为用手紧紧插-进泥土中,妄图固定住身体,然而仅仅凭借他的双手,又怎么可能与大自然的力量对抗?
他的身体几乎被倒吊着提了起来,十根手指指甲飞裂,磨破的指尖在雪地上留下淋漓的鲜血。
到了这一刻,班主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法对抗鬼神。
“救命——救我——拉住我——!”他拼命呼救着,向着身后的武生们投去希冀的目光。
可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躲开了。
那个被他狂甩了好几个巴掌的小武生是唯一一个有所行动的,小武生抬脚走出宿舍,就在班主以为他是来救自己之时,小武生漠然地转过头,看向了宿舍大门。
宿舍门板上赫然插着几张长牌!——刚才的“敲门”声根本不是有人敲门,而是长牌撞击在门板上,发出的“咚”响。
小武生抬手取下了那几张牌。
红黑色的线条勾勒出熟悉的图案,那是“地牌”的花色。
牌面上,有几道模糊不清的血手印。
……
因为几日连续降雪,山里一直阴云密布,太阳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刺破云层一角,导致整个山坳里都是阴沉沉的。
片场最大的那间“村长屋”,在平日里被当作剧组餐厅,但是在某些重要时刻——比如现在——会被征用作为会议室。
整个剧组一百多人挤在一起,没人说话,甚至连喘气声都几不可闻,冰冷又潮湿的空气填满了房间的每一寸角落,气氛如死一般的宁静。
剧组接连死了两个人,尸体就扔在村外,没人敢往那个方向踏近一步;最为可怕的是,昨夜接连发生了好几起“灵异”事件!
先是制片助理小赵看到尸鬼出现在车里,眨眼间又消失不见;紧接着武生们在宿舍里听到有人敲门,追出去后只看到重重鬼影;道具组原本熄灭的点火装备不翼而飞……而在这些灵异事件结束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捡到了几张长牌。
长牌——这个在剧组里私下流传的休闲游戏,根据不同花色,分为“天牌”“地牌”“人牌”。据说,老李就是前一晚玩牌玩到太晚,神情恍惚,才会在拍摄时一脚踏空。
那些莫名出现的长牌,有的四角烧焦,有的印着血手印,有的沾着湿漉漉的竹叶……仿佛在无声的控诉着什么。
“我不管是谁在搞恶作剧,早日承认,我念你是初犯,不会对你动粗!”
正前方,导演端坐在正中间的沙发椅上,语气严肃。他的目光扫试着在场的所有人,妄图从他们紧张惧怕的神情里,看出些什么。
制片人冷哼一声:“昨晚的恶作剧严重破坏了剧组的和谐!要是你继续执迷不悟,剧组一定会报警,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偏偏在这时,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报警?剧组死了俩人都没报警,现在闹鬼了,知道报警了。警察只管抓犯人,不管抓鬼。”
其实那个人的声音并不大,但这里如此安静,那道声音就显得尤为刺耳,足以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句话真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就算真有鬼,那也是冤死鬼、枉死鬼!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没得罪过武生老李,也和那个新来的化妆师凌宸没有任何交集,他们就算想找替死鬼,也找不到自己头上。
这么一想,老李是给男主叶正弈当替身时死的,凌宸也是在叶正弈拍戏时被烧死的,那他们下一个报复的对象,岂不是叶正弈?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暗搓搓地向叶正弈投去了探究的目光。
那些目光仿佛针一样,扎在了叶正弈身上,他彻底坐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开口:“老李的事情,我也很痛心。我已经和经纪人商量过了,等到剧组拍摄结束,我会以我个人的名义,向老李的家属捐赠五十万的抚慰金……”
五十万,对于曾经的他来说只是一笔小得不能再小的数字,随便上综艺当嘉宾,这笔钱来得轻松。然而现在他情况特殊,五十万,对于他而言也要咬牙才能拿出来。
但是为了安抚民心,他不得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房梁上滴下一滴水,落在他的衣领里。
刚开始他没在意,继续自顾自讲着,可是那水滴越落越多。毕竟是临时搭建的老房子,又连续几天降雪,有雪化为水,沿着房梁往下滴落,恰好滴到了叶正弈的衣领里。
叶正弈有些不耐烦,抬头望向房梁,结果下一秒,就有一滴水正正好好落在了他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