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人鬼情未了?
当灵魂投胎转世之后,只有活着的那个人被困在了原地。
一想起凌宸布满血丝的眼睛,以及贺今朝欲言又止的双眸……胡亦知就难受得不得了。
库嗖,他最讨厌虐心纯爱番了!
胡亦知忍不住从兜里掏出小柴柴丸,用它柔软的被毛揩掉眼角的泪水。
就在这时,一位老者走进了快递驿站。驿站小哥熟悉这小区里的所有人, 热情地和那老者打招呼:“老爷子,您来取快递?”
“不取快递,我来你们这里躲躲清净。”老爷子气呼呼地说,“我家楼上那户人家搞装修,叮呤咣啷的闹出好大动静,害我连午觉都睡不好。我上去和他们理论, 他们还瞪我!”
“您楼上?”驿站小哥想了想, “您住xx栋十二层4号……所以装修的那户是xx栋十三层4号?”
胡亦知本来只是听个热闹,一听到熟悉的字眼,他立刻跳了起来:“xx栋十三层4号?!”那可是他家啊!“那户怎么会装修?!!”
“怎么,你认识那户啊?”老头重重杵了下拐杖, “我可是亲眼看到的,大门都卸了, 吊顶也拆了,什么家具啊家电啊都扔了一地,还有小年轻喜欢的机器人模型都在楼道里堆着!”
胡亦知:“………………”
他拔腿就往家跑。小仓鼠四肢并用紧紧抓着他的肩膀,生怕被主人甩下来。
胡亦知满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老头说的最后一句话:机器人模型!都在!楼道里!堆着!!
可不能有事啊,他辛辛苦苦拼装的高达!
他甚至连电梯都没有坐,全凭一股蛮气顺着楼梯咚咚咚直上十三层,他冲出楼梯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可怕的断壁残垣。
他家的防盗门被暴力破开一个大洞,拆下来扔到了一旁,露出屋内的一片狼藉;柜子倾倒,吊顶坍塌,满屋烟尘,仿佛刚刚经历过第三次世界大战;他的初音手办、高达模型摔得东倒西歪,地板上随处可见它们的“残尸”。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他只是离开了半小时而已啊!
胡亦知一脸痴呆地走进屋里,脚下发出“咔嗒”一声轻响。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踩着的是千年隼模型的炮台遗骸,他捡起那块炮台,结果稍一用力,原本就不结实的炮台碎成了八瓣,他的心也跟着炮台一起碎成了渣子。
就在这样的废墟之中,有三道身影分坐在沙发两端,仿佛楚汉河界,遥遥相对不可侵犯。
左边,是胡亦知的好朋友凌宸,他脸上多了一片细小的擦伤,看着可怕,好在并不深。
他身旁还有一道透明得几乎要看不清的身影围着他团团转,那道半透明的灵魂操纵着药箱为他上药,语气心疼至极:“小凌,咱们去医院吧?”
右边,一位梳着高马尾的女士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去医院?那可要抓紧,再慢些伤口就愈合了。”
她额角唇边各有一块青紫,她拿着冰棍袋子按在青紫上,脸色不快。
胡亦知:“……”
他以为他看错了,他不可思议地揉揉眼睛,茫然喊出那个称呼:“老妈?你回来了?”
这一声立刻惊动了屋里的两人一鬼,他们同时转头看向胡亦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
凌宸是惊讶、贺今朝是沉思、而那位女士脸上只剩下满满的笑意。
“suprise!”梳着高马尾的女士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张开双臂跑向卷毛青年,“我的好吱吱,妈想死你了!!”
下一秒,胡亦知就被她揽进了怀里。她比他矮了一头多,但母亲的怀抱是那样温暖、那样有力,胡亦知一头扎在母亲肩膀,以此掩盖住泛红的眼睛。
因为母亲常年在外求学,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她,上次母子俩相见还是在外婆的葬礼……
那时候他母亲正在写毕业论文的重要阶段,她只请到了十天假,在主持完葬礼仪式后,她便匆匆踏上了回美国的飞机,带走的只有外婆的一罐骨灰。
胡亦知不知道,在大洋彼端那漫长无际的日子里,妈妈会不会想念她的母亲;胡亦知只知道,他真的很想他的母亲。
“这是小柴柴丸吧,还这么活泼呢!”她松开怀抱,转而从胡亦知的肩膀上摘下小仓鼠,“等等,仓鼠能活这么久吗?这不会是小柴柴丸二世、三世、四世吧?”
“妈,它就是小柴柴丸本丸。”胡亦知赶快把小仓鼠从她的魔掌中解救了出来,“它没死,活的好好呢!”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身后,响起了贺今朝的声音。
胡亦知和母亲同时回头看去,他们母子真的长得极为相似,唯二的区别就是身高和头发长度。
贺今朝态度恭敬地问:“请问您就是上任大巫之女、胡亦知的母亲——胡珀女士吗?”
他想起刚才看过的那本育儿手记,没想到手记里写到的人物,居然真得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不要叫我女士,”梳着高马尾的女人扬了扬下巴,语气高傲地回答:“叫我胡珀博士。”
贺今朝:“……”他改口,“失敬,胡珀博士。”
听到这个称号,旁边的胡亦知终于反应过来:“妈,你毕业了?!”
“没错,姥子终于毕业了!”胡博士振臂高呼,“谁能想到一篇狗屁论文居然写了我那么多年,我终于通过答辩了!”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毕业典礼要到明年统一举办,我就先回来看你,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屋里居然有这两个奇怪的家伙。”
“我们不是‘奇怪的家伙’。”凌宸忍不住了,他指了指脸上的擦伤,说,“我们是胡亦知的朋友,您一上来就给我这么一份见面礼,真是让人‘惊喜’。”
从凌宸的口中,胡亦知终于还原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不在家时,胡珀博士突然空降出现。她误以为屋里的贺今朝和凌宸是抢占她儿子房子的“野鬼”,而贺今朝和凌宸把她当作宁苇的余党……两方人马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胡珀的巫术太过强大,让凌宸见了血;贺今朝为了保护凌宸,拼着透支灵力努力反击,最终也给胡珀留下了深刻且难忘的教训。
不过这样一来……贺今朝的身体变得更透明了,甚至连膝盖以下的腿部都看不清了!
若不是关键时刻,楼下的老头找上门来,他们可能真要把房子拆了呢!
胡亦知欲哭无泪,他看看碎了满地的手办,再看看贺今朝愈发透明的身体,都不知道要先给谁哭丧了。
这可真是漫威大战迪士尼——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啊!
……
坏掉的防盗门歪歪扭扭地塞回了门框里,地上的灰尘打扫干净,掉下来的天花板也用胶条勉强粘上……只剩下满地的动漫周边零件等待拯救。
胡亦知拿了一个大筐,一边捡碎掉的手办一边忍不住抹眼泪。
胡珀很尴尬,只能安慰儿子以后给他买新的。
胡亦知的眼泪立刻消失不见,嘴里吹着口哨哼起来残酷天使的纲领。
“好了,现在该说你们的问题了。”胡珀坐在屋里唯一完整的沙发上,把原本冰在额头上的冰棍包装拆开,边吃边问,“这位贺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的状态似鬼非鬼,也不像是昏迷后的灵魂出窍……这算什么?死人微活?”
她凭空捏起凌宸手边那根看不见的线,笑道:“你俩可真有意思。旁边那位……你叫凌宸是吧?你和这位贺先生之间有命定的缘分,如果不是你像‘锚’一样拴住他,他这时候早该投胎去了。”
胡珀的力量远超胡亦知,只一个照面,就看出来凌宸和贺今朝的关系。
“但是,灵魂不能离开身体太久,超过一百天他的灵魂就会消散,运气好还能投胎,运气不好就直接变成天地间的养分了。”
她的出现让凌宸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的手指忍不住摩挲起裤子的接缝,他定了定神,用最简短精炼的语言把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胡珀刚开始表情随意,听着听着,她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换命?你们刚才说的命符在哪里?”
贺今朝手腕一翻,一枚小小的折叠成菱形的纸符从他掌心升起,纸符泛着点点金光,任谁都看得出它和贺今朝之间的关键。
胡珀问:“你们试过把它放回体内吗?”
“试过,但是……我留不住它。”贺今朝苦笑。
“怎么试的?给我演示一遍。”
贺今朝与凌宸对视一眼,凌宸向他点了点头,贺今朝抬起手,捏住那枚小小的纸符送向自己的胸口位置。
然而在他松手的下一秒,那枚纸符穿透贺今朝的身体,在地心引力的召唤下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胡珀看看那枚纸符,再看看面前的两人一鬼:“………………就这?”
贺今朝点了点头,认真回答:“就这。”
胡珀怀疑自己是飞了太长时间时差还没倒过来,否则怎么能遇到这么一窝蠢货!
“人和鬼最大的不同,是人有身体,但是鬼没有——你们拿着命符直接往灵魂里塞,根本没有身体承托住它,怎么可能留得住!”
这句话宛如惊雷,让屋里的三个年轻人瞬间惊醒。
对啊,他们一直在尝试把命符和贺今朝的灵魂合二为一,却没想过要如何把他送回自己的身体!他们完全是灯下黑,一门心思想要找什么法术啊秘笈啊,完全忘记了肉-体的重要性。
胡珀问:“他的身体在哪儿?不会已经被烧成灰了吧?那就算是我母亲再世,那也不可能再把骨灰捏成人了。”
“没有。”贺今朝立刻回答,“我的身体被运回了家乡,一直在冰棺里。我老家的亲戚都很迷信,打算等到黄道吉日再下葬。”
凌宸心里咚咚直跳,迫不及待地问:“胡博士,您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带着命符回到贺今朝的身体旁,就能让他苏醒?”
“哦,那倒是不行。”哪想到胡珀下一句话就打碎了他们的希望,“贺今朝的情况和你们之前遇到的戴雅楠不同。戴雅楠只是陷入昏迷,她的心脏还在跳动,血液还在流淌,所有器官都在正常运作……可是贺今朝不一样,贺今朝的肉-体已经死亡,想要重新把他拽回人间,寻常法术解决不了,还需要一个最重要的施法道具,牵引他的灵魂与身体。”
“是什么?”
“——是雷击木!”一旁的胡亦知扔下扫把,举手抢答,“妈,我想起来了!外婆的笔记里提到过,雷击木能够驱散邪崇、镇魂安神!”
所谓雷击木,就是指雨天时惊雷从天而降劈开树木。自古民间相信,这是天上的雷神在发威,这种“天火”带来的威慑可以庇佑民众。
所以,很多道士会随身携带雷击木制作的木剑与桃符。
“看来你有认真学习。”胡珀满意地点点头,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以贺今朝的情况,如果能找到一支由雷击木打造的棺材,把他的身体安放其中,我就能施法把他的灵魂与命符送回去——然后,他就能复活了。”
复活……
他终于可以复活了!!
贺今朝托住命符的手掌忍不住轻轻颤抖。这段时间他虽然一直在劝慰凌宸看开、甚至故意说些蠢话哄凌宸开心,但在贺今朝心底,他依旧无法放弃“生”的希望。
他做梦都想摆脱现在这幅鬼模样,他想回到人间,他想站在阳光下,他想牵起凌宸的手,感受他的体温,然后向他诉说心中满溢的感情。
他迫不及待地问:“胡博士,我要怎么找到雷击木的棺材?去哪里可以买到?钱不是问题!”
“……钱,确实不是问题。”身旁传来凌宸黯淡的叹息。
贺今朝转头看去,却在凌宸眼里看到了苦涩。
“我给客人入殓时,曾经见过一位家属用雷击木给客人陪葬。就这么小小一块——”他比划了半个掌心大小,“——家属在庙里跪了许久才求到。雷击木太难得了,更何况是大到足以做棺材的雷击木?即使找到,雕刻也废时间……”
而现在的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贺今朝的身体透明得仿佛被风一吹就散,经过刚才的战斗,他膝盖以下的小腿部分几乎看不到了。距离他消散只剩下最后三天,根本不够让他们寻找那么巨大的雷击木,再把它制成棺材。
一时间,整个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胡亦知也被他们之间的悲伤氛围所传染,忍不住又掉了几颗眼泪,那感觉比他的高达模型都报废了还让他难受。
见他们一副天塌了的模样,胡珀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她扔下吃剩下的冰棒棍子,拍了拍手:“行了,一个个垮着臭脸给谁看?吱吱,你告诉他们,我在美国读的是什么专业?”
胡亦知吭哧吭哧背出母亲的专业名称:“Material Science Mechanical Engineering Master,翻译过来就是材料科学与机械工程博士。”
“没错,我是材料学博士。再名贵难寻的雷击木,不过是一种材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