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滑开屏幕,是一串陌生的本地号码。短信的字体很大,但他还是拿老远看。
“爷爷,现在的日子不苦了,为什么还要在其他方面让最亲的人受苦?我知道,您是疼爱傅承焰的,绝不会忍心看他受苦。就像儿时的您,也蒙受着长辈的疼爱,应当深有同感。”
*
订婚宴依然设在莫丽斯酒店,燕城所有名流世家都纷纷前来道贺。
相比之下,江一眠这边的宾客来得就比较少了,只有陈奶奶,方映蓉,林振,林为信一家,安宇一家。
傅显霆虽然一直不露面,但最终还是在订婚仪式开始前坐到了长辈席位,由他赠送包含傅氏企业15%股份在内的高昂聘礼和长辈致辞。
江一眠一席纯白高定,挽着傅承焰的胳膊立在台上,微笑得体地向宾客们致意,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之前一直毫无消息,有媒体知情也都被傅氏压制。如今得到傅承焰的允准,今天便是所有媒体人的狂欢,各大媒体平台都被这位傅氏掌权人的漂亮未婚妻强势霸屏。
秦霄看到这个爆炸新闻的时候正在谢家求谢昀高抬贵手。
谢昀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沙发上,收起举在秦霄面前的手机,直播画面戛然而止。
“看见了?我得去恭贺新人了,就不陪你耗着了。”谢昀起身,撞开秦霄的肩膀,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秦霄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随后又立马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出谢家。
在看到江一眠挽着傅承焰胳膊的那一瞬,秦霄突然觉得自己的努力都没了意义。
不论是努力记住江一眠,努力获得江一眠的原谅,还是努力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以求翻身。
在那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没了江一眠,他要这些有什么用!
他可以接受江一眠不原谅他,不爱他。但他绝不能接受江一眠嫁给别人!
秦霄赶到订婚现场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
秦家人跟着傅显霆走了,包括傅妤。老爷子不高兴,谁也不想找罪受。剩下的都是想要拓展社交的。
看着立在宴会厅正中,被一群人簇拥着的漂亮青年,秦霄疯了一样拨开来往的人群冲了过去。
江一眠一早就注意到他了,但并未给他任何眼神,只端着高脚杯,点头微笑,优雅得体地与人社交。
秦霄一路冲过来也没人拦他,但他不觉奇怪,也没心思琢磨,满脑子都是江一眠那张幸福得晃眼的笑脸。
终于,他冲到了江一眠面前。
但疯狂却被他极力克制下去,他不能吓着江一眠。
他顿住脚步,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嗓音沙哑地喊了一声,“江管家……”
江一眠侧眸,总算是瞧了他一眼。
但毫无任何情绪。
“秦先生?谢谢您来参加我的订婚宴。”说完,他又对旁边等着的男人微笑说,“请继续。”
“不要和他订婚,”秦霄上前,他手指动了动,想起江一眠以前对他的厌恶,犹豫几秒后还是伸出手拽住了江一眠的西装衣角,“跟我走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
没人注意,此刻整个宴会厅都没了闪光灯,所有记者都没有继续拍摄。
不断有宾客围过来,但都不敢出声议论,仿佛是被施了某种禁制一般。
江一眠提起西装下摆,秦霄犹豫片刻还是松了手,衣角从手中滑出。
“江管家,我真的不能没有你……”秦霄看着他,猩红疲惫的眼中满是悔恨。
江一眠仍旧面无表情地暼着他,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秦霄突然疯了似的,冲到一旁的长桌前,拎起一瓶香槟。
啪——
香槟猛地砸在脚边,碎玻璃和香槟四处飞溅。
随后他又拎起一瓶香槟砸向地面。
接着第二瓶,第三瓶,……
一瓶又一瓶香槟被砸在地上,玻璃渣和香槟铺成一条路,一直延伸到江一眠的脚边。
最后一瓶香槟拎在手上,秦霄看着江一眠,眼中有深情,有懊恼,有悔意,也有坚定。
啪——
他猛地将香槟砸在两人之间,飞溅的香槟湿了江一眠纯白的裤脚,玻璃渣溅在光洁的高档鞋面上。
江一眠纹丝未动,秦霄满含深情地看着江一眠的眼睛,开始缓步后退。
退到香槟铺就的尽头,他踩上玻璃渣,直直地跪了下去。
鲜血瞬间从他膝盖底下涌出,淌过压着的碎玻璃,缓缓流入香槟的泡沫里。
江一眠眼底闪过一抹冷淡的光,唇角慢慢勾起。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他问,“秦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秦霄看着他,剧烈的疼痛让他冷汗直冒,唇齿发颤,“你说过,你看见玻璃渣,脚心就疼得要命。脚底的伤口愈合数年了,可心里的伤却怎么也好不了。”
“我混蛋,我禽兽,我丧心病狂,我不是人。”秦霄一句一巴掌,狠狠扇在自己脸上。
他在玻璃碎片上跪行,忍着剧痛一点一点往前挪。
花了漫长的时间,才挪到江一眠的脚边。
他嘴角抽搐,咬着牙苦涩地笑了下,“真的很疼。对不起,曾让你遭受了这样的痛苦。”
江一眠看着他此刻痛苦又深情的模样,戏谑般轻笑出声。
但这并没有让秦霄生气,反而越发坚定,“江管家,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求你原谅我,不跟我走也可以,我只希望,你别在这个时候嫁给别人。”他抓住江一眠湿了的裤腿,垂下头抵在江一眠溅了玻璃渣的鞋面,“我撑不下去了,别对我这样残忍……”
宴会厅人很多,却异常安静,江一眠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秦霄的啜泣声。
宴会厅后台,吴巡立在傅承焰身后,恭敬道,“先生,还动手吗?”
傅承焰冷冷暼着厅内,“不必了,宴会继续。”
吴巡一个手势,保镖们都退了下去。
宴会厅内,秦霄还在保持着跪地的姿势,额头因为抵在落满玻璃渣的鞋面,已经破皮流血。
“江管家,我真的知道错了。”他说,“我已经和你承受一样的痛苦,求你……”
“不要嫁给别人……”
江一眠敛眸暼着秦霄,脑海里浮现出两世里秦霄那些疯狂凶狠的可怕模样,魔鬼一样纠缠着将他囚在炼狱里,受尽煎熬。
他蹲下身,将手中的高脚杯轻轻搁在脚边,然后捧起秦霄的脸,轻声说,“不够。”
“远远不够。”
他脸上仅有的,施舍一般的一丝情绪,也随即消散。
第116章 是爷爷
江一眠松开手,手指捻去秦霄额间粘着的碎玻璃,血丝渗出,顺着他眉心往下细细幽幽地淌着。
看着跪在跟前的秦霄,鲜血染红了他身后由玻璃渣和香槟铺就的路,江一眠突然想起十岁初入秦家别墅的那天,在二楼走廊,第一次见到跪在书房里的秦霄。那天他身后的血迹也很刺眼。
江一眠起身,朝宴会后台走去,眸中澄澈,无波无澜。
少时的秦霄,干净清瘦,一身傲骨。
此刻在他的记忆里,逐渐远去。
秦霄看着江一眠的背影,绝望地垂下伸出的手。
一群保镖从后台出来,朝江一眠齐齐行礼,然后快步跑向宴会厅正中。
踏入后台,江一眠回头,漠然往厅里瞥了一眼,保镖们把尸体一般的秦霄架了出去,留下那些染血的玻璃渣,在晶莹的灯光之下折射出猩红的光。
“夫人,”傅承焰把人拥进怀里,大手轻抚江一眠脑后的发,疼惜低语,“辛苦了。”
江一眠不发一语,只靠在宽阔结实的胸膛里缓缓闭上眼眸,仔细感受着傅承焰的体温和气息。
优雅轻快的小提琴声响起,无事发生一般,宴会厅内迅速恢复之前的热闹景象。
*
订婚宴持续了三天,这三天网络上和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江一眠和傅承焰的新闻。
秦霄自那天被架出莫丽斯酒店后,就像失了魂一样,在医院病房盯着墙上的电视机。
新闻频道,全天都是新闻,他就那样不眠不休地盯了一周。
出院时,是李向明来接的。
回到秦家别墅,秦霄没有回自己的卧室,而是机械一般制动轮椅,进了江一眠的房间。
他关上门,滑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把里面江一眠的所有衣服都取下来扔到床上,然后从轮椅里艰难起身,爬到了床上。
他把身体缩进那些衣服里,颤抖着,渴求着抚慰。
尽管江一眠的气息已经很淡很淡了,淡到他需要靠努力幻想才能闻到一丝不知真假的香气。
长夜难熬,自从江一眠搬出秦家后,他就患了严重的失眠症。时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即使后来靠药物,也无法安睡。睡几十分钟就会醒一次,醒了又要很久才能再次入睡。
那些日子,他没有一天睡过好觉。
在医院里度过的这一周,更是全无睡意。秦霄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死在江一眠的鞋尖上。
他在黑暗里睁开干涩的双眼,仿佛又看见江一眠蹲在他身前捧住他的脸,轻声对他说,“不够。”
“远远不够。”
这句话每天都会出现在秦霄的脑海里,无数次。
他总在想,江一眠是不是在给他机会。可他的脑子就像年久失修的重型机器一般,无论齿轮怎么发力,就是制动不起来。
他不知道该怎样做,还能怎样做,才会让江一眠解气,甚至只是看他一眼,为他牵动一次情绪。
难道非要他死了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