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回到车上的傅承焰,摸出手机打电话,“伞呢?”
“先生放心,这种小事,早就处理好了。”电话里传来吴巡恭敬的声音。
傅承焰闭了下眼,呼口气道,“给我找回来。”
吴巡愣了两秒,压着为难,还没开口又听见傅承焰有些不耐的声音。
“立刻。”
吴巡立马打起精神,“是,先生。”
挂了电话后,傅承焰看着车窗外飞逝的夜色,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手机,静静等候着。
其实江一眠在他办公室醒来的时候,他就想和他交换联系方式了。只是他这人乐于掌控人,明明喜欢人家,但就是希望江一眠能主动询问,这样自己就占了主导权,所以他便没提。
可就在刚才,看着江一眠不断走远,他又想起他发病时脆弱无助的模样,也顾不得玩儿那些钓人的手段了。
*
回到房间,江一眠洗了澡靠坐在床头,举着傅承焰简洁的黑色名片,在灯光下仰头看他的名字。
“傅,承,焰。”
江一眠轻唤出声,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金色的字体。
其实早在刚重生时,江一眠就很想给傅承焰打电话。那烂熟于心的号码,在每一个难眠的夜里按了又删,删了又按,只是被理智克制着,最终都没有拨出去。
想想前世,自己当初并不乐意记傅承焰的电话号码。
是傅承焰总说怕江一眠丢了,或者有事找不到他,可以给他打电话。
江一眠每次都说自己不出门不会丢,也没什么事需要找他。但后来耐不住傅承焰磨,天天在他面前念叨那串数字,不知怎地就背下了。
却一次也没打过。
天色微明,江一眠从回忆里抽离出来。他轻轻吻了吻名片上傅承焰的名字,把名片放在了枕下。
接着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预约了心理咨询。
然后搁下手机,身体滑进被子里。
其实,被秦霄触碰后,到现在,江一眠心里仍是后怕的。受了刺激后,身体本能地拔高心理防线,草木皆兵。
就连夜风拂动了桌上台历的纸张,很轻柔的“哗哗”声,都让缩在被子里的他惊得心脏狂跳四肢发冷。只是一个小小的动静而已,他显然已经承受不住任何的风吹草动了。
以至于江一眠完全不敢保证,如果白天再遇到秦霄,自己还能不能做到像之前一样,维持表面的平静。
他此刻脑子里频频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傅承焰当时没有出现怎么办?秦霄会怎样狠狠折磨自己?他不敢想。
秦霄是个疯子,防不胜防。
而傅承焰不可能次次都及时出现,他只能靠自己。
原本做了五年的傅夫人,前世傅承焰给的呵护和力量,能让他在绝大多数时候镇定面对秦霄。他本以为,再多些时日,自己一定能彻底克服对秦霄的恐惧。
可没想到一被秦霄触碰,就功亏一篑。
身体和情绪都失控时,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救了。
江一眠很清楚,经此一事,再想靠着之前的方式,明显不行了。他需要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
前路还很漫长,不论是对付秦霄还是得到傅承焰的真心,他都得先变得健康,才有支撑他走到终点的能力。
目前秦霄明显已经处在发疯的边缘,不会给他太多机会逃避。
留给他应对的时间不多了,这一次秦霄没得逞,一定会再找时机下手。
无论如何,他都得先克服恐惧,起码能做到和秦霄的日常相处,稳住他别让他发疯,然后才能不动声色地把魔鬼送回地狱。
第26章 第一项
而另一边,傅承焰回到公司,六点有个越洋会议。
在这期间他无数次摸出手机查看,确认没有静音,也给吴巡打过电话,确认通讯没问题。然而手机上并没有本地归属的陌生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什么都没有。
会议开始前,吴巡走进办公室,“先生,昨天下午秦少爷酒后失态被记者拍了下来,您也牵涉其中,媒体那边问能不能发。”
傅承焰坐在沙发里,手机放在身旁的位置,他闭眼揉着眉心,漫不经心地开口,“吴巡,你跟我多久了?”
“我十四岁得董事长资助,大学时进入海外分公司一边工作一边深造,认识您十二年,跟了您八年。”
“那你应该很懂我才对。”傅承焰依旧闭着眼,不咸不淡的语气里隐隐透着一丝暴躁。
吴巡了解他,立马垂首紧张道,“对不起先生,我这就通知媒体压下去。”
吴巡此刻后悔极了,他就不该多此一问。先生对那位江管家的态度,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待遇。如果秦少爷大庭广众下失态的事被曝光,先生倒是一向对媒体的舆论无所谓,可那对江管家来说无疑是一次伤害。很明显,先生不愿伤他。
只是先生以前向来不把身边的莺莺燕燕当回事,也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所以他才多此一问。
现在看来,这位江管家定有什么独特之处,或许日后还真能让先生动了真心。
“伞呢?”傅承焰问。
“已经找回来清理干净,烘干放车里了。”
傅承焰揉着眉心轻“嗯”一声,过了会儿又问,“秦氏目前的经济状况如何?”
“如无意外,完成津海项目没有问题。”吴巡答。
又安静了片刻。
傅承焰睁开眼,抬手看腕表,五点五十五分,“跟我去会议室。”
*
七点整,闹钟响了,江一眠起床。
半小时后,他把风衣所有扣子扣好,领子立起来,遮住了半张脸,然后才出门。
一路上他都刻意避开人群,路人不小心的擦碰都让他汗毛竖立万分警觉,紧绷的神经防备着街上来往的每一个人。
好在心理咨询中心人不多,比起综合医院里的人山人海,这里简直算得上冷清。这才稍微让他舒适了些。
江一眠预约的医生在三楼,他走进电梯,按下楼层。虽然现在的他会不自觉地害怕生人,但他还是刻意等着,没有按关门键。
几秒之后,无人进来,电梯门自动合上。
进入诊室,心理医生是位中年女士,姓杨。江一眠和她礼貌打了个招呼后坐下,咨询便开始了。
“江先生,请说一下您的详细情况和困扰,最好具体点,以便了解病情。”杨医生专业又温柔。
江一眠把脸埋在衣领里,垂眸默了半刻钟,整理了情绪和叙述的合理性后,才开始平静地讲述自己所遭遇的一切。
秦霄带给他的那些不堪往事犹如附骨之疽,终年疼痛,无法根除。
这样跟人提及,仿佛在用一把生锈的钝刀层层剖开皮肉,直至剜到骨骼。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报警。”杨医生在了解情况后,满眼心疼地看着这个淡漠克制的漂亮青年,小心且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
江一眠摇摇头说不用,搁在桌上紧攥着拳的双手缓缓松开。
刚开口的时候真的很艰难,如今说完了,倒是轻松了些。
“虐待是犯法的,施暴者应当受到法律的制裁。”杨医生安慰地拍了拍江一眠的手背,怜爱道,“孩子,别怕。”
江一眠抬眸对上她的目光,浅棕的眸子里眼波微漾,恨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克制之下的平静,“谢谢您,他会受到惩罚的。”
并非江一眠不懂法,只是前世的事,要怎么报警?
杨医生见他如此坚持,便也不再提,毕竟要尊重病人的个人意愿。
所以她后面只跟江一眠聊了病情和干预方案。
杨医生说,要想克服应激反应,首先得降低期待。与其急于求成,不如接受自己暂时无法克服,然后循序渐进。
其次,多倾诉,多运动。倾诉江一眠做不到,因为无人可说。她倒是很负责地和江一眠加了微信,告诉他可以时常跟她倾诉,只是他前世今生太过复杂,如非必要真的不太想说。但是运动可以做到。
最后,她建议最好是离开目前的生活环境,然后定期回来做咨询和干预,这样效果是最有效的。
江一眠没告诉她,自己还得与施暴者生活在一起,显然这个最有效的方法对他来说没用。
他礼貌道谢后,从咨询室出来,走到一楼大厅时看到一排宣传展架。这一期的主题刚好是“创伤与应激”,上面科普了很多种关于应激反应的心理干预疗法,江一眠逐一看过去,最后一幅展架上写着“脱敏疗法”。
江一眠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江一眠:杨医生,我这种情况可以用脱敏疗法进行干预治疗吗?】
过了一会儿。
【杨医生: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一般不建议对患者进行脱敏疗法的治疗。】
江一眠正要问为什么,对方又发了过来。
【杨医生:因为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去持之以恒地做一些让自己不适的事,治疗过程不仅需要经济能力的支撑,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和精力,如果坚持下来会有奇效,但常人往往很难坚持下来。】
【江一眠:我能坚持。】
【江一眠:请您帮我。】
对方又默了一会儿。
【杨医生:那就努力让自己适应周遭的一切,不论是环境,人际,还是压力和恐惧。从日常小事做起,慢慢试着接触,克服。】
【江一眠:谢谢您。】
【杨医生:我会根据你的病情做一份脱敏等级,晚点发给你。】
从咨询中心出来,九点多。
江一眠忍着对陌生人近乎恐惧的警觉,辗转去了琴行,练琴结束他又找了家人少的服装店,买了几套运动装和几双运动鞋,然后才回秦家。
临睡前,江一眠给自己拟定了运动计划,又按照杨医生做的脱敏等级,逐条规划即将进行的脱敏训练。
一张张卡片按照等级从低到高,逐一列在桌面。
有了希望,眼前压得江一眠喘不过气的恐惧终于散了些。
不过他也知道,脱敏训练是个漫长且难熬的过程。
杨医生在发脱敏等级过来时,仍旧不放心地说了句,如果实在坚持不住,还是建议先换个环境生活。
但江一眠没有别的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