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他在考虑要怎么处理这些人鱼。
这屋子里还有很多条人鱼被绑在担架上,外面的“孕育室”里,也有很多被绑着的人鱼。
细微沙哑的声音从下面传来,维诺看着右手边躺在担架上,用浑浊的眼光看着他,努力挣动细得露骨的手指试图伸向他的人鱼。
他往旁边靠了一步,伸出手,盖上人鱼的眼睛,拇指轻抚人鱼的额角。苍白的额角上,发际线盖不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痕,不知道是哪位客人泄愤的时候,把毫无反抗能力的人鱼打伤了。
维诺用精神力覆盖住手下的人鱼,带去淡淡的抚慰。为了不让直播记录到什么异样,他没敢直接用精神力去治愈那片伤痕。
人鱼的睫毛在他手心微微颤动,然后传来一阵濡湿的感觉。
人鱼扯着他破风箱似的嗓子,小声哭出来。他并没有大声哭,只是很委屈的那种哭法,一下一下抽噎着,泣音微不可微。
好似所有的苦痛已经在一复一日的无尽折磨中,变成了让他觉得麻木的东西,消耗掉了他原本对于痛苦的感知能力。
而他仅仅是感受到了无害的安抚,就被这小小一片温暖,烫得开始委屈起来。
【呜呜呜呜我也要哭了。】
【隔着屏幕都感到主播是个很温暖的人。】
【之前在那些嫖客身下都没哭,主播只是盖住了他的眼,他就哭了。我想到刚捡到我家狗的时候了,它身上几乎都秃了,好几处化脓的伤痕,甚至腿被人踢折了,就这还在拖着断腿和别的野狗抢食物。我把它带到家里的时候,只是给了它一个旧衣服做的窝,一碗狗粮一碗水,它就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配合前面狗狗落泪的故事,感觉人鱼落泪这个场面更好哭了。】
越来越多的人鱼看向维诺,他们被绑着动不了,就使劲伸着脖子往维诺的方向看。
维诺动了动眼睫,默默扩大精神力外放范围。
属于王的精神力温暖而治愈,不断从那个站立的人身上传来。人鱼们浑浊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他们委屈又欣喜地落泪。
王终于来接他们了。
第171章 宝贝,出来吧
维诺自然是感受到了手下的人鱼传来的情绪。
像是离巢的小兽懵懂着被人欺负了多年,终于找到了大家长,有了靠山后,心底那点委屈终于慢慢翻涌上来,瑟缩地贴着家长,小声告状。
然而人鱼的神智混乱破碎得如同幼儿,连告状都说不出坏人是谁,只能说出简单的感受。
‘疼……好疼……’
室内的屋顶上,雾化器还在慢慢喷洒湿气。
在微朦的雾气下,黑发青年垂首摘下墨镜,黑发遮过他的眼睫,发梢上挂了一串细小的水珠。野兽一样漆黑点金的眼瞳中,柔软的悲悯与翻涌的寒气混合在一起,神性与兽**织,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奇特的塑像,慈悲又可怕。
“乖……我来了。”维诺无声道。沾染了细微雾气的睫毛像是不堪重负的蝶翼,安静而沉郁地垂下,遮住他眼底不为人知的暴戾。
脚边有个没彻底晕过去的杂碎,用手按着地板在悄悄往边上爬,正在伸手够一个男人手腕上的光脑。
看起来似乎是想叫人求援的。
维诺用余光瞥了一眼,一脸漠然地走过去,抬脚踩了下去。
坚硬的胶底鞋重重落在地上那个人的脖颈后,“唔!”男人闷哼一声,翘起的手顿时落地,侧脸砸在地面上。
“滴滴——”手腕上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看了一眼通讯人,是谭遇。维诺擦了擦右手心的泪痕,把直播间暂时关闭后,接通光脑。
直播间突然黑屏,留下一行字:“主播暂时下线啦,期待下次相见~”
直播间的网友正在伤感中,突然就被掐了网线似的对着一片黑屏,一个个在往外冒问号。有人迟迟不愿意出去,就在这个黑屏的直播间里开始聊上了。
【人呢?主播怎么突然掉线了?我看的感动呢,怎么屏幕里突然就映出我的红眼圈了?我不要看这个!】
【只是暂时下线而已,我决定住这个直播间了,等着主播再次开播。】
【后面呢?我想知道主播怎么处理那帮傻逼的!他们这种擅自虐待人鱼行为,不判死刑不足以平民愤了。人鱼保护协会的人呢?快上!】
【兄弟们我刚出去看了一眼,主播怎么从首页热搜消失了?我刚进来的时候还在热搜上啊?】
【感觉水有点深,我是从朋友发的分享链接过来的,我来的时候,首页已经没有这个直播间了。遇到问题,先限流那个曝光问题的人。细思极恐。】
【该庆幸现在的直播平台都是无权直接封直播间的,只能限流。据说前几百年的直播平台是可以直接官方封号的。】
“宝贝,出来吧。”语音接通后,低沉磁性的男声响起,谭遇的声音很好的缓解了维诺此时沉重的心情。“我在疗养院外面接你。”背景音里还有谭旭奶里奶气的在叫“papa”。
“你没走啊。”维诺闭眼揉了揉太阳穴,感觉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但他现在不能直接就撂下这一摊子走人。
他一激动上头,就把人都给打了,现在处理起来有点麻烦的样子。这些倒在地上的人要处理,被绑在担架上的人鱼他也不想就这么丢下他们走人。
只是如果从来一次,他估计还是会选择先打了再说。
毕竟傻笔人人得而打之。
“里面的人……”维诺还没说完,就听男人继续道,“里面的情况我找人处理,你先出来。我借了辆飞船,还找了点人,让他们搬人就行。”
维诺张了张嘴,有些怔愣,“你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嗯,你的直播刚才上直播平台热搜了,刚才又被撤下热搜了,现在很多媒体平台都在转播。”
维诺还真没想到他那个直播那么短时间内能上热搜,从他开播到结束也就不到十五分钟,平台这么快就给他撤了热搜,算是反应很快了。
不过被撤了他也有所预料,这种事情一闹大,上面肯定会最先封住他这个发现问题的人的嘴。他现在最好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维诺松下肩膀,“行,我先出去。”老婆靠谱就是好。
他想着刚才谭遇说还有其他人来处理,就先把墨镜再次扣脸上。手动打开刚才被他锁死的内门,一开门,就发现外面的孕育室多了些人。
原本在孕育室里冷漠着脸给人鱼接种接生的白大褂,这会儿被齐齐绑住了手腕背在身后,围成一个圈坐在地上,脸上还有惊魂不定的泪痕。
主要是因为他们周围站了四个五大三粗的黑衣男人,正稳稳地端着枪对准他们的脑袋。
还有四个黑衣男人守在维诺出来的门口,举着枪背对着门,一副守门的姿态。
那群坐在地上的白大褂还不知道里面的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这人是那群平时来玩的人一起带过来的,潜意识里把维诺当成了自己这边的人,于是大声疾呼:“快关门!找会长带人来帮忙!”
站在门口的四个黑衣男人听见身后有动静,不慌不忙的转过身来,似乎已经知道了出来的肯定是维诺。他们还记得老大的指令,没有出口叫维诺的军衔,只是冲他点点头。
有个看着脸嫩的男人笑嘻嘻地喊了声:“嫂子。”
站在他旁边的男人搡了他一下。
维诺:“……”叫得好,下次不许再叫了。
维诺有点不自在地点点头,“后面就麻烦你们了。”
三个比较严肃的男人简短的答道:“您放心。”
就显得那个话痨小青年颇为自来熟,他笑地眯起眼,“嗨没事,嫂子的事就是老大的事,老大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维诺平稳的步伐微微打了个晃,他迟疑道:“嗯,谢谢……?”
坐在地上的白大褂们虽然没有听到那声“嫂子”,三看这个墨镜青年和那个几个挡门口的黑衣杀神交谈顺畅,还往他们这边走的样子,心底凉了半截,瞬间耷拉下头。
完了,本来以为是个可以搬来救兵的独苗苗,没想到是敌人的卧底派进来了。
走过那群坐在地上的白大褂时,维诺特意数了一下,有三个医生,七个助理,每个人都是比较瘦弱的体格,有人弯腰驮着背,一副颓唐的样子。
维诺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一共十个人,就把三百条人鱼困在这个生育牢笼里,求出无门。
守在白大褂身边的这几个男人都比较稳重,每个人向维诺点头示意。“辛苦您了,老大在外面,接下来交给我们就好。”
维诺面色温和地点点头,走的时候他忽然顿住脚步,微微侧头看向垂头丧气坐在地上的白大褂们。
“你们做的事情,和你们心底的职业道德是相符的么?”
几个黑衣男人不约而同往下瞟了一眼,眼中是淡淡的鄙夷。
维诺并没有想得到答案,他只是抛出一个问题,然后就离开了。剩下那一圈医护人员,坐在地上好似被扒光了衣服打脸一般羞耻,脸色涨得通红。
他们……就算一开始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心中有不忿和不忍,但工作就是这样的啊,他们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而且签了工作保密协议进来后,这些人才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不断让人鱼进入妊娠期,如果曝光出去,曝光者首先就会身陷官司,到时候整个人鱼医护行业都会拒绝他们这种主动破坏合同协议的人进入。
不是没有试图抗议的医护人员。这里面有的老员工来了十几年了,他也曾一腔热血,打算要制止这种恶行。
当时有个一起入职的小医生,入职第一天,眼睁睁看着人鱼们像是尸体一样躺在一张张担架床上怀孕,怒不可遏,大声质问他们这些人为什么做这种遭天谴的事。
刚好当时会长带着客人来选“商品”了。
自从看到那个愤怒的小医生冲上去质问会长和会长带来的“客人”,被一枪爆头的画面,剩下的医生就都不敢吭声了。
那一地的鲜血洒在白色地砖上,刺目得扎眼。
会长抱怨着自己新买的西装被弄脏了,掏出手绢擦擦衣服上的血迹,丢掉了染血的布巾,转而和那些客人带笑赔罪,说让他们见笑了,手下出了个没脑子的,然后又让其他人赶紧把地上的血迹处理了,太脏了。
于是剩下的人再也不敢说什么了。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医生的死,成了其他人心里的警钟,和嘴上隐形的缝合线。
每一个进入人鱼医护行业的青年,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因为心中有对人鱼的喜爱和关切,想要帮助受伤的人鱼而已。
只是……他们心中不够勇敢,没有勇气放下自身的安危利益,去帮助这些人鱼罢了。其中一个医护者痛苦地闭上眼,不甘心却无可奈何地承认,自己只是个因为懦弱而选择闭嘴沉默、与恶势力同流合污的弱者罢了。
……
维诺推开向阳花机构的大门,晒饱了阳光稻田清香被秋风送来,空气中充斥着清新的阳光味道。维诺仰着脸,阳光落在他脸上、身上,地下室里的潮湿和压抑终于被光洗去。
谭遇坐在运输船上看着维诺,他像一株渴望阳光的苍白植物,此时终于沐浴在光下,小脸看起来因为满足而陷入了恍惚神态。
“宝贝,过来吧。”谭遇招招手,有点心疼。他知道维诺对于人鱼的情绪很敏感,下面那种状况,人鱼散发出的负面情绪肯定让维诺很难受。
谭遇抱着孩子离开维诺和那两个海关人员后,也没真的回去。他给了维诺那个安装了摄像头的墨镜,自然之道那个摄像头直接连通的是哪个直播间。
他只是猜测,维诺进去后估计会开播,结果还真碰上了。于是谭遇趁着维诺在里面吊打菜比的时候,把第九军团在附近小行星上休假或执勤的人都给叫过来了。
至于那些人鱼,谭遇只犹豫了不到两秒,就拨通了一个加密通讯。他的维诺心软,肯定是不忍心把那些人鱼留下的。
维诺看过去。
一架破旧的运输船立在那些嫖客来时降落的飞船边上,但它要比其他飞船大一些,船身上面还打了几块不同颜色的铁皮补丁。维诺走近了才发现,那些补丁的缝隙里,还有一些粘了土渣的稻草根。
银发的男人坐在驾驶位上,胳膊架在打开的舷窗边,几缕长发飘出窗外,被风吹着飘扬起来,他胸前还挂着一个小婴儿,在好奇地探头东看西看。
劣质发动机发出嗡嗡的噪音,把男人的声音染上杂音,“时间有点紧,我从附近的农场主手里借了辆运输船,反正能把那些嫖客运走了。”
“嫖客无所谓,怎么样都行,那些人鱼……”维诺有点不知道怎么说,那些人鱼他都想带走,可是怎么带走?带到哪里去安置?帮忙照顾这些人鱼的人和物资又要怎么办?官方的人肯定已经知道了,估计正在派人来找他们,这么短时间要怎么把人鱼都带走藏起来?
这些现实的问题让他有些张不开嘴。维诺想帮助人鱼,但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愿求,就把解决问题的压力全都给到谭遇。
谭遇道:“放心,我已经找人安排了,那些人鱼咱们一波带走。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