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你真的甘心吗?伊恩?
身形交错间,维诺已经踏入了开了一条缝的门,林淼自然跟上,向侧边挪了一步合上门,把星盗们想要跟进去的眼神阻拦在自己身前。
“其他人不能进去。”
星盗们:“……”他爹的,这个死心眼的小白脸。
有人不死心地在门外喊了一声:“兄弟替我们问一下团长,快要被抄家了,我们慌得很!”
恐怖分子·抄家团伙的首领:“……”行吧。
身后的吵闹被关在门外,维诺看了一圈被暴风刮过似的室内。
休息室里原本大片优雅的白玫瑰被折翻碾压在地,名贵的花瓶倒在地上,万幸没有摔碎,瓶中的水淋湿了破损的花瓣,泥泞般揉在地毯上,柔软蓬松的毯毛打了缕,乱七八糟地,延伸向某一方向。
这幅景象足以见证这屋里的人曾有多慌乱。
维诺避开脚下完成的白玫瑰,顺着细微的动静一步步走向开着条门缝的盥洗室。
推开门,冰凉的水汽卷上来,在维诺的睫毛上凝出点点雾珠,心里的那个猜测彻底落地。
地面一片湿滑,维诺还能看见从外面带进来的白玫瑰花瓣,被碾破揉碎,脏兮兮地贴在下水口的为止,成了等待被扔掉的垃圾。
浴缸里不断往外溢出水,里面蜷缩着一条正在发抖的畸形人鱼。
初见时丝滑的金棕色发丝此时沾了水,狼狈地贴在头上脸上,一缕缕的湿法挡不住他苍白的脸色。
伊恩的下半身艰难地缩在标准大小的成人浴缸里,半截尾巴露在外面,正在颤抖抽搐。
这是一条有着奶白色鳞片的鱼尾,鳞片的边缘带着浅浅的金光,一般鱼尾沉没在水下,一半露在空气中,尾鳍足有成人两个手掌连接起来那么长,上面有金色斑点状的花纹,灯光照下来,本应该很美。
维诺看多了人鱼的尾巴,虽然他们的鱼尾可能带有伤痕,但总体来说,是常人印象中流线型的长尾。
而眼前水缸里的人鱼,他的腿骨很明显没有融合完全,小腿腿骨已经合并起来融为了一体,形成了鱼尾的下半段,大腿腿骨却还有很明显的分裂状态,只在两腿中间黏合起来一层薄薄的肉膜,上面覆着半透明的鳞片,像是把人的两节腿骨给人鱼硬安上去了。
而浴缸里的人鱼,小腿已经合并的鱼尾部分却完全不动,像是神经没有连接好,瘫痪了一般。
这种骨头融化不完全的诡异感,让人牙酸。
浴缸里的水泛着淡淡的粉色,而这条新生人鱼的胳膊、胸膛、脖子侧边,都有明显的淡粉色伤痕——很明显是他自己抓破皮肤,流出的血将浴缸的水染成了淡粉色。
浴缸里的人鱼明明已经疼地把嘴唇咬破了,也没有泄出一丝痛呼。
伊恩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保持清醒,他抖着睫毛强行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然后集中在眼前站立的青年身上。
黑发青年低头看着他,眼中没有厌恶也没有让他恶心的同情。
在刚才的精神链接中,两人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
他是他的王,他是他的子民。王的精神力……很暖和。
但也就仅限于此了,灵魂中传来的让人着迷的依恋感,伊恩一点都不想相信。
因为太暖了,伊恩对此有高度的警惕性,甚至产生了一定的抗拒性。
暖和的事物很好,但都是有代价的。
把期待放在别人身上,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傻逼的事,难道他还没有因为这个吃够苦头么?
他长够记性了。王又怎么样,他以前被人按在冰冷的地面上轮的时候,有任何一个人来救他么?
连他的父母家人,都彻底放弃了他,还要在道德层面上表现出一副已经尽力的痛苦无力状。
连血脉都不能依靠,还有什么东西能给自己一点不带任何私心的关切?
这个虚伪的世界,真是烂透了。
在转化成人鱼的那段时间里,伊恩第一时间把林淼派出去守门,他并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只是想为自己失控的身体状态争取一点点的时间。
鳞片从皮肤里刺探出来,耳后、脖颈、肩背,又疼又痒,身体的转化来得异常迅速,伊恩很快就站不稳,脱力摔倒在地上。
这种时候突然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气息靠近过来,伊恩想也没想地让对方滚蛋了。即使他还不知道运用精神力的原理,但他已经本能地用了起来。
很快就没有时间让他纠结那个陌生的气息是谁了。
他的腿骨酸软无力,从尾椎往下像是被人放进了宇宙中央大太阳翻起的滚热岩浆中,又像是中了剧毒一般刺痛无比,连骨髓都在尖叫。他曾觉得自己已经经受过不少疼痛了,但和这个比起来,以前受的伤不过是轻飘飘的羽毛,那种被人直接拆掉骨头用绞肉机搅碎的感觉,让伊恩差点想直接拿枪把自己给崩了。
但他滚到地上的时候手里没拿枪,地上都是柔软的玫瑰花,连花刺都被林淼修剪秃了,崩溃的伊恩把花枝抓地七零八乱,想砸碎个花瓶直接抹脖子,结果地面都铺上厚实的地毯了,花瓶根本搞不碎。
主要是他也没有举起花瓶敲碎的力气了。
等到他终于满脸冷汗地熬过噩梦般痛苦的那段时间,扭头一看自己的腿,他竟忍不住抖着唇瓣笑了出来。
命运对他的恶意,从来都是赤裸裸的,不愿花费一分一毫的力气来掩饰。
哈,一条尾巴畸形的人鱼。继他被开除正常人的人生轨道、成了个被渣滓欺辱的玩具后,他连当人的资格都没了。不仅当不成人,连做人鱼都不能当条品相合格的商品。
门外不断传来嘈杂的声音,他听见了星盗们在让他出面解决问题的声音。
而他连自己都自顾不暇,连个正常的人样都没了,还有什么资格当团长?黑旋风的名字他听过,如果真的交手,他带的这群人是肯定打不过的。
如此也好,和大家一起被炮轰成宇宙碎尘,自己倒也不用再走上更悲惨的道路。
在自暴自弃的时候,伊恩反倒分出一丝心神想,要是谁能现在进来直接一枪给他个痛快就好了。刚才那个没见面的陌生意识,要是能直接隔空捏死自己,也是很不错的。
环保又卫生。他忍不住给自己讲了个地狱笑话,还把自己逗笑了。
伊恩在极度的干渴和燥热中抖着手臂爬进盥洗室,打开浴缸的出水口,把自己泡进冷水中。
他无法准确描述自己的确切感受,下半身的骨头仿佛被泡在岩浆里煮,上身又好像被封存在冰库里,身上又冷又热,甚至都感受不出水的温度到底是热的还是冷的。
直到他再次被那股陌生的精神力包裹住。
骨头和皮肤中可怕的痛感霎时间好像被隔绝在一层强大的保护罩外,把他对于疼痛的感受都暂时剥离了,有种纯粹的力量在安抚他瑟瑟发抖的身心。
不用任何人告诉他,他自然地就知道了,这是王的精神力眷顾于他了。
伊恩睁开眼,眼见胳膊上被自己挠得皮开肉绽的血痕在慢慢合拢伤口,不再流血,只余淡淡的痕迹。
他能感受到,那个人就在外面。
要让他进来么?他咬着自己的嘴唇,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再次不长记性地对一个丝毫不了解根底的人产生了某种期待。
所以他颤抖着指尖,从光脑中对林淼发出信息,“让他进来。”
林淼……他应该会懂的。
不懂也没关系。谁进来都一样。
所以此时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低头观察自己,就好像和初见时一样温和的维诺,哑着嗓子开口。
“你不如杀了我吧。”
这样大家都省事。
要压抑心底的眷恋感太累了,不如趁着此时维诺还有心帮他隔绝疼痛,要个永久的安眠。毕竟谁也不能保证王的眷顾就是永久的。
伊恩已经深刻明白,没有无条件的爱这个道理了。
青年并没有对他的这句话做出肯定或否定,而是依旧温和地开口,“泡在冷水里是没有用的。”
他弯下腰身,伸出手臂,慢慢将歪着畸形尾巴的人鱼从一池冰冷的水中抱出来往外走,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被沾湿的衣服。
伊恩看他靠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但随即想起自己刚才的话,觉得不管对方做什么其实都无所谓了,便由着维诺把自己捞了起来。
看似清瘦的青年其实力气也是够的,抱着伊恩丝毫不吃力。
伊恩的头靠在对方胸前,眼神有些迷茫,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来很小很小的时候,被父亲抱在怀里的感觉。
也是这样的温暖有力,让人有无比的安全感。
被隔绝了痛感后,伊恩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一丝凉意。身上的衬衣湿哒哒的黏在自己身上,刺得皮肤冷到发疼。
青年把他抱到了铺着毯子的躺椅上,又找来一块毛毯盖住上半身,畸形的尾巴软趴趴地歪垂在地面上。
脱离那个怀抱的时候,伊恩拒绝承认他有一丝淡淡的不舍。
好吧,是很多。
但伊恩很清楚,那不是属于他的怀抱,所以他不能贪恋。
“你真的想要死亡么?”青年黑润的眸子是沉沉的认真。仿佛只要伊恩说什么,他就会满足伊恩的要求一样。
伊恩张了张唇,有一瞬间,无数的质问和崩溃堵在喉咙眼,让他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这跟他想不想有关系么?难道有哪一个人生下来,想要的就是死么?
是这世界上最穷凶恶极的渣滓一般的恶毒命运要他的命!
像是怕吓到他,青年探过身来,手掌安抚地按在伊恩肩膀上,以一种半拥抱式的保护姿势,凑在他耳边淡声告诉他。
“如果你真的想要死亡,我会给你。”
“你所有的痛苦和不甘,我来替你承担,你只要回到原初的星海处就行了。”
“但你真的甘心吗?伊恩?”
“你有勇气从深渊独自爬上来,却不敢在有靠山的时候靠上去么?”
伊恩抖着嘴唇,牙齿战战,最后连上半身都在颤抖。
怎么可能甘心?他凭什么要甘心?!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太多的选择。
所有面向死亡时的云淡风轻,不过是对自己无力与更强的敌人抗争的愤怒的掩饰。
但他从深渊爬上来的过程,已经足以耗尽了他所有敢于相信他人、依靠他人的能力,所以一旦自身出现状况,成了这幅畸形的模样,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么被发现后自己被星盗团的人当次品人鱼玩死,要么早点找个轻省的法子,摆脱后面可能面对的恶境。
面对突然出现的王,他也不敢交付信任,只是想着如果对方能给自己个干脆利索的死,那就算好的了。
但维诺……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以保护者的姿态来保护他。他为什么要以自己的靠山来自居?
他有什么图谋?
心底分明知道,这人别无所图,因为他是人鱼的王,而自己是人鱼,所以他会庇护自己,仅此而已。
就像维诺之前说他们是在赔钱做人鱼救助一样。
因为是王,所以就算要面对一整个帝国,也会不畏艰难、在那个积尘积腐的庞然大物般的国度里,掀起一场革命浪潮的开端。
太讨厌了,怎么会有这样讨厌的人……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