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江与临不是第一位受到质疑的将军,他也不会最后一个。
“将军在前线打仗,背后还要防范你们的攻讦。”
谢闻川将信纸扔桌上:“他早就料到这封信会被拦下,也清楚你们在他背后的所作所为,这八个字就是他写给所有人看的,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陈秘书?”
陈秘书脸色一阵青白,咬牙说不出话来。
江与临果然很擅长打人巴掌,即便本人不在现场,仍能用八个字轰得人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
“曾参杀人和息壤之誓是什么意思?”
星尘十三握着笔,正在帮江与临抄战后总结,看到不懂的就停下来问:“这也是成语吗?”
江与临还在研究战略地图,随口回了一句:“算是典故,御君祁,你给他讲。”
御君祁讲故事平铺直叙:“曾参是个远近闻名的大贤人,有一天邻居找到曾参母亲,报信说‘曾参杀了人’,曾参母亲刚开始不信,接着又有第二个人来说、第三个人来说,她就信了。①”
星尘十三呆眼神呆滞:“啥意思?”
莫星移解释道:“意思是三人成虎,像曾参那样贤明在外的人,都敌不过众口铄金,最后连最信任他的母亲都不免怀疑自己儿子,又何况其他人呢。”
星尘十三又问:“那息壤之誓呢?”
御君祁说:“‘曾参杀人’的故事是将军甘茂出征前讲给秦武王的,他很清楚出征后朝中定会有人构陷他,就用这个典故提醒武王不要受奸人蒙蔽,武王在息壤和甘茂盟誓,答应他绝不听信别人谗言。”
后来,朝廷里果然出现了攻击甘茂的言论,人言可畏,积毁销骨,武王还是被说动了,下令欲召回甘茂,甘茂回信问武王:‘息壤仍在,你还记得我们在哪里说了什么吗”,武王记起曾经的盟誓,这才没有召回甘茂。②
两个故事连在一起,星尘十三很容易就听懂了,但还忍不住问:“那中心基地的人看到这八个字以后,会像武王信任甘茂一样信任你吗?”
江与临在地图上标下新的战略点:“不会。”
星尘十三‘啊’了一声:“那怎么办?”
江与临面色淡然,语气却有些不易察觉的无奈:“没办法,从古到今都是这样,能稳住中心基地多久就是多久吧。”
能多收回一个基地就是一个基地。
地图上,已经收复的基地连成一线,仍有许多陷落之地仍在怪物的侵袭之下。
江与临只希望能再多一点时间。
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来得及做。
可惜,事与愿违。
就在江与临所率部队向北挺进,即将与南方的中部战区驻军汇合之时,中心基地突然传来停战的命令。
只差两个基地,386公里。
东部战区的防线就能与中部战区的防线相接,重新勾连陷落失守的东南海岸线。
要是再快一点就好了。
江与临轻叹一声,望着窗外冰凉如水月色,沉默良久。
御君祁抱臂靠在窗边,说:“算了,人类既然不信任你,咱们就回歧矾山,等焚天攒够力量出来作乱,他们自然又会来召回你。”
“再召回也不去了,哪有这样的,就差这么一点了!”
星尘十三用手在地图上比画了一下,气愤道:“现在退回中心基地,留下这么口子,怪物随时都可以卷土重来,简直是功亏一篑!为了拿回这些基地,两个月以来你们不眠不休,身上的绷带裹了一层又一层,结果他们说停战就停战,凭什么啊。”
莫星移看热闹不嫌事大:“要不你就假装没听到,两个战略点而已,以你作战的速度,一个晚上就能打下来,干他。”
江与临居然点了下头,说:“好。”
御君祁抬眸看向江与临,微微挑了下眉,似乎是在询问‘真的吗?’
江与临站起身,往手上缠了两圈绷带——
由于长时间握刀战斗,虎口崩裂数次,血流不止,绷带能够起到吸血的作用,也能增加摩擦力,防止刀柄脱手。
“真的。”
江与临单手缠好绷带,用牙咬住一边勒紧,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干他。”
星尘十三和莫星移同时欢呼一声:“干他!!!”
入梦来本来都卧在毯子上快睡着了,又被欢呼声惊醒,迷茫地睁开鹿眼,蹭得站起来:“怎么了?又打起来了吗?”
星尘十三把江与临的决定说了。
入梦来瞪大眼睛:“不要去呀,这绝对是彻头彻尾的阴谋!”
一旦江与临公然违背休战指令,私自调兵作战,无论成与不成都会陷入极其被动境地。
没有人会赞扬他勇敢果决,兵贵神速,只会谴责他居功自傲、轻举妄动,不顾全大局。
战时违抗命令是军事犯罪。
再多功绩也抵消不了这一条罪责。
可是战机稍纵即逝,这386公里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江与临驻军的位置很微妙,他可以一鼓作气,拿下仅剩的两个基地,也可以遵从指挥,不越雷池半步。
政治家在天平一端放上了两个基地六千万民众的性命,等待江与临做出选择——
【你是做一个胆怯的英雄,还是做一个无畏的罪人?】
这与其说是阴谋,不如说中心基地对江与临的服从性测试。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江与临的忠诚没有经受住考验。
或许千秋万世之后,是非对错自有评说。
此时此刻,江与临只知道那两个基地已经等待支援太久了。
就算是局,他也要入。
入梦来没辙了,求助般地看向御君祁。
御君祁对江与临的决定无半分异议。
入梦来气得一头撞墙。
江与临拍了拍入梦来的鹿角:“傻小鹿,只要杀了领头的神级怪物,余下眷族不足为虑,我的计划是和御君祁分头行动,一人潜入一个基地,去杀基地里的那些神级怪物。”
御君祁却皱了下眉:“要分开?”
江与临点点头:“必须同时行动,否则一个基地遇袭,势必会引起另一个基地警觉,基地里的眷族太多了,杀不完的。”
御君祁不太乐意,但也没有再反对。
正这时,通讯器似有所感,忽然亮起。
御君祁抬手把角落里的通讯器吸过来,扫了一眼:“未知号码。”
江与临接起来电:“你好。”
通讯器那边传来一道如匪石击玉的清润嗓音。
“江指挥。”
是谢闻川。
江与临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谢主席。”
谢闻川的声音透过听筒,语气亲切自然:“江指挥这么晚了还不睡?”
江与临应了一声:“还没有。”
谢闻川顿了顿,言简意赅:“去哪里。”
江与临知道房间内没有监控设备,可听到谢闻川这么问的刹那,还是下意识抬头扫视了一圈。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与临慢声道:“准备睡觉了,谢主席再见。”
谢闻川低笑一声:“你还睡得着?齐振杰司令方才可跟我通电话骂了半个多小时,386公里……如果不是接到了停战通知,你们现在应该已经汇合了。”
江与临本不欲多谈,听到这话心里来气,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你们政治站位高,看到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
谢闻川沉默几秒,说:“别轻举妄动,要以大局为重,中心基地需要你,人民也需要你。”
江与临冷酷地挂断通讯。
通讯结束的下一秒,又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是肖成宇。
江与临接通电话:“肖成宇。”
肖成宇开门见山:“别去,临哥!”
这次连御君祁都不由抬起头,四处看了看。
当然没有什么监控设备,只是大家都太了解江与临的脾气了。
肖成宇声线不断颤抖:“临哥,我做了一个梦。”
江与临:“什么?”
肖成宇声线不断颤抖:“在不远的未来,你会死在和焚天的决战中。”
御君祁耳朵动了动,转头看向江与临。
江与临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问肖成宇:“是今晚吗?”
肖成宇沉默数秒:“不是,但如果你今晚与焚天交手,那么时间轴上的发展线就会向死亡结局无限靠拢。”
江与临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手上一紧,耳边的通讯器被抽走了。
御君祁用触手抵开想要拿回通讯器的江与临,往外走了两步,直接推门走到院外。
不到两分钟,御君祁就回来了。
江与临问:“你和肖成宇在说什么,怎么神神秘秘的。”
御君祁没有回答,只是把通讯器扔回沙发上:“今晚要是遇见焚天,可以不动手吗?”
江与临:“我不攻击祂,祂也会攻击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