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念洄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略显焦虑地抖着腿:“而且除了异能以外,我还发现您的大脑中,海马体部分存在信息编码混乱的问题”
江与临愣了愣,突然听到专业名词有点懵,皱着眉重复了一遍:“海马体信息编码混乱?”
孙念洄站起身,在原地来回踱步:“是的林先生,人脑内的海马体负责信息记录与编纂,也就是说,您的记忆可能存在问题……您失忆过吗?”
江与临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孙念洄犹豫片刻,突然小声说:“那您听说过精神系异能吗?”
听到精神系异能这几个字的瞬间,江与临眼珠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强大的精神系异能确实可以抹除所有痕迹,神不知鬼不觉地封藏记忆
抹除痕迹、编纂记忆……这是异监局对付某些特殊异能者常用的手段。
异监局负责处理一切超自然异变事件,除了对付怪物,异能者犯罪也归异监局纠察管理。
末世之中,怪物是人类生存的首要大敌,而异能者又太过稀缺,上头的人舍不得杀掉这些异能者罪犯,但又怕养虎为患,不敢轻易用他们。
也不知哪位‘天才’想出一个妙招,建议成立专门的特殊管理部,负责收容所有拥有异能的罪犯,利用精神系异能者的力量,修改掉这些罪犯的记忆,然后把他们投入一线清扫怪物,戴罪服刑,美其名曰‘效能最大化’,让这些罪犯死得其所。
当时,江与临并不赞同这项决策,带头投出了反对票。
那时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居然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那个可能被修改记忆的人。
想来也是,异监局的秘密那么多,想要活着离开那里,总得忘记些什么,才能让上面的人放心。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现在他还能记得这些往事,说明自己受到的影响不大,至少没有一觉醒来出现在特殊管理部,还以为自己本来就是负责清扫怪物的工作人员。
等等。
清扫怪物的……工作人员?
灵光一闪间,江与临察觉到因果逻辑链条中隐藏的端倪。
夏风灼热,二十几度的高温里,江与临硬是冒出一身冷汗。
他确实没有被送到特殊管理部,可如果换个角度来看,地点似乎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名词。
来到北方基地后,江与临一直在清扫怪物。
因为他的异能强大,因为他是人类之光,因为他肩负职责与使命,因为拯救世界是他的毕生理性。
流血与牺牲合情合理,当仁不让。
最后,江与临死在与神级怪物的决斗之中,他的死亡壮烈而伟大,意义深远,富有多重影响,甚至还成为基地高层免战的正当理由。
这算不算……死得其所。
他以为自己做出的选择,真的那是自己主动做出的吗?
还是只因他身在局中,不知不觉被推上了这条路。
首任监察官的位置、异监局的特殊管理部门、与他反目的朋友、人类之光的名头、被当做刺杀目标的御君祁、背叛他的慕容煊……
所有人都在这盘巨大的棋局里。
在斗争的漩涡中,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谁才是背后执棋之人,竟然能如此运筹帷幄,搅动风云。
那这次呢?
江与临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记忆存在问题,就真的就一定是‘无意’吗?
为了解决异能的问题,他来到第三基地,走到孙念洄面前,得知了记忆被修改过的消息,接下来,他理所当然地应该去寻找一位精神系异能者,弄清楚自己被修改掉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他的异能已经是A级中最顶尖的存在了,能够入侵他大脑的,只有……S级。
可据他所知,这世上并没有S级精神异能者。
所以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去找藏在暗处的S级异能者,那或许是解开一切谜题的关键。
这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环环相扣。
每个人站在他的位置上,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太可怕了。
仿佛有谁在推着他往前走,暗中影响着他所作的决定。
江与临不禁怀疑,就连他此刻的猜忌,是否也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第28章
江与临目光微冷,看向孙念洄:“孙小姐,您很了解精神系异能?。”
孙念洄说:“我见过一个精神系异能者,他可以通过异能改变人的记忆,只是人脑太复杂、也太精密了,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江与临眉梢微动:“他是谁?”
听到江与临问是谁,孙念洄的脸色倏然变化,呈现出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哀伤。
大约过了十几秒,孙念洄低声才回答:“我男朋友,他已经死了。”
江与临默了默,说:“抱歉。
“没关系,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孙念洄眼圈微红,语气沉痛:“自从末世降临,已经死了太多人了,至亲至爱,父母兄弟,谁不会死呢?这没什么特别的,我们应该学会接受,坚强地走下去,只要心怀希望,总有一天能迎来重逢,我们会再见的,一定会的。”
这话满是看淡生死的释然,听起来孙念洄像是已经走出了爱人死亡阴影,坚强而勇敢——
如果不是她说着说着就开始哭的话。
孙念洄泣不成声,抽噎着讲述她与男友相识相恋的过往。
不知道正常人面对这忽如其来地事态走向会如何处理,江与临只觉自己心如坚冰,完全听不进去对方在说什么,只想赶紧找理由逃走。
可惜根本逃不掉。
孙念洄抓着他的手臂,像是终于能找到个倾诉悲伤的树洞,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细瘦的指尖十分有力,而且出手精准,江与临几次试着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均以失败告终。
江与临:“……”
遇到高手了。
哎。
值得庆幸的是,二十分钟后,孙念洄终于止住了眼泪。
谢天谢地。
孙念洄手里握着大把纸巾:“不好意思林先生,让您见笑了。”
江与临松了口气:“你现在好点了吗?”
孙念洄靠坐在沙发上,眼帘低垂:“我平时不是这样子的,昨晚通宵加班,科研进展又不顺利……他和我是一个专业,以前有什么困难他都会帮我、安慰我,现在没有了。林先生,我太想他了,精神都有些不正常了,没有吓到您吧?”
江与临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孙念洄,如实说:“还好,我见过更不正常的。”
孙念洄:“……”
她挤出一丝笑:“哈哈,林先生您真幽默。”
江与临心中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更不敢多问,生怕孙念洄一时情绪起伏,又哭个没完,非要讲她和已逝爱人的罗曼蒂克史。
爱情,本就是让人头脑发昏的东西。
死去的爱情,更要命。
人们常说天才与疯子一线之隔,卓越的智慧往往伴随着古怪的行为,历史上许多伟大的科学家都因过于追逐研究,最终陷入疯狂。
男友意外去世,科研又压力大,孙念洄昨晚通宵加班,因过度劳累导致精神崩溃,这倒也说得通。
似乎感觉到江与临的怀疑,孙念洄指甲扣着玻璃杯上的花纹,慢声道:“我会调整的,医生给我开了药,但我不太想吃,您知道的,那些精神类药物会损伤大脑神经元。我是个科学家,必须保持绝对的理性和清醒。”
江与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客套地讲了两句场面话,就赶紧溜掉了。
逃脱成功。
*
第三基地城门外,500米处的树林。
仲夏时节,合欢树欣欣向荣,满树翠茵摇曳。
正值合欢花期,一簇簇粉红绒花点缀在青枝碧叶间,恍若幻影轻纱,蓬勃葳蕤。
御君祁屈起长腿,坐在粗莽古树之上,眉眼冷漠,像座造型完美的玉石雕塑,与满园盎然生机格格不入。
祂不呼吸,不眨眼。
一动不动。
好像已经在这里坐了千万年。
长风划过树梢,叶片沙沙晃动,粉红绒花从枝头飘下,却吹不动祂的衣角和发丝。
附近没有飞鸟,没有虫鸣,阳光灿烂辉煌,温暖落不到这个角落。
在枝繁叶茂盛夏里,祂是连风声与光芒都无法接近的永恒死寂,连时间都仿佛静止。
忽然,祂动了一下。
风与云霎时恢复流动,时光缓缓向前奔淌。
生机霍然重现,光明终于落进了那双深沉的眼眸中。
三分钟后,江与临从城门中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的御君祁。
长风拂过,合欢花幽幽飘落,淡香弥漫,天地间笼罩着一层袅袅云烟。
俊美如神祇的青年坐在树梢,背靠绯红霞色。
清风由借力,枝叶与花蕊悠悠轻摇。
祂在满目葱茏里若隐若现,郎朗玉立,疏宕不拘,唐突得撞进每个人眼中。
太打眼了。
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无论是进城的还是出城的,皆是纷纷侧目,都在往这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