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围铺得快比他的房间还大, 怪不得能容得下几个像小山似的大家伙卧倒在周围。
他坐起身在看向软垫边缘,瞳孔一震。
借着房间里微弱的萤石光芒, 还有道颀长健硕身影懒散地俯卧在阴影处,黑色金属面具遮掩了上半张脸, 如鬼火般的青烟缠绕在灰色马蹄安静跃动。
宁知夏呆滞道:“这是……你们的家?”
事实上,他更想用老巢来形容,才符合这群强盗小马的气质!
“对没错!”
哈帕斯抢在所有兄弟开口之前,倏地起身拍了拍手,无数盏萤石灯盏瞬间亮如白昼,柔和明亮的光芒在白金墙壁影影绰绰。
火焰般的尾巴和鬃毛滋啦燃烧,他踏着血红的蹄子展臂欢呼,“欢迎来到荒芜之域,人类!这里是中心城最富丽堂皇的城堡,任何魔物的瑰宝与财富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因为它就是权力的象征,唯有尊贵的荒芜之主与他最心爱的魔将才配持有!”
热情激昂的语调萦绕耳边,宁知夏似懂非懂:“所以……你们是荒芜之主?”
“哈。”角落传来一声充满嘲讽意味的嗤笑。
哈帕斯凶神恶煞地朝声源处瞪了一眼,又酷又拽地抱着手臂,只是先才鬃毛灼灼跳动的火光变得黯淡许多。
在人类困惑地目光中,红发半人马诚实地低头说道:“我们是主人的魔将……”
宁知夏了然:“哦。”打工小马。
“人类,你想参观一下吗?”
杵在一旁的米利在心里算了算,哈帕斯这家伙已经和人类说了一二三……天呐,整整三句话啦!
他赶紧甩着尾巴插过来,手掌跃跃欲试地向宁知夏伸出,“我带你去转一圈吧,不需要走一步,放心地骑在我的马背上,让所有侍从和使魔都好好瞻仰你面容与手艺!”
这般说着,他昂首挺胸,迈着像是盛装舞步般的小碎步,欢喜地绕着宁知夏蹦跶,飘逸的金发在萤光映照下熠熠生辉,看起来相当迫不及待。
“你蹄子怎么回事?”哈帕斯总算注意到时不时伸到视野里的漂亮马蹄,闷声闷气地问。
“啊?什么?”
金发小马稍稍抬高了声音,屈起一条前蹄悬停在半空,很不经意地歪着脑袋扬声问道,“你在问我的蹄子为什么看起来如此漂亮吗?”
宁知夏:“……”
“魔镜里难道住着吃耳朵的怪物吗?”哈帕斯发出一声恶劣的嘲笑,“真是什么都垃圾都吃得下去。”
“嫉妒的嘴脸别太难看!”
米利气得身上的符文都在发亮,就着提起的前蹄,不留情面地朝他踹去,“滚开,丑东西!”
“好哇!你骂我丑!”哈帕斯腾地一下燃起尾巴与鬃毛的烈焰,张狂地挥动火焰席卷而来。
“啊!该死!”米利立马跺跺蹄子,蹄壁的珍珠瞬间变得焦黑,他抓狂地怒吼,“看你干的好事!你居然敢弄花人类给我画的图案!”
“哈哈白痴,炫耀之前就早该想到后果!”
哈帕斯得意地迈着修长强壮的马蹄来回走动,带着狂妄兴奋的笑意寻找空挡,准备随时要把对方踹个四脚朝天才肯罢休。
就算隔着米利,宁知夏也能感受到空气中危险蓬勃的热量。
他不知所措地扭头张望,期盼能搜寻一个避免成为炮灰的藏身之地。
然而那匹带着面具的半人马依旧安静俯卧在角落,察觉到人类不安地小动作,黑丝线般的尾巴扬起来轻扫宽敞的肚皮,在对方扭头看来时又傲慢地偏过头冷嗤一声。
宁知夏当然不会跑到一匹陌生半人马面前去寻求庇护,就在斗争一触即发之前,他突然被少言寡语的黑皮半人马拦腰抱住。
默不作声许久的赫卡特总算抓住机会,颠了颠怀里没什么分量的人类青年,哒哒哒地飞快跑走,将叽里呱啦的嘈杂叫嚷隔绝在身后。
一群傻瓜。
机会与行动必不可分,深谙此道的赫卡特愉悦地眯起眼,晃了晃脖子上的聪明脑袋,带着宁知夏来到新的房间。
“好了,人类,你不用害怕。”
赫卡特将他放在柔软的羽垫,屈膝慢慢卧倒,轻声安慰,“这里很安全。”
“谢谢。”宁知夏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他观察着陌生宫室华丽过头的装潢,倾身问道,“你们说的魔镜是什么?”
“嗯对。”
赫卡特像讲故事般说道,“在宫殿顶楼的走廊尽头有一面悬挂的菱形魔镜,主人告诉过我们是连接其他位面的通道入口。”
果然每个位面的入口都千奇百怪呢,宁知夏感兴趣道:“所以今晚是你们第一次使用魔镜吗?”
“是的,镜子里的魔力突然变得很充裕,甚至还散发着一股陌生的香气,米利没有忍住好奇心……”
赫卡特朝人类的方向仰着脸轻轻嗅闻,随后才补充,“我是追过去阻拦他的,嗯,是这样没错,平常我很乖,因为主人不允许我们触碰的。”
宁知夏忍不住小声嘀咕:“可你们还是用了……”
赫卡特眨眨眼:“因为最近主人不在城堡。”
宁知夏恍然大悟,哦,所以现在是小马当家!
他不清楚自己晕了多久,询问赫卡特之后发现还处于夜晚。
宁知夏看着窗外巨型的血红满月,暗暗思索现在连接自己位面的通道早就关闭,看起来只有等到明天再回去。
赫卡特当然清楚沉默不语的人类在想什么,他挥了挥手,裹挟着马蹄与前膝的银色光华散去,将黑玉般的蹄子露在宁知夏视野之中。
“能帮我也画一个吗?”赫卡特垂直银色的眼睫说,“随便弄就好,我要求不高的。”
反正刚晕过,现在还不困,宁知夏正想点头,又迟疑道:“我的色胶还有那些工具不在这里。”
“在的,在的。”
赫卡特立马起身,早有准备般摇了摇桌边的银铃,很快房门自动朝里推开,头顶荆棘状犄角的魔物奴仆鱼贯而入。
香甜的果汁,精致小巧的冷餐茶歇,还有他的工具盒,里面色胶打磨机还有一系列瓶瓶罐罐都相当齐全。
“你的光疗机很有意思,但不太适用于马蹄,所以在你昏睡的时候,我让他们做了这个。”
赫卡特拿出一个镶嵌着许多方形萤石的拱形法器,看上去比光疗机大许多,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见对方准备得如此充分周到,宁知夏点头答应下来:“好吧,我们试试。”
“嗯!”
赫卡特甩甩尾巴,灵动地挨个踢了踢自己的蹄子,似乎在决定该先做那一条。
“还是前蹄吧。”宁知夏说完,就要仆从搬来舒适的座椅放在他身后,又徐徐退开。
赫卡特将蹄子放在与视线稍低的高凳,有些期待地看着他动作。
黑玉似的马蹄似乎因为在荆棘与白骨遍布的领域奔驰而过,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如黑针般的植物碎屑。
宁知夏倒不介意,取出本该是用来清理指甲白屑的超大号毛刷,像拿着扫帚般呼呼呼地在蹄壁清扫,顺便用笔杆子在底部掏掏,刮出不少充斥着腥味的泥土。
“抱歉……”赫卡特俊美的脸庞瞬间烫得厉害,幸好皮肤太黑看不出异样,只能看清小扇子般的银色眼睫颤动不停。
真糟糕,他应该去岩浆里踏一圈,把蹄子弄干净再过来!
现在是处于半人马的主场位面,宁知夏却发现打磨机依旧能顺畅使用,贴在蹄底边缘滋啦啦一过,黑雾般的碎屑铺了满手都是。
宁知夏偏过头大口喘息,扯过餐盘边的三角丝巾捂住口鼻再次开动,带着毛刺的角质层边缘逐渐变得平滑无比。
“好了,侧过身换后蹄……”宁知夏刚一开口,赫卡特就配合地把下一根蹄子放过来。
比起那个空有张漂亮脸蛋却只会哇塞叫唤的笨蛋,他可是有仔细观摩过人类为米利美甲的全过程,把每一步都牢记于心。
哦,不对。好像还差捂住口鼻的小方布!
赫卡特抿着嘴,暗暗把记漏的知识点在心里默念几遍。
“让我想想看,该给你怎么设计美甲比较好呢……”宁知夏撑着脸有点无从下手,这么漂亮的蹄壁像是质地细腻油润的黑玉,要是画得不好还不如保持原样。
赫卡特动动嘴皮,温柔地说出教科书般的回答:“不要苦恼,只要是人类做的,我都喜欢呢。”
宁知夏不好意思地抠抠脸,一鼓作气道:“好吧,我试试!如果不喜欢你也要说!”
“好啊。”赫卡特飞快地揉了一下人类蓬松的脑袋。
宁知夏选了透色底胶刷刷涂抹,一轮下来就干空两大瓶,等到照灯时,他试了试赫卡特所说的萤石灯法器,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不过十秒整个蹄面的底胶就完全干透。
“好厉害……”宁知夏低声嘀咕着,抱着法器来回翻看,可惜研究不动它的原理,只能继续处理其他蹄子。
有了加强版光疗灯,效率一下子就快起来。
很久就要开始绘制蹄壁,这次宁知夏抠搜地只用磨砂封层涂抹蹄壁正中,也就是待会儿要作画的部分。随后用白色水彩从右上角往左下,薄薄晕染出如山峦倾倒的感觉,等边缘过渡干净后又不断叠涂,中间深两边浅,就如泼墨山水一般富有氛围韵味。
这种效果撕点单层纸巾也能做,只是比较麻烦,而且这里估计也没有纸巾可以提供。
干透后的水彩还需要刷一层封层,之后再用免洗的黑色浮雕胶画出一轮弯月。
只是宁知夏不想画得过于呆板,在弯月边缘落笔由重到轻,拉出几道短线,仿佛是枚被荆棘缠绕的月亮,再抖动笔尖继续叠涂,让这枚月亮多出层次与纹理,显得更加精致立体。
不过虽说有白色水彩做背景,但唯一的浮雕胶被赫卡特拿成黑色,画出的图案在黑蹄不够显眼。
好在还有魔镜粉,这玩意儿便宜大碗,因为店里能替代的材料很多,宁知夏买来还没有用过多少。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宁知夏笑嘻嘻地往浮雕弯月上蹭来蹭去,就像给快过期的破烂找到了归宿,完全没有注意房间里多出几道沉闷的蹄响落于地毯。
干完一架的两匹半人马还怒气未消,要不是墨晖冷不丁冒出句人类被赫卡特带走了,他们还要打得天昏地暗。
现在的米利和哈帕斯把墨晖夹在中间,各自整理着乱糟糟的头发,斜睨着用余光对上视线,又立马嫌恶地偏过头把下巴高高扬起,仿佛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随着宁知夏挪开照完封层的萤石灯法器,所有半人马的注意力都转移在了赫卡特的蹄子上,哈帕斯更是急着想凑到人类身边去看,却不想被谁的坏蹄子绊了一下,差点摔个脸着地。
仿佛是破开云层的荆棘弯月,在蹄壁闪烁着金属银光,神秘又妖异的图案展现出一种奇异的魅力,引得奴仆们纷纷夸赞。
赫卡特满意地屈着前蹄,有节奏地踢踏几步,他习惯了与兄弟不同的黑皮肤,即便有银色符文,也永远不及米利那般耀眼。
他第一次感受到黑银除了沉闷与宁静,还能如此锋芒闪烁,而这不一样的感受是面前的人类所给予。
“呜……”米利低头卷起弄脏的蹄子刨地,现在他不是最漂亮的小马了!
“啧啧,现在看来你们带回的脆弱生物还是有点用处。”墨晖从鼻腔里发出声嗤笑,偏头瞥见米利还在暗自神伤,蹙眉鄙夷道,“别表现得像个失宠的怨妇好吗?怪让人恶心的。”
米利更气了,用屁股狠狠地撞他一下,像个跟屁虫般颠颠地朝青年跑去。
“你瞧,我的蹄子变得不好看了!”米利模仿着赫卡特的语气,像朗读课文般抑扬顿挫道,“好心的人类,可以帮帮我吗?”
哈帕斯夸张地笑起来,扭头做出干呕的模样。
宁知夏叹气,他的身体不是铁打的,熬夜冠军也经不住这种折腾。
他困得揉了揉眼睛,商量道:“让我睡一会儿吧,放心吧,等给你重新弄完我再走。”
哈帕斯傻眼,张狂的脸庞头一次出现眼神堪称清澈的呆滞表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