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什么事儿吗……”唐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能在视野里找到浴缸里已经半冷的水,还有脚蹬旁叠堆起的脏衣服。
“是的,我需要确认一件事。”青年又重新看了他一眼,“毕竟昨晚做了件好事,可是并没有得到应有的致谢。因此我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他补充道:“你知道的,我不经常做好事。”
他立即明白了。因此就算不是很想这么早就面对同床共枕了一夜的大侦探,他还是丝毫没办法,只能避开对面的视线道:“谢谢,实在是不好意思,其实昨晚我……”
付涼抿抿唇,不知是在想什么,并没有再为难他:“好了,现在还不到解决那个问题的时刻。我们该下楼去听听大卫想说些什么了。”
说着,他拎起毛巾草草擦了两下湿发,边往外走边说:“走吧,我知道你很想休息,可一个人听一些长篇大论实在太无聊了。”
唐烛怔了怔。
他、他这是在邀请自己去旁听吗?
“不不,我完全不困。”他瞬间打起了精神。
……
会话地点选择在了一楼的侧廊内。
那里摆了一张桌子,能看清巨大落地窗外被雾气笼罩的青绿色草坪与繁花。
布莱恩为他们准备了红茶与烤面包,搭配着烤培根与巧克力。
在等待大卫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时,唐烛尝了口杯中的茶水。本来想吐,又强忍着苦涩咽了回去。
付涼毫不客气:“大卫,你需要用最短的时间说完那些话。你知道的,今天最合适做的事是到森林里狩猎。”
说着将自己的茶杯压在了纸张一角,大致看了一眼。上面简直一团乱,除了几大朵墨色的水花样印记,别无他物。
大卫微微颔首:“殿下,我们跟随店主找到了那间木屋。它建在与其他山上居民都相距很长一段路的红湖旁。木屋比较简陋,看室内的家具与摆设,像是一人独居。室外的信箱内的确有很多信,只不过因为信箱太过简陋,几乎所有信件都被雨水淋湿了。完全看不出内容。”
看来那就是其中一封了,唐烛探头看了看茶杯下的纸张。
“室内几乎没剩下什么食物,书桌抽屉里,仅剩的墨水也见了底。还有,柜子里的衣物包括鞋子全部被带走,完全就是……”
“完全就是有计划地出门去了。”付涼说出了他的想法。
大卫点了点头。
唐烛听得津津有味,紧跟着这位前苏格兰场的警员频频顿首。
付涼漫不经心地欣赏着那张信纸,像是有些烦躁,道:“抽屉里有任何东西吗,剩下的食物又是什么?”
大卫即刻回答:“左边是支旧钢笔、受潮的纸张、几本未完成的手抄书,还有一些裁剪工具。右边是针线、一些用于化妆的红色和白色粉末、一只珍珠发卡,还有瓶新开的橄榄焦油,没有盖盖子。食物是碟子里的一些草莓残渣和细叶芹,还有片被咬了几口的面包。”
为了不犯同样的错误,男人又主动汇报了自己派人去其他山上与山脚小镇居民,对甘索的评价。
“小镇居民很少有人认识甘索,只有少数几个买过甘索手抄小说的人描述了她,也仅限于个子比较高,白白净净,不爱说话。
据邮差所说,很久之前,甘索卖的是自己写的诗集,可能因为收入满足不了温饱,所以才开始抄书的。她在小镇没什么朋友,但与其来信的人仿佛又十分多。
在山上少有的几户居民口中,甘索也显得神神秘秘,他们甚至觉得这位成日不见阳光的女孩是吸血鬼。说她极少露面,成日都阴森森的。当时那几户居民语言比较……酒吧老板因此还极度愤怒地与他们吵了起来。最后,我们打听了甘索是否有惹到过谁,对于这一问题,所有人都表示不清楚。”
男声结束后,周遭徒然寂静下来。一时间,只留有庭院内园丁修剪花丛的声音。
唐烛更是不敢动作,观察着青年的一举一动。
只见付涼仍旧望着那些惨不忍睹的纸张。阳光下,他黑色微卷的发被微风撩拨,时不时遮住眼睫。
半分钟时间,恍如半个世纪那么久。付大侦探终于大发慈悲开了口。
“我想了一下。”
他说:“那把法兰西制的霰/弹枪在三楼。”
唐烛以为自己听漏了什么。
付涼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眼底亮了亮,快速道:“布莱恩,去拿上它,跟维纳那些眼睛说,我和唐先生要去狩猎了。”
第021章
“等等,等等付涼!”唐烛追着付涼的脚步快步走在侧廊中。
在场的人们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显得为此惊讶:“我们这、这是去做什么?”
付涼向后捋一把额前的碎发,理所应当道:“狩猎。”
“啊?可是,我们还没有完成刚刚的——”别说案子,他甚至早餐都没吃完。
青年瞥了眼被他捉住的手臂,没带什么情绪地提醒道:“很多事,心急不来。”
……
“不是你说心急不来的吗……”唐烛双臂将猎枪抱在怀里,仍旧控制不住地手抖。这可是真枪啊,让他怎么也不敢想,有一天要用这玩意儿打靶。
背后的青年身着半高领中长款外套,手里的马鞭抬起又落下,愣是强忍着抛给了背后的护卫。
接着,他踩着满地斑驳的落叶与杂草,将不远处的纸质人头靶子从一棵树,挪到更近的另一棵上。
然后重新走到他背后,“我不得不说,你看起来不像是不会用猎/枪的人。”
唐烛舔了舔下唇,有些委屈地朝他转头嘀咕:“可你刚刚只是口头对我说一说,这样谁能学会呢。”
付涼被他那眼神看得没了再吐槽地欲望,遂坐到铺好皮垫的椅子上,准备把没有吃的早餐补回来。
“付涼……”
“我的脚这么放对吗?”
“……必须要打中靶子才能跟你一起打猎吗?”
他哆哆嗦嗦瞄准,枪托一会儿在腋下,一会儿在肩头。
对方似乎不愿意搭理他,喝起了茶。
唐烛抬头看了看穿破薄雾照耀森林的阳光,视线锁定在纸质靶子上。
先随便开一枪好了。
只要扣动扳机就算成功。
然而,就在他僵硬手指动作的前一刻,一只手伸来,改变了枪托的位置。
枪鸣声震耳,枪托因为巨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击他的关节内侧。
“嗯……”绕是唐烛也痛到闷哼一声。
或许是因为刺鼻的火药味儿充斥着这片区域,惹得付涼皱起了眉。
对方一把抓过他手中的枪,借着猎枪的长度作了手杖。看着他吃痛的表情,轻轻“啧”了一声。
他搁着外套揉着那块儿皮肤,意识到自己原本低着枪托的地方,是受了伤的上臂旁。
唐烛立即想要答谢,只见身旁人单手举枪,扣动扳机。
又一声刺耳的枪响,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弹壳落地,头顶的飞鸟展翅飞离深林。
他吞了吞口水,抬头去看靶子,已经破烂不堪。
做完这些,也只不过用了几秒时间。接着,那把枪重新沦为手杖。
是了,自从真正认识付涼以后,唐烛总怀揣着“我手拿剧本,我必须帮他”的决心。
因此或许会忽略掉,本就在这剧本里笑到最后的不是别人。
所以想活着,想不必上绞刑架,其实与付大侦探成为朋友是最好的选择。
“记住现在疼的位置,偏一点都有可能会使关节移位。”青年已经到了马车旁,有人上前给他递了一块湿润的方帕。他擦拭着手上残留的味道,而后回到那处简易的休息区。
唐烛也默默坐过去,盯着小炉上冒着白烟的茶,半响没说话。
可是怎么才能成为朋友呢?
或许他一辈子也不愿意交朋友呢?
嘶,他偏过头瞧瞧打量起青年的侧脸。
如果可能的话……其实一起工作也不错?那叫什么来着?
对对对,侦探助理。
付涼眯眼享受了会儿日光与难得的清净,等到茶快煮到快干了,才意识到,身旁的男人仍旧苦着脸沉默不语。
其实他并不喜欢狩猎,早在童年时期,他便已经厌倦了这种贵族消遣的方式。
更不必说与他人一起狩猎。
这只是他用来诓唐烛的套路,目的是想借由枪/支,观察他是否接受过正规训练。哥城号那件事,思来想去,最可能拥有如此多实战经验的人,便是士/兵了。
早在居家搬来星洲之前,他就从父亲与祖父的来往信件中了解到很多关于战/场与士兵的事情。
那些日子他的父亲从不在书信里写别的比如问候亲人表达思念的任何语句。仆人们劝他不要伤心,或许父亲只是太忙忘记了。
只有维纳解释说,他那个哥哥从小就这样,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表现得稀松平常。但这不能代表他不伤心。你明白吗艾伯特?我的意思是说,他没说想你,不代表他不想你。
付涼由此不禁想笑。
活着的时候不屑于说的话,临死前可就找不到机会了。
是啊,这个人是不是士/兵又怎样呢?是或不是,他也不能对自己造成威胁。他的身份真的需要深究,又值得深究吗?
念此,他偏过脸去看身边的男人。
可目前这种情形是他没有预想过的。
唐烛像个霜打的茄子,耷拉着头,视线只停在那只铁质的茶壶身上。
这真的能伤了他的心?付涼瞥了眼他捏着茶杯的手,那只手背蜿蜒着青色的血管,骨节线条硬朗,无不突显着力量感。
他完全没想过需要给唐烛贴上“易碎物品”的标签。除非像昨晚——
不,就算是那种情况,也不可以。
“啧。”付涼能感觉出来,在这位室友身上,自己的大脑最近总会出现一丝失误。
“付涼……”唐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靠过来道:“你在生气吗?”
这句话使得他不由将视线分过去,但他没有回答。
“你们狩猎是不是都得两个人一起行动?”男人快要把杯子旁的花纹蹭掉了:“我还以为自己能很快学会,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