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烛不免觉得担心,本想宣讲唯物主义顺便将话头引开,可话到嘴边却还是说:“那你……是怎么想的?”
面对他的追问,付涼兴许是思索了一秒,而后将视线从他脸上移至两人的手上。
“原本是不信的。”他挑起唇角,“可答案永远埋在活人的秩序里,偶尔也会觉得无聊。”
他眯起眼,正想探头探脑追问些什么,便被青年徒然放手的动作惹得忍不住后仰。
“嘶,你做什么。”唐烛扶着桌角站稳时,付涼已经拉开卧室的门。
“你的信又来了,唐烛,劳驾告诉管家小姐不必跑着送信,她的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和葬礼上钉棺材的声响简直一模一样。”
第046章
“所以你坐在餐桌边半小时只吃了一块胡萝卜的原因,是因为一个自称九岁女孩的笔友给你寄了信,而你要保证自己的大脑专注,只为了给她回信?”
他看着对面的唐烛小心抖开餐巾,在自己面前铺平,全然没把自己前头的总结当回事。
还只是好脾气地承认道:“嗯嗯,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笔友。放心好了,小朋友的事情我还是有信心能够解决的。”
“唐烛。”他手底下控制不住地传来酒杯碰撞的声响:“我现在相信你几乎忘记自己还有个港口这件事是真的了。”
男人摆弄着信纸,嘴里又好不容易才嚼了一小口牛排,咽下去后才意识到什么:“……总觉得你在拐弯抹角骂人。”
“嗯。”管家小姐替他回答,并且无奈地对他道:“少爷的那位笔友,似乎很会聊天,零用钱也比我想象的多。”
一天能分开寄四五封信,每次都能赶上着邮差送信的班点,准确无误地寄到红山街。
“我知道你是想说她并不止九岁。”唐烛将几封信叠落在洁白的餐巾上,冲他们嘟囔道:“虽然我九岁没那么多零用钱,但可没否定过其他孩子不能有。”
管家小姐默默叹了口气,继续给付涼添酒。
“还有,他手上的伤口还没好,你能不能不要太听付涼的话?”谁知下一秒,对方便如同照看孩童般,捏着信,冲着他意有所指道:“要我说,你们确实比人家更像九岁小孩子。”
啧,究竟是谁像……
说罢,男人继续看信,还忍不住讲讲给他们听:“她说喜欢我送过去的干花,她把干花做成了发夹,送给了自己的玩偶,就戴在她的头发上,晚上放在自己枕边,甚至能闻到香味儿。嗯……她问我是什么品种,自己为什么没有见到过。天呢,那只是我从缪斯小镇带回来的野花,早知道当时就问问老加泽了。”
付涼听得有些无语,特别是当他把这些内容都如同可以增减的发码放置于一位藏在九岁女孩身份后的人身上。
嗯…比如一些成年、不,应当是一些年纪更大的男性,某类无所事事却自以为在领域破有建树的学者或艺术家,闲来无事寻求精神刺激,便会写一些完全不属于自己身份的信件,来逗弄这个眼巴巴收信读信的傻——傻狗。
付涼有些烦躁地盯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眸,指腹摩擦着玻璃杯光滑的表面,记起了在俱乐部时对面传来的男音。
是了。
唐烛这人总觉得自己长的身高体健,一副与传统美丽毫无可能挨边的模样,便会失去对他人的吸引力了。
不不,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与那个花重金买走新会员所有提问时间的不知名老头相比,他觉得此时此刻给唐烛写一些充满幼稚语言的男人,会做出更加恶劣的事情。
那个老头只是将自己完全露骨的肢体接触的欲望说出口而已,可这位操纵九岁女孩木偶的人呢?
他难道……
他难道还能约着这傻狗见面吗?
“啊,付涼,她想约我见面诶。”男人的嗓音响起,犹如他戳入布丁里的银纸小叉与瓷盘碰撞的声响。
不不,我不应当做这种无所谓的劝告。
这种事,没人会当做正经事考虑的。付涼笃定道。
何况这几天他甚至还要陪自己去空屋写回复,再不济也是出现在私人港口去一睹法老金币的真容。
正常人都会选择做这两件事不是吗?
唐烛的声音闷闷的,似乎是在思考:“她约的时间有点赶。”
上帝,他这是真的开始考虑起来了吗?
付涼不由地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哪有九岁孩子主动约你一个陌生男子见面的。时间当然赶了,她怕自己但凡多写一封信,便会被你这个傻子发现端倪。
可男人托着下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笔:“我还是先回信吧,告诉她得过几天。”
“毕竟我头上这副模样,还是不要吓到她了。”
闻言,他只深深吸了口气。
“啊,我没有说我的伤情很严重,其实也只是看着吓人,因为头皮上血管太多了,所以当时流的血还挺能唬人。今天其实就可以拆掉这些纱布了。”唐烛边回信边开始解释起来,随后说:“嗯……所以付涼,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空屋的对吧?你不是说我也可以一起的吗?”
付涼被他叫回了神,微微点了个头,意识到什么,回答:“空屋里没人。”
他又补充:“我的意思是说,你就算裹成木乃伊进去也无所谓。”
说着,他抬起视线去看唐烛泛红的耳廓:“但不着急,你要是觉得为难的话,行程可以缓缓。”
接着大发慈悲地把害羞这个词换成了为难,瞧见对方疗效较好地把脸从信纸上抬起来。
“没有,我没有为难。这不是第一回、第一回和你一起去嘛……”
总之,唐烛舔了舔唇:“我想正式一点的。”
于是付涼放下银质餐叉,原谅了先前这家伙的幼稚行为,只说:“没关系,我去空屋一向不走正门的。”
“你确定自己只是不走正门吗,殿下。”次日上午,唐烛杵在德文希尔街的一幢精美建筑后,仰起头止不住叹气。
下一瞬听见头顶传来青年正经的询问:“唐烛,最近你无奈的时候好像都会喊我殿下?”
他扯起唇角,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可能听错了。”说完左右看看毫无借力点的墙壁,有些犹豫地后退几步,却还是在助跑前磕磕绊绊问:“付涼你、你能不能拉我一把?我那时候撞到腰了,有点儿使不上力气。”
对方正垂眼去看空屋内的情况,几乎没有向这边分任何注意力,却极其自然地伸出了手,嗓音淡淡提醒他:“踩右上方的石砖。”
唐烛简短回应一声,实际上反应了片刻才向后退两步助跑,踩上那块砖的同时也终于发现那儿是刚换的,和墙壁存在缝隙比较好着力。
他拉着那只手在窗台上站住脚,有些感慨第一次出现在这种专属侦探的领域竟然是跟着付涼一块儿爬窗户。然后在叹气结束后,跟在那人身后步入空荡荡的走廊。
只不过还没走几步,唐烛便连忙赶上青年的脚步,拉着人压低嗓音:“等等等等,楼下有人。”
空屋的规矩一向是收信者带所承接的信件作为入场券,空屋大门随之关闭。直至侦探亲自推开门,否则空屋绝不对外界重新开放。
所以时常有侦探们笑谈,万一某天在这里突发恶疾,除非尸臭味飘到一条街开外,否则很难全须全尾地钉入棺椁。
“我知道。”付涼仍旧快速向前,更是没有控制嗓中的音量,快速道:“但是等他出来不现实,没关系,我看见他在黑板上写的案件梳理了。”
接着,在他没有可能反应过来的空档,青年倏然提高音量向楼下大厅道:“这种事如果绑架犯和人质合谋,也未尝不能做到。”
唐烛快步走在他身后将付涼拉到身后,不得不又冲一楼的男人道:“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有些着急,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
他捏着付涼的手腕,压低声音带着点逼迫的意味问:“我们多久能结束?最快。”
对方还算配合:“十分钟。”
“我们可以十分钟后就离开。”他冲楼下喊了一嗓子,便拉着青年钻进了一间最近的休息室。
等关了门上好锁,唐烛才有空好好埋怨起来:“付涼你是不是忘了前些天有人还拎着刀混在人堆里满大街找你?”
付涼已经找了最舒服的单人沙发坐下,抬起长腿随意搭在桌面上:“没忘。”
“那你还露脸。”
青年一脸无辜:“可拎着刀的人一看就是专业培训起来的杀手,楼下那个男人不论是从衣着打扮还是站姿仪态来看,都只是个教师或者律师。”
闻言,唐烛只得作罢,在黑板后给他找纸笔,摆烂般丢过去:“写吧,写完把它钉在布告栏咱们就走。”
对方眯了眯眼打量了他几秒,最后还是慢慢点头表示赞同。
这场远程指导防盗进行了五六分钟的时候,唐烛还是忍不住在室内的书架翻腾起来。一会儿摸摸这本,一会儿翻翻那本。等他再次回到桌边时,付侦探的意见已经写了满满一页纸,字迹龙飞凤舞,远远看连成一整片,黑压压的。
他小声笑着说了句真难看,被人听见以后回了句:“因为不想写,所以写不好看。”
付涼将笔随意甩开,抬起头来又说:“中国不是很流行书法吗?我也觉得书写和绘画都能表达出人的情绪。”
说着起身将他手中捏着的书抽了出来,翻了几页嘴硬道:“我这就是告诉维纳以后这种事情少找我,翻窗户很累,不是吗?”
唐烛刚想说你以前的字也不怎么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借机道:“不过维纳大人应该也有自己的考虑,我是说他选择用这种方式让你指导银河。毕竟金币是那么多人盯着的东西,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在眼皮子底下丢了。那这件事也与你无关,也与你的名声无关,不是吗?”
对面的青年只是翻看着那本讲述欧洲数十年冤案悬案的书,视线掠过那些或许能让任何一个无名小卒名声大噪的案件,笑着斟酌一个词:“名声?”
说罢,他将书放在桌面上,捏起那封没有署名的信纸,边往外走边说:“我不需要名声。”
第047章
接近一周的时间,唐烛都在为两件事忙碌。
其一是回复那位可爱的小笔友,包括于对方学习舞蹈与读圣经的情况,还要互相沟通些侦查案件的技巧(这里多半向室友请教);其二便是试图使付大侦探了解名声的重要性。
今日,他甚至为此外出跑步后钻进了付涼喝下午茶的小花房,用提前查找的资料引经论典开讲座,最后把人说到烦了,独自捏着杯子跑到二楼房间躲清闲。
唐烛不甘心地追上去,刚走到一半就听见管家小姐的声音。还说他的笔友似乎有急事,专门派车来后门送信。
他捏着信左右为难,还是放弃去追付涼,站在楼梯上把信封打开,一行行读着小孩子颤巍巍写出来的字。
“唐烛哥,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近一周以来,我总是做噩梦。本以为是功课没做好,被父亲责备后心里难过。可昨日夜里,噩梦竟然成真了,我最好的伙伴被谋杀了——”
“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见他的表情过于丰富,管家小姐忍不住靠近了问。
唐烛深吸了一口气,“她说发生了谋杀案。”
停顿片刻,他又满怀怨念地看向侧方付涼已经紧闭的房门,苦涩地说:“而死者,是她的洋娃娃。”
看来没说完的话,只好等到午餐时间了。
他将自己没来得及读完的名人事迹小抄揣回口袋,吸了口气又对管家小姐道:“但我觉得还是得即刻回信,待会吩咐他们尽快把信送到吧。”
……
港口一如往日繁忙。
蒸汽机发出的轰鸣、水手与搬运工的叫喊、铁链的摩擦声充斥着码头内外。
临近码头公路的空荡处,停着几辆窗帘密闭,摸样相仿的马车。
有人自最后那辆车走下。男人独自一人来,海风拂过漆黑单薄的衬衫,手臂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他慢吞吞系着西服马甲的纽扣,帽檐下,茶色的眸子微微低垂,显得没什么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