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接吻是什么?”
“……”唐烛慌忙抬起眼,瞟见对方无比认真的面容后又将视线移开。
半晌,当马车驶过教堂街时,他才无奈地从嘴里挤出回答:“什么都好,总之不是接吻。”
最后那个词的声音很小,伴随着教堂的钟声,唐烛几乎不怎么能确定自己说出口了。
“你在害羞吗?”付涼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实在觉得睡意全无,极其没有边界感地继续盘问道:“除了害羞还有别的感觉吗?”
唐烛被问地想跳车,磕磕绊绊说些阻止的话。
“你问这种事情做什么……别问了。”
对方却像是吃到了什么好东西,将回忆中的画面连带着他现在的表情一起放进嘴巴里品尝,一本正经回答道:“因为觉得好奇,这种事情很奇怪,以前完全没有体验过。就像抽烟一样,我不知道这么表达你能不能理解,但是这支烟的味道能使我迅速清醒、心跳加速……”
“等等你别再继续——”说的都是什么啊。
“并且提神的时间很长。”说罢,青年甚至当着他的面抿了抿唇,像极了刚吃过甜品在夸赞其味道的坦诚摸样:“甚至能反复使用……”
对比起来,唐烛的手腕都羞红了,不安又局促地放在桌面上,时不时因为握拳而很没面子地发抖:“付涼你……”
“我没有开玩笑,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发生过,我必须搞清楚,还有,我想知道。”付涼沉下嗓音,浅色的眸子轻飘飘落在他唇上:“这段回忆要多久才能对我失效。”
“我、我也不知道。”为了堵住这可恶的侦探的好奇心,他只能垂着脸搪塞:“我……我也是第一次。”
可对方完全没想过放过他,轻声道:“我知道,他们称之为初吻。那可能与次数有关?你是怎么想的?唐先生。”
唐先生几乎后悔自己方才招惹这人,有些懊恼地发出声气音,“唔,或许。”
“那我们有时间可以实验看看。”怎料对面轻飘飘传来一句话。
唐烛慌慌张张抬起脸:“这、这不是能随便试验的吧?”
“既然你和我都不知晓原因,为什么不试试看呢?”付涼望着他绯红的眼角,以及饱满眼睑上泛起的粉色,心底笃定当初在德文希尔府黑暗的柜子里,自己绝对错过了如同这般好的表情。
于是他紧逼道:“你不是说没别的感觉吗?既然助手先生提供不了我帮助,我只能自己做实验。”
而唐烛重新把脸垂下,咬着唇如临大敌地不说话了。
这让他怎么回答……
本来为了尽量不想这件事,他已经很卖力保持原状了。
“唐烛,回答我,嗯?”
“就是……和、和你差不多。”他只能屈服,找了个最不丢脸的说法。
本以为事情会到此为止,可付大侦探偏要笑盈盈看着他作总结:“那你也一定和我一样,没有讨厌那个吻。”
唐烛实在不想继续反驳,只能忍下来,红着脸当听不见。
马车又行驶了良久,车厢内没谁说话。
可越是这样,着急的越是唐烛本人。
“不过……既然你不困了,那不如谈谈这起绑架案。你不是说了嘛。”他实在没忍住,主动讨论起案件。
付涼也终于正经起来,没有拒绝。
他重复着方才青年说过的话:“你不是说,真相就在玫瑰里吗。”
而关于玫瑰。
“老伊万贫穷落魄的时候是在教堂街贩卖鲜花的小商贩。远赴海外后他将自己在纽约赚到的第一桶金打成一枚印有玫瑰花的骰子,大家都称之为玫瑰金。
后来,也就是四年前,老伊万发家回到星洲也是靠着罕见的玫瑰花挽救市场接济花贩,树立威信。”这些是关于伊万家玫瑰的传闻。
“嗯,大概是这些。那你来说说,我们今晚看到的有关玫瑰的线索又有什么?”青年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他的脸。
“首先是玫瑰金。老伊万去世后,伊万家族中有很多人都想要得到玫瑰金,可是玫瑰金却实实在在陪着逝者埋入灵柩,刚刚我们甚至亲眼见到了它。这样一来,之前有关索菲娅夫人并未将玫瑰金入殓的谣言不攻自破。”
唐烛倒是觉得玫瑰金身上没什么疑点,反而是伊万小姐窗台下的玫瑰引起了他的注意:“咱们在大厅里的时候,仆人说二楼开满玫瑰花的那间房就是小姐的卧室。可是我们进去看到的玫瑰早搬到地板上,而且已经枯死。”
“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要知道,人下意识的回答几乎不可能是谎言。”
“这意味着他们很久没有去过伊万小姐的房间。”或者说:“他们……很有可能许久都没来过伊万山庄了?”
付涼听着他话尾疑惑的强调,不禁笑道:“据说伊万小姐爱那些玫瑰花如生命,就算她病重没办法自己打理,也该让佣人给花浇水。”
“也就是说……”唐烛觉得有什么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可它太过荒唐,为了编制出令人信服的基调,他难以控制地铺垫:“不只是佣人们很久没进那个房间,有可能,伊万小姐也很久没出现了?”
这句话像是给无边的黑夜破开一道口子,将山庄内的细枝末节重新铺开展现在两人面前。
付涼进入伊万小姐卧室后,从她的枕头上轻轻捏起了什么,很小很细,直至现在唐烛才在回忆中看清楚那是——
“头发?”
“长发。”
青年纠正他的措词,言辞间却毫无轻蔑,甚至好整以暇凝视着唐烛的脸道:“想问只是一根头发有什么特殊的?”
说着他眼见着付涼从车座边翻出那本病历,在桌面摊开,快速翻找出一页将它摆正在了他面前。
唐烛垂眸,在纸张密密麻麻的手写字体上瞧见了青年落下的指腹。
“为了方便治疗,护士为伊万小姐剪掉了长发。”
付涼点点头:“看看日期,剪掉头发没过多久伊万小姐就出院回家,换到了诊所治疗。”
“所以……所以枕头上不该出现长发,等等,你还特意检查了她梳妆台上的梳子,上面也是长发对不对?”他倏然明白了什么,皱着眉问:“所以必然有一件事是假的。”
要么伊万小姐没有剪掉长发。
“要么伊万小姐出院后没有回伊万庄园……”
剪短长发这件事,既然写进病历里,大概率是真的,毕竟医院没有必要伪造一位已经出院病人的头发经历了什么。
想着想着,一阵恶寒自腰椎攀爬至背脊,唐烛不禁毛骨悚然:“所以这就是她窗前的玫瑰枯萎的原因吗?”
很久没有仆人们打扫的房间,无人照料的花,撕毁的病历,绑架案,还有证词……
“老伊万葬礼上悼念宾客们的证词,他们说伊万小姐哭晕在房间,没有露面,也就是说。”他翻找到病历本最后那页,抬起脸看付涼:“从这一天起,根本没人再见过伊万小姐。”
可一直以来她人呢?
难道在诊所住着吗?
可如果真住进诊所,那这几个月每天都有人看见伊万山庄的马车按时按点停靠在诊所对面,这件事就说不通了。毕竟如果只是去治疗,这么遮掩是完全没必要的。
唐烛思索片刻,看着那本病历将自己的考量道出:“最初我的猜测是,伊万小姐一直由于某种原因在别处治疗,而这次的绑架案也有可能是对方做出来的,用于威逼索菲娅夫人。可这样想,根本无法解释其余疑点。”
只是换了个隐秘的地方治疗也不至于不参加父亲的葬礼,更不用撕毁维克多医院的病历。
对方示意他继续说。
“所以我觉得,事情慢慢推进到一个我从未想过的结局。”但即使付涼没说这一切有什么问题,他也难以轻易吐出后面的话:“感觉能解释这一切的……”
“就是伊万小姐早已经去世了。”
唐烛说完这恍如鬼故事的话,眼神飞速找到了对面那人的脸。
青年笑着摆弄自己那只怀表,轻声道:“没错,你是对的,助手先生。”
“这样一来病历为什么被撕毁,房间内的头发,无人照看的玫瑰,宾客口中不曾露面的小姐,都能解释得通了。甚至绑架案也说得通了,或许对方知道了伊万小姐已经去世的秘密,用此威胁索菲娅夫人拿出玫瑰金和赎金。”他说着探过身去,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捧着病历本神神秘秘问:“诶,你说这里是不是死亡证明啊?”
“不是。”付涼望着他因为解开疑团而兴奋起来的眼睛,“如果是这样,维克托医院经手的人很多,这件事怕早不是秘密。”
“也对。”唐烛闻言又陷入沉思,刚要将身子挪回原位却被人捏住了手腕。
“而且你想一想,如果绑匪是为了用消息换取赎金,那么索菲娅夫人就该闷声谈判,为什么还要托亨特来找我?”
他并没注意到付涼的目光固执地落在自己的下唇,只顾得上小声嘀咕:“嗯……你说得对,这说明索菲娅夫人不害怕真相大白,她这样做其实是想借着你的名声将事情闹大吗?等等,怪不得绑匪要求在教堂街交换赎金。”
“是啊,唐先生很聪明。”青年的手指轻轻捏着他手腕内侧的皮肤,赞同道:“别忘记教堂街和玫瑰金对某个人意味着什么。”
唐烛避无可避回忆起那个词:“宿命感。”
教堂街和玫瑰金意味着老伊万创造的商业神话,她把地点定在那里,是想做什么?
正此时,马车在拐弯处停了下来。
唐烛转过脸,从窗帘缝隙往外看,发现这里只是红山街的入口处,还未到达目的地。
他瞬间警惕起来,快速反握住对方的手,正欲动作时,又听见耳畔擦过熟悉的嗓音:“为了毁掉神话。”
“好了别紧张。”付涼的嗓音仍旧波澜不惊,可却没有主动将自己那只被“保护”的手抽出来,反而借力抬起唐烛的手臂,使个眼神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接着将怀表随意丢在桌子上,腾出另只手敲了敲马车车顶,微微扬声道:“进来坐坐吧,绑匪先生。”
第059章
面前坐着的是一位青年男子,身材中等,约莫二十五岁左右,马来面孔,带着车夫常用作挡雨的皮革帽,黑色雨衣上满是雨痕。
“不好意思先生们。”那人仓促地收起沾湿靠背的衣物,从怀中掏着什么:“我想、我想我应当自我介绍,并且解释一下今日的……”
“他就是其中一个绑架犯。”可身旁的青年率先道:“职业是医生,瞧见他袖口与手腕上斑点了吗?那是浓硫酸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唐烛望着对面陌生男子刚刚翻找出的执业证,故作惊讶的摸样道:“啊,您是维克托医院的医生啊。不知道今天伪装成车夫来见我们,是为了?”
“为了自首。”付涼的语速显然比正准备收起皱巴巴职业证的男人更快些。
唐烛冲身侧那人笑了笑,发出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你倒是让他自己说一句啊,小殿下。”
“他今晚费尽心机伪装成车夫驱车到红山街附近,就是想告诉我们他为什么绑架了伊万小姐。我必须要替他说,因为他现在很紧张说话会很慢,会浪费我们接下来的时间。”付涼说罢,手臂绕过他的胸前,在座位的另一侧拿起了方才被他藏起来的病历与笔记本。
唐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歉意地笑笑:“毕竟是自首,紧张可以理解。”
“不是因为自首而紧张,是怕待会我们会把他送去警署或者德文希尔,所以他今晚来之前亲自制作了些忘川水。”青年在他身边翻看着笔记本,慢条斯理道:“也就是□□混合物。就在他雨衣下的内袋里,用一个小玻璃瓶装着,就等着待会他陈词完毕后给我们闻一闻,好送咱俩一个好觉。”
“……”这样啊。
他不知该怎样评价,干咳两声后,四周陷入鬼一般的静寂。
“没关系,我们不会这么做的,毕竟你来这里已经省了我派人去医院接你的功夫。”还是付涼打破局面,笑着喊:“怀特医生。”
唐烛瞥见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随后还是将紧紧捏着雨衣的手打开,从内袋里拿出了一个灌着液体的玻璃瓶放在了桌面上。
“乙醇和浓硫酸按比例配置,然后冷却滴加。”付涼的视线并未在“绑匪”身上耽搁,只是找到他的侧脸,哄小孩一样:“觉得有意思可以拿去看看,我想怀特医生也用不着了。”
他捏起那只小瓶子,在两人的注视下对着光打量起来。两秒后才意识到什么,立即对怀特道:“您没必要紧张了,他……我是说小殿下,他只是嘴比较厉害,您可以坦诚地告诉我们真相。”
怀特似乎觉得此刻车厢内的情况早超出自己各类预期,张目膛舌道:“或许我……我早该来求助您的,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