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正巧这两日仲熙那孩子还想见你,文大人何时有空,去寒舍小坐?”
秦铎也想了想,觉得去一趟也可,第五仲熙那孩子还挺有趣,便回复:“今日天色不好,晌午过后可能有雨,等雨停后,我再赴约。”
“那好,一言为定。”第五言欣然点点头,出宫了。
秦铎也见朝臣都走得差不多,转身回宫去。
问过勾弘扬之后,他向着含章殿后殿走去。
秦玄枵正和蔺栖元在后殿的凉亭。
君臣一坐一站,皆背对着秦铎也来的方向,二人望着亭前的曲水溪流。
流水声潺潺,穿过假山之石,向后宫蜿蜒而去。
秦铎也逐渐走近了,二人的对话落入耳中。
“蔺将军回程日期,按原计划,应该是在十月初?”
另一道浑厚的声音回复:“是的陛下,但臣赶路急些,想在风雨前赶回,去南山扫墓。”
秦玄枵没说话,蔺栖元的声音忽然黯淡下来。
“陛下……三日后,是溪儿的祭日,您……要去南山看看您母亲吗?”
“不必了。”秦玄枵的声音一如既往。
“也是……陛下已经为她报仇了。”
“嗯,”秦玄枵沉默了一会,再开口,声音有轻微的缓和,“舅舅,这次回来,你要呆上多久?”
“开春再走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等到二月,也给我父母扫扫墓……”
蔺栖元继续说:“陛下,赵之寒死在四月,那时我已经回北疆了。清明的时候,您能替我去南山,为我的情同手足的兄弟、也是您的生父,点上一支香吗?”
秦铎也的步子猛地顿住。
第23章 剑拔弩张
那一瞬间,秦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感觉到双脚被死死地钉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好似万马奔腾,轰隆隆作响,一片嗡鸣。
蔺将军他,刚刚说什么......?
小皇帝的生父,谁?赵什么?
秦铎也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他浑身上下一片冰凉,指尖微微颤抖,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凉亭中,秦玄枵和蔺栖元的对话依旧源源不断传来,穿越耳边尖锐的嗡鸣之声,像刀子一般,笔直地扎进秦铎也的脑中。
“赵之寒啊,行,朕会去看看他的,蔺溪和他埋在一起,到时候朕也顺便去为她烧些纸钱。”
蔺栖元听到秦玄枵对蔺溪的称呼,皱了皱眉,但又最终什么都没说。
“陛下,”蔺栖元忽然在秦玄枵身后单膝跪下,“谢谢您,为您的父母、外祖母报仇雪恨。”
秦玄枵声音淡淡的:“秦家那些杂碎,杀了就杀了,倒是你,蔺将军,舅舅跪外甥,像什么话。”
“是臣跪君。”蔺栖元固执纠正。
“那随你吧。”秦玄枵不欲和他纠结这些。
秦铎也只离凉亭几步之遥,他清晰地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一字一句,扎在心里。
他站在原地,无法向前,亦不知道要不要后退。
忽然,天边传来闷哄哄的一声惊雷,声响巨大,在昏沉浓厚的云层中炸响开来。
秦铎也被这一声惊雷忽地惊到,从惶惶然的状态中猛然脱离而出,才恍然觉知,冷汗已经浸湿衣衫。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凉亭中一跪一坐地臣子和帝王,趁着这舅甥二人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秦铎也毫不犹疑地转身离开。
凉亭中沉默了一会,只余曲水溪流潺潺的声响,蔺栖元突然开口:“陛下,方才有人偷听。”
“朕知道,”秦玄枵轻轻一偏头,眼珠向后一瞥,捉住了秦铎也离开的背影,一片衣角隐在后殿的回廊中。
蔺栖元毫无感情地问道:“那是什么人?他听到了,要不要......杀?”
秦玄枵凤眸微垂,一抹兴奋的神情从眼眸中一闪而逝,他嘴角勾起,轻声:“不用。”
“朕还挺想看见,他知道了这件事之后的表情......想想,便觉得有趣啊。”
——
秦铎也独自一人,端坐在含章殿内。
殿内冷冷清清,只有扫撒的宫人在各自忙着自己的差事,在殿内角落传来行动的细细簌簌的声响。
这声响让秦铎也觉得心烦,或者说,他此刻心绪如同乱麻,任何一点细微的响动在耳中都异常清晰。
殿中烛火幽幽的,泛着冷清的光,山雨欲来的凉风顺着殿门冷飕飕地飘进来,带走身上的体温。
将要下暴雨了,所以虽然时间仍是下午,但殿外的天色却昏昏沉沉的,黑漆漆的乌云压得极低,光是看着,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唰地,云层中,一道闪亮的光透破天际,宛如银亮的游蛇,在乌云层中蜿蜒闪过。
轰隆隆——
又是一阵响彻宫内外的雷声,随着这一阵雷声,大雨唰地倾盆而下,将整个世界染成同一种昏黑的色泽。
秦铎也不禁抬起头,频频望向殿外被天色渲染的昏暗的宫中廊道。
他搁在桌上的手攥成拳,指尖仍冷冰冰的。
秦铎也的心绪不禁随着暴雨揪起来,想着秦玄枵怎么还不回来,这么大的雨,这孩子别被淋到了,或是别路上踩到淤泥水坑而摔跤。
等等。
自己干什么要这么关心一个......一个外人!
这个皇帝,又不是他家的小孩,又不是他秦铎也的后辈!
他凭什么为秦玄枵忧心?!
这么想着,殿门被推开了,秦玄枵一身玄色龙袍,迈进殿内,勾弘扬在一旁为他小心翼翼地撑着罗盖,一丝一毫的雨滴都没有碰到秦玄枵。
秦铎也没起身,他坐在案前,冷冷地望着来者。
心中自嘲,瞧瞧,人家可是皇帝,一举一动周围自然是有人伺候着,哪里用得到你一个早就死了的老东西担心。
皇帝,鸠占鹊巢的皇帝,当的开心么?
秦玄枵见秦铎也坐在殿内,没有因为听到什么而乱跑,心情很好。他向勾弘扬摆摆手,总管太监便领命退下,带走了宫内的所有宫人。
含章殿很快就被清空,只剩下二人。
秦铎也不起身,不说话,殿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秦玄枵在殿门口,将靴上的水迹擦干净,走到秦铎也身边,习惯性地解下身上的佩剑,递过去。
止戈剑被递到眼前。
秦铎也垂眸望着止戈的剑鞘。
这把他曾经的佩剑,自他死后,大魏后世帝王的天子剑,就这么握在一个乱臣贼子手中。
秦铎也伸手接过止戈,指尖触碰到熟悉的触感,忽然低低地笑起来。
亏他还想着,大魏千秋百代,绵延万载。
去他妈的绵延万载。
大魏的江山现在就已经易主了。
成烈帝死后百年,玉砌雕栏早已换作了别家姓。
所以苍天,你让朕在一百年后再次醒来,就是为了让朕开开眼,看看朕的江山是如何沦入外人之手的么?!
秦铎也思及此,怒火从他的心腹中不断燃烧而起,蒸腾出怒气,直冲脑海。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止戈剑从剑鞘中拔出。
止戈锋锐,一霎时寒光满堂,冷光出匣,噌然乍现!
噌地一声,剑刃与剑鞘相磨,下一秒,秦铎也手握止戈,剑尖直指秦玄枵!
秦玄枵解开外袍的指尖一顿,他缓缓低头,垂眸看向近在咫尺的剑刃。
良久,他轻笑一声,抬起头,对上秦铎也冰冷的面容,又深深陷进漆黑如渊的星眸中。
那双眼眸中没有任何光亮,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甚至没有丝毫情绪。
“爱卿,你这是在做什么?”秦玄枵笑着望向秦铎也,神情是过分的宽容。
仿佛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二人在玩闹而已,或者像是在由着一只调皮的狸奴在逗趣。
“秦玄枵。”
秦铎也缓缓地念着这个名字,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将剑刃架在皇帝的脖颈上。
换做任何一个人看着这个场面,都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但两位当事人,却一个铁青着脸,另一个笑得疯。
“爱卿这么想叫朕的名字?”
“闭嘴!”秦铎也冷冷道。
“好好好,朕闭嘴。”秦玄枵仍是笑,伸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爱卿接下来有什么吩咐?”
“秦玄枵,你究竟是姓秦,还是姓些别的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秦铎也手持止戈,将剑刃贴上对方脖颈的皮肤,“为什么要做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
“搞了这么半天,爱卿就想问这个啊。”秦玄枵的语气中虽是带着笑,但他的面色却一点点冷了下来,再也不见笑意,他斜眼瞟了一下夹在颈上的利刃,不甚在意,再次抬头,望着秦铎也,“朕还以为,你会装作不知道一阵子呢。”
秦铎也皱眉,“你知道我听到了?”
“那是自然,”说着,秦玄枵向前迈了一步,嘴角勾起,“没错,朕确实不是先帝的儿子,朕也不是秦家的皇族血脉。而你,所热爱的大魏,就要断在朕的手中。如何,爱卿对这个真相可满意?”
“别动!”秦铎也凝神,一下子将手臂绷直,剑刃划破秦玄枵脖颈的皮肤,一层鲜血从伤口处流出,冷声呵道,“你当我真不敢动手杀了你,重塑纲常?!”
秦玄枵伸手抹了一把脖颈,一手鲜红的血液,他只放在眼前看了一眼,就随意甩了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