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秦玄枵的声音从秋风中传来,“那蔺将军以为,是什么呢?”
“是军中的杀敌之术!”蔺栖元一字一顿道。
声音如同铁锤般,字字敲入耳中,秦玄枵没有说话。
蔺栖元以为秦玄枵不相信,便继续解释道:“在北疆行军,四周尽是平坦开阔的戈壁,若敌军的骑兵忽然发起冲锋,那从斥候可探查的几百马步的距离在平地不过是瞬息之间,所以为了更快地反应,做出迎敌的姿态,军中将士皆要学习那种最快的上马方式。”
“你是说......”
秦玄枵略微凝神开始回忆,由于一直注视秦铎也,他记得秦铎也是如何上马的,只一翻身,空中还余着红色的残影时,整个人就已经全身紧绷伏在马背上,蓄势待发般。
和京中世家所学习君子六艺中的马术不同,秦玄枵学的正是这种,先以脚踏马镫,在跨于马背上。
优美雅致的,没有杀气的。
或者说,只要没在军中历练过,只要没上过战场的人,都不会秦铎也那种上马的方式。
见秦玄枵凝神,蔺栖元点了点头,道:“是的,如此上马,下一秒便可驾马突围杀敌。而这种上马的方式并不是一两天的学习就可以掌握的,需得长年累月的练习......”
“确实好看。”秦玄枵忽然笑着说,“朕喜欢这种。”
蔺栖元愣了,觉得自己好像耳朵有问题:“......啊?什么?”
“朕说,他上马的身姿,朕喜欢。”秦玄枵重复,凤眸中盈着甜渍的笑意。
“?”
蔺栖元沉毅的面容抖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不是耳朵落在北疆,就是脑子落在北疆了。
怎么六七年不见,怎么这个当初一直板着脸,浑身散发着阴沉戾气的少年长大了,这么爱笑了?皇位这么爽的么?都能将一个阴沉的孩子养的这么乐观开朗???
还是说随了他阿妹,这种性格治愈了幼时的伤痛?
不对啊,前几年还常在北疆听说京城的事情,听某位朝臣出言不逊惹怒了秦玄枵,被直接拖出去砍了。
怎么突然变化这么大?
蔺栖元还以为秦玄枵不信。
“陛下,臣在北疆七年,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无数次,一眼便能看出来谁当过兵杀过敌。而文大人身上的那种......”蔺栖元试图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形容,“那种万夫莫敌的气度,绝对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甚至......蔺栖元能感受到那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尽管觉得不可思议,还是补上了一句,“甚至是领过兵打过大仗的。”
普通的士卒,绝对不可能只在那一瞬间,仅仅是眼神的对撞,就令蔺栖元感到如临大敌。
说完后,蔺栖元又觉得自己得出的结论过于荒谬,一个还带着心疾的文官,怎么可能领过兵打过仗杀过人?
“朕知道他身份存疑。”
正怀疑自我的时候,秦玄枵忽然说话了,尽管声音轻飘飘的,还是将蔺栖元拯救了出来。
“陛下相信臣所言?”
“嗯,”秦玄枵点点头,“舅舅总不至于骗朕,这些异常,朕也发现了。”
至少赤玄搜集来的密报中,因父母早逝,家中财产微薄,仅够读书,文晴鹤也一直在读书,这一生从没有接触过骑马。
他甚至怀疑过赤玄办事不利,又派过别的赤纹玄衣卫去调查,搜集来文晴鹤过去读书的手稿,按时间顺序来排列,日日都有抄写典籍的记录,时间满满当当,再将其和做官后的文书上的字迹做比较,是相同的。
所以也可以排除文晴鹤表面上做着“读书”的掩盖,背地里接受“练武习武”的训练。
所以秦玄枵彻底将变化锁定在了那日的含章殿。
加之蔺栖元今日的说辞,这种杀过人的“血性”和翻身上马的习惯做佐证,秦玄枵可以确定,曾经的文晴鹤,和如今日夜在他身边的,绝不是一个人。
“蔺将军,你说,”秦玄枵摩挲下颌,皱眉问,“有没有可能,文家这旁支当初其实是双生子啊?留下一人读书考取官职,另一个孩子被秘密送走,接受习武训练......”
顺便也教育这个“不存在的人”刻意模仿成烈帝的字迹、习惯,下了一盘天大的棋,只为了在关键时候将这个人送到自己身边......?
的确有这个可能。
他崇拜魏成烈帝这事,不是什么秘密。
但却没人知道他曾如痴如狂地收藏属于那位的画像和手稿。
和推崇后建祠堂不同,这样的痴狂,反而像是迷恋了。
所以说宫中有人偶然发现,泄密,传出去后,培养这个人的人发现了这个人与成烈帝相貌有几分相似,变觉得有机可乘,便勒令这个人去模仿成烈帝,然后伺机来到他身边?
秦玄枵想到那日在奏折上看到的只有七分与成烈帝相似的字迹,也许是近几年才发现,所以只模仿了个皮毛。
秦玄枵缓缓点头,将自己的逻辑彻底闭环。
“无妨,就算他带着目的接近朕也无妨,”秦玄枵道,“朕很喜欢他,剩下的,随他去吧。”
蔺栖元刚想劝诫秦玄枵小心为上,听到这话,一口气没提上来。
“......”
果然还是耳朵落在北疆了。
“吼!!!”
忽然,不远处的山林中,响起了一声震天响的虎啸声。
声音层层透过林间,惊得林中野鸡腾空飞起,野兔乱窜。
秦玄枵和蔺栖元均回头,望向虎啸传来的方向。
“陛下,那处,应该不是深林吧,怎会有虎越过兵部拉的铁网?”蔺栖元问。
秦玄枵却眯着眼,望了眼来时的路,又看向虎啸的方向,他还记得秦铎也离开时的方向,如果一直向深林中走,就差不多是那边。
周身的气压忽然降下来,秦玄枵猛地一提缰绳,冷喝一声:“观月!”
黑马迅速飞奔起来,秦玄枵伏在马背上,观月不断提速。
——
与此同时,灌木丛剧烈响动。
斑斓的猛虎从灌木丛中飞扑而出,金黄的兽瞳泛着幽森的寒光,利爪噌然,硕大的老虎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奔三个小少年扑过去。
由于有秦铎也刚才的一声喊声,三个少年的警惕提高了一些,老虎见时机不妙,匆忙扑出,并不如意料一般扑到马背上的人。
虎啸一出,三个少年的马均受惊,长嘶以上,高高扬起前腿,疯狂向着四面八方逃窜。
周小五没抓住马的缰绳,被马这么一扬腿,他重心不稳又被猛虎吓到,一下子摔下马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猛虎一扑不成,轻巧落地,看见有个细皮嫩肉的猎物摔在地上动弹不得,便俯下身子,做出捕猎扑杀的姿态。
周小五彻底吓傻了,他顾不得疼痛,在地上手脚并用,迅速向后爬。
秦铎也面色一沉,一拍马背,喝道:“飞光!”
飞光彻底放开四蹄,好似化作一道白色的流光,猛地冲向斑斓的老虎。
秦铎也压低身姿伏于马背,减轻风阻,顺势从马身侧抽出马鞭,向空中一扬。
马鞭在空中划过,猛地展开,“啪”地一声!
空气被破开的声响划在猛虎的耳边,猛虎攻击受阻,也略有些震惊地望向敢直入虎口的一人一马。
白色流光一闪,秦铎也双腿死死夹着马腹,弯下腰身,伸出手臂,精准地一把抓住周小五乱挥的胳膊,咬着牙用力将他拽上马背。
这具身子没经受过系统的训练,力气还是小了些,秦铎也感受到手臂传来火辣的痛感,他死死咬住牙,全然不顾牙齿刺破嘴唇,血腥味蔓延在口腔中。
仅仅一瞬间,秦铎也将周小五拽上马,白光在猛虎眼前一闪而过。
一个猎物跑了,猛虎调转脑袋,望向另一个好欺负的,杨小十一的马正团团乱转。
秦铎也冲出后,回头吼道:“你们两个控好马!往回跑!跑直线!”
一边吼,秦铎也一边勒马,迅速地将背在身后的弓取下,从马身侧的箭筒中取出一支,没时间做瞄准,他迅速张弓引弦。
噌然一声,弓箭破空而出,猛地钉在老虎的脚下。
老虎攻击的动作再一次受阻,杨小十一危急关头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迅速收揽缰绳,将失控边缘的马控制住,趁机狂奔起来,和周小四一起,向着外头逃窜。
老虎一巴掌拍断了木制箭身,再次吼了一声,就欲提速追击前面两个逃窜的人和马。
秦铎也在这空挡,重新抽出一支羽箭,再次张弓,眯起一只眼。
噌!
羽箭猛地射出,飞向虎头,老虎猛地察觉到了什么,回过身,扬起前肢,箭尖射入虎掌中。
“吼!!!”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老虎受伤吃痛,红着眼回头,彻底记恨上了屡屡打断他捕猎的人。
斑斓的老虎放弃两个逃命的家伙,回过头来,猛地向秦铎也的方向扑过来。
青玄此时策马赶上,秦铎也见老虎回过头,一切都在向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他匆忙看了一眼青玄,喊:“青玄,别来捣乱!”
青玄本想立刻上前保护,忽然被这一喊,如定住一般立刻勒马停下。
秦铎也见老虎扑过来,立刻策马飞奔,飞光如同和秦铎也思想相通,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始终和老虎维持一定的距离。
白色的骏马在前飞奔,老虎紧随其后。
秦玄枵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一瞬间如坠冰窟,目眦欲裂,迅速抽出腰间别着的天子剑,就要冲上去。
忽然他看见了秦铎也在马背上看了他一眼。
那双眼睛沉静,胸有成竹,丝毫不见慌乱。
秦玄枵的动作停住了,一种莫名的信任让他停下,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个人,他可以。
秦铎也伏于马背,心中计算着距离,他从飞光身侧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叼在口中,忽然双足一点,纵身从马背上跃起。
距离刚好,秦铎也双手握住头顶粗壮的树枝,顺着骏马飞奔的力道,灵活轻盈地一翻,握着树枝在空中翻腾半周,下一秒,双足落在树干上。
飞光感受到秦铎也离开,猛地加快了速度,带着马背上的周小五一骑绝尘。
猛虎恰好在此时从树下奔过,它似乎感受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惹怒他的人似乎逃跑了,而猎物近在咫尺。
老虎便直直向着飞光冲过去。
秦铎也蹲在树上,解下长弓,将口中衔着的羽箭搭在弓弦上,利落地张开弓弦,身子舒展,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将长弓绷紧,羽箭的锋镝寒芒在林稍一闪而过。
秦铎也闭上一只眼,另一只漆黑的眼眸沉静、带着万夫莫敌的英勇锐气,他将弓弦拉到极致,瞄着前方,心中默数。
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