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沂川笑了声,朝他举起酒瓶,“多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宋璋探过身子一把把他手里的瓶子抢了下来,“你少喝点,再这么喝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手心骤然变空,陆沂川蜷了蜷指尖,然后收回手,懒洋洋的摊着,“死了多好,省得你为我操心。”
宋璋盯着他,张嘴又合上,最后只能无奈道:“已经过去四年了。”
躺他旁边的男人抬手盖住眼睛幽幽叹息,“原来已经四年了啊……”
楼上的包间并没有那么隔音,底下狂乱的音乐声断断续续传上来,舞池里灯光闪烁,节奏推到高潮时甚至有些人抱在一起亲吻。
迷乱和兴奋交织。
而楼上只有酒的苦涩味道。
“陆沂川……”宋璋缓缓道:“人都是要往前走的,都过去四年了,你还要颓废到什么时候?”
灯光无声闪了下,陆沂川偏过头咳了声,“宋医生,你这话从何说起?我前段时间还跟着导师发了篇期刊呢,研讨会、论文、工作,样样都没落下,怎么在你眼里就是颓废了?”
宋璋冷笑了声,“呵!那你说,你学经济学得好端端的,为什么临到最后关头非要去考那个狗屁哲学?”
“可能因为我对哲学爱得深沉。”
“爱个屁,你大学连费尔巴哈是谁都不知道,跟我说热爱哲学?”
“……”
陆沂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灯光下,他那张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宋璋那些责怪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良久,他叹了口气,“你电话也不接,姜星白的电话打到我那里去了,过两天就是他生日,他让我跟你说一声。”
陆沂川懒洋洋地应了声,没怎么放在心上。
宋璋忍不住道:“你别这个样子。因为……他这几年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让谁勾起伤心事。说到底,无论哪件事都跟他没关系,他才是受害者,你别对他这样……”
陆沂川换了个姿势,“我对他还不够好吗?钱少给他了?还是礼物少送他了?”
宋璋:“你知道的,我不是指这个……”
“宋璋。”陆沂川打断他,“你想听真话吗?”
宋璋愣了愣。
然后他就听见旁边的男人笑了笑,嗓音柔和低沉。
“说实话,我一看见他就恨不得他去死。”
“三岁到十八岁,绒绒的生日都是我给他过的,他所谓的父母在生日那天连句问候都没有。现在姜星白回来了,他们觉得亏欠,于是将那些缺失的爱都弥补在他身上。”
“人人都觉得是他抢走了原本属于姜星白的宠爱,可他明明十八年来都没有得到过所谓的宠爱,又从何而来亏欠?”
“他不欠他们什么,要是真说起欠的话……”
那也是欠他。
仰靠着的男人说着说着忽然撑着扶手弯下腰咳了起来,他一声比一声咳得要重、要深,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咳到最后他拉过垃圾桶吐了起来。
宋璋被吓了跳,接了杯水站他旁边给他拍背,“你还好吧?”
陆沂川身上酒气熏天,脸色反而如纸苍白,他抽出纸巾擦了擦手,“还好。”
“好个屁!”宋璋骂他,“垃圾桶里都看见你吐的血丝了,这还叫好?”
陆沂川接过杯子漱口,无所谓的笑了笑,“反正又死不了。”
他把杯子搁下,站起身捞过丢在一边的外套,“走吧,回去洗澡。”
看他走得摇摇晃晃的,宋璋老妈子似的过去扶着他,“不是我说,你花钱盘下这个低端会所干什么?包间连个洗浴间都没有,装修土到掉牙,来这里找你我都嫌丢人。”
男人阖着眼靠在他肩上,不知道是不是睡过去了。
宋璋:“……”
他将人架出会所,把人放在路边的大树前让他靠着树,“你这破地方连个停车场也没有,我把车停在旁边的商场里了,我过去开车,你待这里等我行不行?”
陆沂川松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斜斜往树上一靠,微微抬了抬下巴,“去吧。”
宋璋:“……”
老子是你的仆人吗?!
但他还是去了。
时间逐渐走向后半夜,马路上人和车都很少,吹过来的风依旧还是冷的,月亮安静的挂着。
被冷风一吹,陆沂川的酒醒了不少,胃里一抽一抽的疼,不过他没管,就这么望着天上的月。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四年前和四年后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他伸手在外套的兜里掏了会,找出烟和打火机。
修长的指尖夹着细长香烟,猩红的火光在风里明明灭灭,陆沂川仰头盯着天空,烟雾模糊了他的脸,朦胧光影间,他扯着嘴角笑了笑。
比哭还难看。
第9章
三月十二,植树节。
天空放晴,在上空阴霾了许久的乌云荡开,露出藏在里面像水洗过的蓝。
是个好天气。
姜珩走的时候悄无声息的,两只猫都还在睡,他灵活地钻出了花园,连句道别也没有。
就他现在这个情况,走了估计就再也见不到它们,道别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等到太阳爬上来的时候他走到了他说的那个公交车站。
站台前面站着两个人。三月的风依旧很冷,姜珩缩了缩脖子,打量着那两个人,见他们只顾低头玩手机后找了个角落蹲下来。
瘦瘦小小的一只猫,蹲下时看起来和站台的柱子差不多大,不注意的话都发现不了它。
没人知道这么小的一只猫即将奔赴一场什么样的旅行,也没人知道它究竟做了多少思想准备才能鼓起勇气踏上一辆车。
它就这么蜷缩在地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身躯又干又瘦,环着腿的尾巴光秃秃的。这么几天过去了,它还是没长出毛。
公交车十分钟一班,当阳光穿过站台头顶的缝隙照下来时,公交迎着光缓缓驶过来。
姜珩站了起来。
对于瘦小的猫来说,公交在他眼底仿佛一个庞然大物。冰冷的,裹挟着满身汽油味的,好像高楼,随时都能倾塌,将他覆灭。
他毫无预兆地张嘴干呕了声,有些想吐。
恍神间,他感觉眼底爬上了血雾,鼻尖弥漫着浓重血腥味。
站台上站着的两个人收了手机,盯着开过来的公交车。
姜珩踩了踩爪子,压住轻微颤抖的身躯和狂跳的心脏,在车门打开的瞬间灵活地蹿了上去。
公交车上没几个人,要不靠着椅子补觉,要不就是低头玩手机,没人注意到忽然上来了一只猫。
姜珩缩在椅子底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见公交车重新开动后重重松了口气。
猫的视线很低,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座椅的底座和几双鞋子,车子摇摇晃晃往前走,每一次颠簸姜珩的心就忍不住提到嗓子眼。
说不害怕是假的。身上每一寸骨骼被碾碎的痛苦还历历在目,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里便浮上来一层茫茫血色。
全是他的血。
姜珩咬着牙,努力忽略汽车的颠簸。
没关系的,哪有人出了车祸就一辈子都不坐车的?再说了,那只是小概率事件,人哪有那么倒霉?
他在心底暗暗给陆沂川记了一笔。
要是不是因为他,他才不会来坐公交呢。到时候见了他,他一定要咬他一口、揍他一顿出出气才好。
……
公交走了两个小时才到市区,在这期间姜珩根本不敢睡觉。他不认识路,只能打起精神听公交车报站,生怕坐过了站。
一听见到站他就跟着人群溜了出去。
日头渐高,姜珩在阳光下慢吞吞伸了个懒腰,看着周围熟悉的商场和街道缓缓笑了。
还好,哪怕过去了几年,这里还是他熟悉的样子。
A大离这里不是很远,他再转一班公交,二十分钟就到了。
一想到这里,姜珩就充满了斗志。
好样的姜小珩!最困难的那关已经过去了,区区两班公交而已,对你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绿化带里的樱花逐渐冒出花骨朵,有的已经迫不及待绽出粉色的花瓣。风里带着清浅的花香。
柳叶抽条,盎然的绿在路边飘摇,只不过离了两个小时的车程,这里的春天却比那个工业城区明显。
姜珩没找到吃的,他趴在喷泉边补充了点水分,找到公交站台,等到车来的时候,他像之前一样溜了上去。
或许是他连着倒霉了一个多星期,老天爷终于见他可怜,他这一路格外的顺利。
当他站在繁密的香樟树下,看着A大的大门时,神情还有些恍惚,像是没反应过来就这么到达了目的地。
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年轻的大学生,没有疾驰的货车,没有拿着木棍的小孩,也没有眼神麻木又疲惫的成年人。
有人发现了这只脏兮兮的小猫,不过大家的眼神都很友善,甚至有两个女生买了根火腿肠放在他跟前。
姜珩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臭烘烘,尾巴光秃秃的,身上传来一股酸臭味。
女生的双手很干净,用纸巾仔细地铺在地板上,然后才把火腿肠放在纸巾上。
“好可怜的猫猫,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呀?”
“……”
朋友在旁边催促她,“你快点,马上就要上课了,到时候老师点名我俩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