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卿,你所言有理,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延光帝依旧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
呼衍忽得意洋洋地打量着这几个君臣,看来那个人说的对,只要能见到大周皇帝,任凭他再无礼,大周皇帝这个极为注重名声的人,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拖延了这么久,想来他带来的奸细已经顺利地混入到大周军队里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营帐帘子被撩起,随着阵阵寒气进来的是面无表情的季随舟。
呼衍忽转身离开的时候刚好看到季随舟,他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大周还真是多美人呢。”
季随舟稍稍侧脸,毫无温度地看向呼衍忽。
呼衍忽迈动脚步,他对随从趾高气扬道:“呵,男人长得比女人还美,这还算是男人吗?男人不算男人,君主不像君主,国家不像国家,怪不得大周要完。”
只听利刃发出一声铮鸣,季随舟手起刀落,飞扬的血花落在他的脸上,蜿蜒出一条狰狞的痕迹。
呼衍忽被利刃割破了喉管,那几乎在一瞬间。
喻勉和左明非距离呼衍忽很近,在听到利刃出鞘的那一刻,喻勉似乎早有预料地抬起手臂,宽大的玄色衣袖挡住了他和左明非的脸,飞溅而出的血花落在喻勉的衣袖上,没有染脏左明非分毫。
呼衍忽捂着脖颈处的伤口瘫倒在地,如同濒死的鱼一般挣扎嘶鸣,可惜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场之人都被这动静怔住了。
呼衍忽不甘心地瞪着姿态淡漠的季随舟,他垂死挣扎,几乎要将眼珠瞪出来。
季随舟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置身事外地盯着地上挣扎不断的人,直到人断了气息,他才重新看向延光帝,唇角缓缓扬起,映衬着他脸上的鲜红血迹,像是一朵招摇绮丽的罂粟。
喻勉微微挑眉,牵着左明非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
皇帝不让杀的人,王爷给杀了。
呵。
越来越乱。
也越来越好看。
延光帝神色凝重起来,他重重叹了口气:“随舟,你…”
“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季随舟忽略过延光帝无奈的数落,踢了踢一旁被吓得瑟缩不止的随从,俯身道:“回去告诉你主子,尽管来战,我大周必会奉陪到底。”
第111章 叛臣
侍从呆愣地望着季随舟。
季随舟冷冷道:“还不滚?”
侍从迅速爬起来, 逃也似的跑了。
延光帝走近季随舟,他先是将季随舟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季随舟没事后才开口:“随舟, 你冲动了。”
季随舟甩着刀尖上的血花, 漫不经心道:“我为皇兄明志,皇兄怎的还怪起我来了?”
“此举有失妥当。”延光帝语重心长道。
季随舟转身背对着延光帝, 懒得再听他说, 于是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要被送去和亲的又不是皇兄,皇兄当然不急。”
延光帝无奈道:“朕几时说过要送你去和亲?只是那翰隅王胡言乱语。”
“那他不该死吗?”季随舟发问。
延光帝心累地看着季随舟, 最终叹气道:“杀了便杀了吧。”
喻勉:“……”
左明非:“……”
很好, 他们二人建议杀了翰隅王时,延光帝不是装没听见就是直接拒绝, 到了季随舟这里,延光帝只一句轻飘飘的“杀了便杀了吧”。
恐怕将来弈王想要皇位, 延光帝也会来一句“给了就给了吧”。
翰隅王死在周军之中,北岳人怕是很快就会发动一轮进攻, 喻勉召集将领商讨应战事宜。
营帐外,季随舟捧了一把冰水浇在自己脸上,洗去了手上和脸上的血迹,血迹融化在冷水中,蔓延出更加浓郁的腥味。
季随舟重重地呼了口气, 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被递了一方帕子,季随舟顺着帕子看过去, 看到了一张带着关切的脸。
“先生…”季随舟下意识唤出声,他这轻轻柔柔的一声, 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闲云野鹤的样子。
左明非询问:“殿下还好吗?”
季随舟犹豫片刻,最终拒绝了左明非的帕子,他胡乱用袖子擦了把脸,而后岔开话题道:“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见季随舟不肯收下自己的帕子,左明非自然而然地收回来,继续道:“只是殿下这般自苦,让人觉得心生不忍。”
季随舟缓缓抬眸,他沉默了很久,左明非始终温和耐心地注视着他,这不由得让季随舟想起在学宫时的某个午后——
作为刑部侍郎,左明非偶尔会去学宫为学子们讲解大周律法,在季随舟眼里,这些入朝官员身上总带着厚重的官场气,但左明非不同,这个享有盛名的刑部侍郎温润随和,不像是刑部的官员,倒像是礼部的。
季随舟性情寡淡,学宫的先生们每每教导他身为皇子,上要忠君爱国,下要造福百姓,可扪心自问,季随舟对这些事情着实提不起兴趣,他经常因为过于怠惰被学宫先生责罚,而左明非是唯一没有责罚过季随舟的人,旁人问起,左明非也只是笑着说:“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仅他自己知道,全大周的人都知道——那时候,还是九殿下的弈王一心想出家当道士。
可惜世事无常,当年寡淡懒散的少年成了如今这副喜怒无常的模样。
左明非对季随舟是有些内疚,因为乾德帝的死确实与他脱不开关系,作为乾德帝最宠爱的皇子,若是乾德帝在世,季随舟应是过的比如今自在。
“先生好意,随舟心领。”半晌,季随舟才微微颔首。
左明非道:“其实陛下很关心殿下。”
季随舟看向王帐的方向,随后发出一声嗤笑:“左大人能这么想,那皇兄的目的才是达到了。”
左明非眸光微动,心头闪过几分猜测。
季随舟又成了一副谁也爱答不理的样子,他转身就走:“眼下要紧的是护住上京,上京若失守,则大周必亡。”
左明非望着他的背影:“如何说?”
季随舟停下脚步,他微微仰脸,北风冻住了他湿润的鬓发,吹在脸上异常刺骨,他问:“先生,你信命吗?”
左明非温温和和道:“我更相信事在人为。”
“先生又如何得知,你所谓的人为,不是命运引你做出的决定?”季随舟黯然地垂下眼皮。
左明非顺着他问:“所以,命运会把殿下推向哪里?”
季随舟寥落地笑了声,他意义不明地说:“先生,我是弃子。”
看着季随舟走远,凌乔忽地出现在左明非身前,他挠挠头,不明所以道:“公子,王爷怎么神神叨叨的?”
左明非微叹一声,而后温和地看向凌乔:“你不觉得他可怜吗?”
“可怜?”凌乔理所应当道:“能随心所欲地发疯,还能被皇帝纵着,这叫可怜啊?”
左明非自言自语道:“但愿…殿下真的无二心。”
凌乔好奇问:“若他有呢?”
“除之而后快。”左明非的嗓音平和悦耳,却成功地把凌乔噎住了。
左明非回到营帐内,里面只剩下喻勉,延光帝还有几员大将。
吴懿严肃道:“大周境内出现这么多的北岳人,这边境是如何守的?”
“边境将领…说不定已经叛变了。”秦副将心事重重地说。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墨逍!当初就不该派他去守边!”有人义愤填膺道:“他娘的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墨逍身为学宫祭酒,去边境凑什么热闹!”
“胡将军,话不可这么说,想当初北边战事告急,若非墨逍先生临危受命,那打到上京城外的可就不止东夷人了。”说话的人是北城门的守卫军将领崔闻谦。
秦副将点头:“崔将军这句话公道。”
延光帝看喻勉一直保持沉默,便忍不住问:“喻卿,你如何看?”
喻勉淡淡道:“臣唯陛下马首是瞻,陛下说如何,那便是如何。”
延光帝轻咳一声:“喻卿作战经验丰富,不妨说两句。”
喻勉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
“此时敌暗我明,也只能等。”吴懿颔首表示认同。
胡将军嗤了声,他不服气道:“等?那要等到何时?”
帐外鼓楼惊起,帐内将领瞬间警惕起来。
“敌袭——有敌袭——”有人高声呼喊。
喻勉猛然起身,稳声道:“就现在。”
原本的军营迅速嘈杂起来,士兵们动作迅速地排兵列阵,帐外,左明非已经牵来了喻勉的战马,两人相视一眼,左明非先道:“我会守在陛下身边,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要当心。”
喻勉安抚性地捏了捏左明非的肩膀:“你也是。”
战场上刀光血影,激烈的交战声响彻云霄,血腥气几乎蔓延到了北城门,厮杀几乎持续到傍晚彼时风雪交加,漫山遍野的尸首分不清敌我。
喻勉银枪挥舞,顷刻间便刺穿两人的胸膛,忽地,他眼前窜出一个夹杂着血色的银色身影,这身影宛若一只极速旋转的飞镖,所过之处,血花飞溅,那人脸上身上全是血,真真地印证了何为浴血奋战。
喻勉定睛一看,看清了那宛若修罗的人影,正是季随舟,他目光一紧,心想按照季随舟这不要命的杀法,随时随地都能命丧战场。
“谁准他上战场的!”喻勉皱眉质问。
有人冷嗤道:“弈王那么嚣张,谁能拦住他?”
弈王确实嚣张,只见他单枪匹马地孤身闯入到敌军腹地,人的惨叫声和马儿的嘶鸣声撞击着人的耳膜,季随舟的战马被五六根长矛刺穿,他从马上滚落,没入到人流之中。
喻勉眸光微顿,为季随舟捏了把汗,季随舟的架势不是在杀敌,而是在找死,这般不管不顾的杀意,分明是心存死志。
秦副将嘶喊着:“去救王爷!快去救王爷!”
胡将军一脚踹开身旁的北岳士兵,骂道:“他娘的!谁顾得上管他?”
秦副将吼道:“管不上也要管!弈王若是死在这里,我们都别好过!”
喻勉策马往季随舟的方向驰去,他本以为季随舟可能身负重伤,却见季随舟只是磕破了额头,此时季随舟正将长刀狠狠地从一个北岳士兵们的胸膛中拔出,反手又是一刀。
崔闻谦忽然道:“太尉,你看王爷身边,是不是有个奇怪的人影。”
喻勉凝眸看去,只见一个飘逸如鬼魅的身影跟在季随舟的身边,那人影身着北岳人的白狼盔甲,不动声色地替季随舟除去了身旁的危险。
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