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北岳人的意图之后,崔闻谦和季随舟拼死阻拦,最终,崔闻谦战死,季随舟不知所踪。
进城之后,北岳军队肆意屠杀城中剩下的世家大族,正当他们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攻占了上京之时,却不知上京之中早就埋好了足以毁灭他们的火/药,最终,上京城成为了这七万北岳人的坟墓。
由此,墨逍放北岳人入关的真实意图展现在众人眼前——墨逍深知大周军队在与东夷人一战后兵力大损,可是北岳铁骑虎视眈眈,在此之下,墨逍诱敌深入,以投敌之假象,放北岳军队入关,当他们深入大周内部,表面上是侵占了大周的领土,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孤立无援?
最终,在保证大周兵力损失最小的前提下,北岳七万士兵永远地留在了上京城。
墨逍。
喻勉在心底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看着上京城在自己眼前变成一座废墟,喻勉简直心神震荡,与此同时,一些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王帐之中,延光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朕不相信!朕不相信!你们快去找随舟!快去啊!!”
喻勉深呼吸一口气,吩咐道:“都退下。”
其他将领也是满面哀痛,听到喻勉这句话,他们先是一怔。
喻勉面无表情道:“退下,我有要事同陛下相商。”
其他人纷纷退下。
延光帝满脸焦急地望着喻勉:“喻卿可是有随舟的消息了?”
“臣倒是情愿王爷已经死了。”喻勉听不出语气地说。
延光帝无奈地落下两行清泪:“为了大周,随舟与墨逍先生以身作局,喻卿为何还不信他?”
“臣请问陛下,这真的是王爷与墨逍做的局吗?!”喻勉骤然怒道。
延光帝盯了喻勉片刻,他擦去两行清泪,微叹:“喻卿,什么意思呢?”
喻勉目光如炬地看向延光帝:“与墨逍合作的人,是陛下。”
“这个局,得了十成十好处的人,也是陛下。”
“陛下不肯回皇宫,是因为知道有去无回。”
“陛下非要王爷去守城,是想把上京失陷一罪落实到王爷身上,因为北岳人进城之后,会杀了陛下最厌恶的一群人——世家,这样一来,世家覆灭与王爷脱不开干系,日后,即便王爷有反心,那也将得不到世家的支持。”
“想必崔闻谦也是陛下和墨逍的人,他一直在试图告诉我墨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爷。”喻勉脑海中闪过关于崔闻谦的细枝末节——无疑都和墨逍有关。
“陛下看似对王爷掏心掏肺,实则和先帝一样。”喻勉嗓音低沉:“是你们亲手把季随舟推入了万丈深渊。”
延光帝忽地一笑,他和声道:“喻卿这样的人,也会替旁人不公?”
喻勉语气淡漠道:“臣自知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断然不会跟人合伙去欺负一个孩子。”
“有什么所谓?”延光帝不以为意道:“和大周比起来,随舟的利益是最微不足道的。”
喻勉想起来延光帝曾对左明非说过的话:“父皇在时,谁都知道随舟是他最宠爱的皇子,可也是父皇,多次陷随舟于不义之地,只因为随舟的利益在帝王的眼中最为微不足道,所以即便父皇宠他护他,却不在乎他的想法,最终导致他众叛亲离,落下一身骂名。”
这话里面隐含的帝王,恐怕也包括了延光帝自己。
延光帝缓缓起身,他尽管脸色脸色苍白,却一扫虚弱之态,他仍旧语气平和:“朕之所为,皆是为了大周,爱卿,还想质问朕些什么吗?”
君主如此,喻勉该是欣慰的,毕竟延光帝没有他看起来那般无用,但喻勉的心情却沉重得很。
喻勉喉咙发紧:“臣不敢。”
“嗯,朕晓得,爱卿最有自知之明,说起来,朕日后还要多多依仗爱卿。”延光帝又咳了两声,而后道:“爱卿既然那么关心随舟,那朕就派你亲自去将随舟接回来。”
喻勉抬眸看向延光帝。
延光帝和颜悦色道:“朕如何会舍得自己的弟弟枉死?放心吧,随舟还活着。”
喻勉神色阴沉地转身。
“喻卿,若叫随舟知道,他身边的至亲都在算计他,你猜他会如何?”延光帝的声音喻勉身后传来。
会如何呢?喻勉心想,那孩子本来就不想活,知道了这些事只怕会更加想死。
延光帝用一种有苦难言的语气道:“朕相信爱卿会守口如瓶的。”
第113章 庇护
寒冬凌冽, 空气中杂糅着硝烟之气,硝烟之气中又裹挟着血腥味,夕阳逐渐倾颓, 将苟活于世之人拉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喻勉策驰在通往上京的道路上, 他眉心紧皱,目光烦躁地望着远方, 想从已成废墟的昔日都城里寻找出什么。
路上所见皆是尸体——北岳人的尸体, 往日繁华不再,硝磺之气蔓延在都城上空。跟随喻勉而来的周军气氛沉闷地清理着战场, 喻勉继续往前奔驰着, 直到看到一个单薄的人影。
残阳如血,余晖镀在季随舟身上, 显得他整个人有些缥缈,似乎要随着落日消失一般。
季随舟背上背着一具尸体, 他行尸走肉般地前行着,喻勉看不清他的表情, 便唤了一声:“季小九。”
闻声,季随舟缓缓抬头,他脸上血迹未干,神色空洞又茫然,待看清来人之后, 他眸光微闪,微微启唇,欲言又止地望着喻勉,整个人仿佛要碎掉一般。
喻勉下马, 大步走向季随舟,他心绪复杂地望着季随舟, “殿下…还好吗?”
这显然是句废话。
季随舟低声喃喃道:“我没守好东门…是我没收好东门…”
喻勉喉结滚动,嗓子有些干涩,“……”
“我原是要死守东门的,可我的头太疼了,我疼晕过去…再次醒来时,他们都死了…”季随舟语无伦次地说:“还有一个,晋二没死…晋二哭着求我救他,我答应了,我说好…我就将他背出来了…”
喻勉看向季随舟背上世家装扮的少年,想来是季随舟的旧友,“殿下。”喻勉嗓音低沉:“晋二公子已经断气了…”
季随舟身子一僵,他摸着身前冰冷的手,泪水从脸上滑落,“我想救他的…”
在季随舟身上,喻勉仿佛看到了曾经麻木低沉的自己,绝望失意的左明非,还有含恨而终的白鸣岐。
“殿下,此处不易久留,先随我回军营。”喻勉拉住季随舟的胳膊。
季随舟执拗地站着,他望着不远处的大周骑兵,几近惨淡地笑了声,低声喃喃:“我回不去了啊。”
喻勉皱眉回首,他望着季随舟毫无生气的脸,后知后觉到,延光帝的所作所为,季随舟如何会不懂?他启唇:“你知道是陛下…”
“嘘。”季随舟竖起满是伤痕的食指,有气无力地笑了下:“喻大人,有些事情说不得。”
“你猜出来了?”喻勉心有预感。
“只是猜测…也只能是猜测。”季随舟仰脸望着乌压压的天际,声音哽咽道:“若是猜测成真,那我这一生…不就太可笑了吗?”
父不父,兄不兄,子不子。他只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季随舟痛哭出声,他扑通跪地,身后的尸体也摔落在地,庆幸的是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可是怎么会…父皇他待我那样好,皇兄他看着我长大…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又怎能否认那些过往…”
季随舟双手紧紧抱着头,一边摇头一边否认:“所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守好东城,只能是我…”
训练有素的骑兵接憧而至,喻勉通往留意到了以胡将军为首的周军,他目光一凛,挡在季随舟身前,淡淡道:“胡将军,你不去忙着打扫战场,来此作甚?”
胡将军的目光落在喻勉身后的潦倒少年身上,高声道:“弈王以城内世家为饵,放敌军入城,虽取得大捷,但世家无辜,他需得偿命。”
喻勉冷笑一声,缓缓道:“偿命可以,圣旨呢?”
胡将军意味深长地翘起唇角:“我们随太尉而来,奉的自然是太尉的指令,哪里有圣旨?”
喻勉脸色微变,片刻后,他从喉间发出一声低笑。
陛下好计谋啊,先是将不择手段的名头安在季随舟头上,让季随舟背了害死上京世家的罪名,又派他“诛杀”季随舟,这样既消灭了七万敌军,还能将“罪魁祸首”季随舟定罪。
延光帝自己落了个干干净净——毕竟他生性软弱,优柔寡断,当初连王太后,五王爷这等叛军都不忍定罪的陛下,又岂会伤害自己最疼爱的弟弟?
那只能是喻勉来。
喻勉在替季随舟觉得憋屈的同时,心中竟然有些久违的欣慰,帝王心思缜密如此,于大周而言,这并不是一桩坏事,
望着喻勉变化不定的神色,胡将军趁势劝道:“太尉,只要除掉弈王,我大周安定指日可待啊。”
这倒也是。
季随舟活着就等于提醒延光帝这段不光彩的往事,而且即便是以世家性命作饵,除掉七万敌军的功名也是落在季随舟身上的,谁能保证季随舟不会居功自傲,继而拥兵自重呢?
就如同季随舟说的那样,从来都不是他想做什么,而是他们以为季随舟要做什么。
政客们都喜欢在麻烦变大之前将这苗头掐灭,喻勉也一样,良心于他们而言,是最不中用的东西。
喻勉手腕翻动,顷刻间,一杆银枪便出现在他手中,喻勉缓缓转身,将银枪架在了季随舟肩头。
季随舟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四目相对,季随舟读懂了喻勉眼中的冷漠杀意,他缓缓闭上眼睛,连反抗都不曾。
季随舟从未对喻勉抱过希望,这个几乎站在大周权力顶端的男人,如何会为了一个帝王的弃子而手下留情?
喻勉眯眸注视着季随舟:“季尧,不顾世家性命放敌军入城,这罪名你认还是不认?”
季随舟可笑地嗤了声,仍旧闭着眼睛。
喻勉压低枪杆,季随舟疼的眉头皱了皱,他听到喻勉继续问:“怀有二心,意图谋反,这罪名你认还是不认?”
季随舟:“……”
胡将军心有不耐,却不得不毕恭毕敬道:“太尉,不必同他废话,您的时间宝贵…”
喻勉给了胡将军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本官做事,何需你来指教?”
胡将军脸色黑沉道:“只是太尉这般磨蹭,回头陛下问起…”
喻勉不容置疑地打断他:“此事是本官一人所为,与陛下何干?”
胡将军骤然语塞:“……”
喻勉眸光危险地落在胡将军身上:“反正也要杀个皇亲国戚,本官不介意再杀一个不听话的下属,你觉得呢?”
“属下知错。”胡将军后背发凉,他丝毫不怀疑喻勉会这么做。
喻勉重新看向季随舟,他持续加重手头力道,语气深沉:“季尧,两面三刀,取得易山居少主信任,继而害死易山居宗主,这些罪名,你到底是认?还是不认?”
季随舟蓦地睁开眼睛,他呼吸微重,目光沉沉地望着喻勉:“……”
喻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季随舟,态度冷漠:“你若认了,本官现在便了结你的性命。”
季随舟跪坐于地,他双手攥住地上的残雪,血水和雪水一同融化在他手中,他垂首轻声道:“不认…”
喻勉唇角微微扬起:“什么?”
“不认!”季随舟骤然抬头,双目满是泪水,却也无比坚决:“我不认!害死易宗主的不是我!怀有二心的不是我!放敌军入城的更不是我!我不认!”
“我不认!!”
“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