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二哥…我不朝你喊,是我不对。”白檀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乞求般地看着喻勉:“二哥,我爹和我大哥,是他们、他们为了骗我回去,对吗?对不对啊!你说啊二哥!我求求你…”
喻勉仍旧沉默。
“啊——”白檀凄怆地哭着:“二哥,二哥…你说啊,你说!你说他们没死,你说…二哥,怎么办啊,怎么办?”她叫着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可是那个人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箭雨是在这时候落下来的,白檀拽着无动于衷的喻勉躲到铜炉后面,她一面携泪,一面挥刀抵挡着箭雨。
琅琊书院的人围住了这座院落,大长老摆手示意弓箭手停止射箭,淡声道:“白姑娘,束手就擒,我们能保你安然无恙。”
白檀惊讶得忘了抹泪,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喻勉,“二哥?”
“你不该来。”喻勉的语气毫无波澜。
大长老皱眉道:“行之,过来。”
白檀明白过来,她脸上仍旧挂着泪珠,声音沙哑地问:“你料到我要来找你…所以设计抓我?你要杀我?”
喻勉重复:“你不该来。”
白檀狠厉地举起长刀,迎面朝喻勉劈去,喻勉无动于衷地闭上眼睛,从容地迎上刀锋。
刀尖在距离喻勉面中只有分毫时骤然停下,白檀眸光闪烁着,“啊——”她怒吼着反手砍断一根长箭,然后一掌劈在喻勉胸口,将喻勉推还给喻家人。
那天场面混乱,白檀与琅琊书院的高手们混战在一起,她满心悲愤,以一敌十竟是不在话下,但她长途跋涉,又悲伤过头,经过长时间的打斗,逐渐被人压制。
灰色的人影是在危急关头出现的,白檀力竭时落入到一个人怀里,浑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撑住。”
白檀勉强睁开眼睛,气若游丝道:“石…介?”
男人安抚般地笑出声,他道:“别怕。”
白檀最终晕了过去,昏沉之际,她记得是石介带她杀出了重围,恍惚中,她似乎听到喻勉若隐若现的冷淡音色,喻勉似乎是劫持了什么人。
“别动,放他们走,不然我先杀了大长老,再自/杀。”
白檀惨淡地勾了下唇角,她自嘲地想,喻勉如今都自身难保,如何会替她争取生机?她也是可笑,弥留之际还想着喻勉能救她。
看着石介带白檀消失在视野里,喻勉扔下手中的刀,松开了大长老,他心想,走吧白檀,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
他活到现在,无非也是想替白檀争取一线生机,毕竟他只是个废人,白檀是白家唯一的血脉…
“喻兄…”
“喻兄!”
“喻行之!”左明非的急切声音将心神动荡的喻勉拉回现实,喻勉蓦地回神,熟悉的人影逐渐清晰,他不耐烦地甩开左明非的手,“滚。”他沉声道。
左明非担忧地望着喻勉:“你差点走火入魔…”
“与你何干?”喻勉乜了左明非一眼。
左明非:“……”
喻勉嘲道:“说到底,你们一个两个又算什么东西,当初白家落难时争着当缩头乌龟,如今又满口仁义道德,好有趣么?”
“喻兄,曹骊是故意那样说…”左明非心平气和地宽慰喻勉。
喻勉打断他:“我又不在乎。”
“……”左明非深呼吸一口气,他道:“你先收敛一下你的气息。”
喻勉冷笑:“你什么资格,也配指教我?”
“喻勉!”左明非忍无可忍地抓着喻勉的肩膀:“你以为只有你生不如死吗?苟延残喘的不只有你一个人,还有我!”
喻勉漠然地看着左明非,左明非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若你真的动怒了,才是中了曹骊的计。”
好久后,喻勉幽深的目光落在左明非脸上,他低声问:“左三,你有私心吗?替白家翻案,你有没有私心?”
左明非眸光微凝,不待他回答,喻勉便兀自道:“我有。”
“起初,我的复仇之心很纯粹,可逐渐的,它跟我的私欲掺杂在一起,后来,报仇便不只是报仇了。”
喻勉抬手按在左明非欲言又止的唇上,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他道:“你还是别回答了,起码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纯粹地记着他们的,是吗?你就是这样的人。”
左明非没有回答,他躲开喻勉的指尖,轻声问:“你有好些了吗?”
喻勉蓦地笑出声,他笑得放肆嚣张,“憬琛啊。”打量着左明非那张光风霁月的脸,他极尽喟叹:“你我果真是一样的人。”
当年少年汪洋恣肆,鲜衣怒马,心中满是才情与抱负,如今孤魂游荡,满心疮痍,生人唯剩阴谋与算计。
第39章 不宁
当晚, 待喻勉和左明非回到院落,四面八方涌来的黑影将院落迅速给围了起来,美名其曰, 曹府进了贼, 曹大人派人来保护喻勉和左明非的安危。
翌日
“囚禁?”喻勉靠在窗沿,继续着昨天那盘棋局, “我以为曹骊会选择直接动手, 却是这样温吞的法子,着实无趣。”
左明非端坐在喻勉对面, 他执白子落定, 盯着棋盘思索道:“也许他在等一个机会。”
“杀死你的机会?”喻勉尾音微扬。
左明非又落下一颗白子,抬眸浅笑:“说不定他想杀的是你。”
喻勉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你姐夫想杀我,你帮谁?”
“我帮理不帮亲。”
“这话听着让人心寒。”喻勉按住左明非的手, 上半身逐渐逼近左明非,“谁才算亲呢?”
近日, 关于喻勉和左明非的风言风语传遍了曹府上下,毕竟二人同居一处,举止又带着似是而非的亲密,即便在外人眼中二人的身份尚不明确,但明眼人一致认为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
窗口处, 喻勉越来越凑近左明非,原本面朝屋内巡逻的官兵都悄悄侧身,很有眼色地避开了即将到来的画面,听说这身着玄衣的大人脾气不太好, 还是非礼勿视比较合适。
喻勉云淡风轻地瞥了眼窗外,挥手关上窗户, 与此同时,冷沉的声音清楚地传至院外:“走远点。”
官兵们皆心照不宣地退开一段距离,不少人暗地里腹诽,哪有这种白日宣淫的。
喻勉听着院外的动静逐渐远去,他从窗户缝隙中收回目光,与脸侧的左明非对视一眼,漫不经心地退开,淡声道:“出来吧。”
凌乔蓦地从房梁上蹦下来,他悻悻然地摸摸鼻子:“主子,没打扰到您和公子吧?”
喻勉做出这些让人误会的举动,为的就是方便凌乔现身,但他懒得解释那么多,索性道:“少废话,说正事。”
“是!”凌乔正色道:“这几日,我们的人跟踪石介发现,与他接头的是一个女人。”
左明非凝眉推测:“莫不是白姑娘?”
如今石介势单力薄,能救他的只有白夫人。
真的会是她吗?左明非神色复杂地看向喻勉,若真是如此,白夫人最终还是选择了石介。
反观喻勉一脸淡然,左明非望着他的目光中不乏关切和同情,喻勉微微挑眉,眼中有几分幸灾乐祸…
幸灾乐祸?左明非正不解其意,就听凌乔否认:“不,李杨已经回京口确认过了,白夫人如今忙着收拾石介留下的残部,没有过来。”
凌乔忽地迟疑起来,他瞄了眼左明非,又说:“经过多方打探,我们怀疑与石介接头的女人不是别人,而是…曹夫人。”
曹夫人——左淑宁。
左明非微滞,他现下明白喻勉的眼神为何是幸灾乐祸了。
喻勉悠悠道:“想不到曹夫人不仅是名门贵女,还是位女中豪杰,这就能解释她昨晚为何不在了,不是身体抱恙,而是没空。”
左明非垂眸沉思。
喻勉轻笑出声:“你是不是在想,左淑宁仅仅是知道曹骊为太后的人?还是说她也是太后的人?那么当年曹骊签署清明状到底他自愿的,还是左淑宁吹了耳边风?”
“……”喻勉所猜分毫不差,左明非保持沉默。
喻勉听不出丝毫情绪地称赞:“细细想来,曹骊也是在娶了左淑宁之后才官运亨通的,虽说都是外官,可他统辖之地俱是富饶之乡,有没有一种可能?曹骊身后一直是左淑宁在出谋划策?”
左明非眸中闪过微微困惑。
喻勉看着左明非的反应,收起了戏谑的笑意,他语气淡淡:“都道你暗中查办自己姐夫是无情,连左淑宁都这么想,实则不然,你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维护左淑宁?”
“左淑宁因反悔与白家的婚事而陷入到风口浪尖中,她最应该恨的,一是白家,二是左家。”喻勉一针见血地指出:“白家让她名声扫地,左家又弃她于不顾,能让白家遭到报应和左家受到牵连的事,她又何乐而不为?”
这件事指的就是乌衣案,左淑宁虽然不是乌衣案的主谋,却有能力做到顺水推舟,在众多顺水推舟之下,白家倾覆于汪洋。
左明非否认:“二姐不是那样的人。”
喻勉斜着左明非,一副我听你狡辩的模样。
左明非皱眉道:“…不然喻兄以为,白兄喜欢我二姐什么?”
“自然是皮相。”喻勉不以为意道。
左明非被气笑了:“莫非喻兄挑选心上人,只是看皮相?”
喻勉上下扫视着左明非,眼神不置可否。
喻勉的眼神太过理所应当,左明非觉得胸口滞涩,他低叹地说:“喻兄所谓的喜欢,未免太过浅薄。”
喻勉嗤了声:“我当左大人只会读圣贤书,没想到还爱看风月话本。”
“这不是看来的,而是我深有体会。”左明非很想把其中深奥给喻勉掰扯明白。
奈何喻勉对情爱这种事压根不屑一顾,但喻勉看左明非满眼急切的模样,心中不禁微动,逗人一般地问:“深有体会?”
“喻兄当年大半时间在边疆,自是不知道白兄对我二姐的情意…”
原来是这种深有体会,还以为是左明非要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呢。
喻勉当年就不爱听猜白鸣岐与左淑宁的风月事,如今更是无甚兴趣。
“打住吧,即便知晓了,我也写不出来长恨歌。”喻勉百无聊赖地打断喻勉,随口道:“毕竟我不姓白。”
左明非轻声抱怨:“你总是如此。”
喻勉故意挑衅:“你待如何?”
“……”
凌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斟酌着问:“主子,我还继续说吗?”
“说。”
凌乔道:“除去我方才所说,李杨在回来的路上打听到,曹夫人在等一道密旨,至于是谁的密旨,暂且不知,不过李杨已在通往曹府的各个道路上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信使了,主子再耐心等上一段时间。”
喻勉缓声道:“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