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淑宁仿佛拿着一把钝刀,她一寸又一寸地磨着人的心神:“可惜啊,他以情义待你,你却不管他的死活。”
喻勉给左明非换衣服时确实看到过他膝盖处的伤疤,若是左淑宁所言非虚,那左明非…
喻季灵突然道:“我就说嘛,你那时候脾气那么差,怪医为何会上赶着治你…”对上喻勉料峭的眼神,喻季灵不自觉地放低声音,他揉着鼻子把话说完:“原来是有人在背后帮你,罢了,此情可待成追忆,我便同意你们这桩亲事了。”
喻勉定了定心神,他轻飘飘地问:“还是那句话,我凭什么信你?”
“你不信也晚了。”左淑宁叹息出声:“纵使你现在放了我,我也赶不去南院了,憬琛…到底是福薄。”
喻勉不发一语地沉默着,他似是在琢磨左淑宁话中真假,也似是听到什么噩耗般地愣住了。
凌乔眼皮一眨,眼泪珠子落了下来:“公子呜呜呜…”
“喻行之,多年前,你对白鸣岐死束手无策,如今,你也救不了左明非。”左淑宁语调叹惋,颇有些迫不得已的无奈。
场面陷入僵局,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飘荡在空气里,剑拔弩张的氛围若隐若现,疲惫接连着紧张,没人率先打破这样的沉寂。
剑刃划破空气的啸鸣声骤然出现,喻勉反手握着喻季灵的剑,“那你就去陪左三吧。”喻勉冷漠无情地把剑刃放在左淑宁脖颈上,“我想白鸣岐一定很乐意见到你,在你死之前,你可以把清明状的下落告诉我,这是你弟弟的遗愿,你也想他死得其所的对吧?左淑宁,告诉我清明状的下落,不然,我就杀了曹骊。”
左淑宁蓦地睁大眼睛,眸中掀起波澜。
喻勉眼底寒意涌现:“你以为我真的相信一切都是你的所做所为?你那么能耐为何不早些杀了曹骊的母亲?你不过是在维护曹骊罢了。”
左淑宁:“……”
喻勉不耐烦道:“我有的是法子让他生不如死!”
第42章 悲戚
秋风萧索, 细如牛毫的斜雨百无聊赖地落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面上,青石板上步履不停,无论尘世如何动荡, 这条路上始终有人踏足。
修长的手握着伞柄, 漆红的木柄衬得这只手愈发莹润清隽,执伞人迈着悠然的步伐, 他漫步在细雨中, 闲适得宛若游山玩水归来的少年郎。
由于下雨的缘故,一念茶楼客人稀少, 三三两两的人出现又离开, 人影恍惚重叠,坐在窗边的人脊背挺直, 他面前放着一杯冷掉的茶水,眼睛始终平静地注视着窗外, 听到台阶上传来的脚步声,他似有预感地侧脸。
执伞人站定在阶梯上端, 他唇角带着淡淡笑意,与窗边的人遥遥相望,“曹大人,好巧。”左明非收起雨伞,对曹骊微微颔首。
曹骊望着左明非, 怔然几瞬,他眼神微动,凝眸感慨:“方才我见你撑伞走来,恍若当年一般, 这么多年来,憬琛你好像没怎么变, 真是让人羡慕。”
左明非玩笑般开口:“我身中奇毒,可使青春永驻,如此这般,曹大人可还羡慕?”
曹骊抬手作请状:“坐吧。”
左明非颔首谢过,他留意到曹骊衣角的泥点,便问:“曹大人刚回城?”
“我昨日去接上京来的信使,等了一夜,不仅没等到信使,还听闻家中走水,于是连夜赶了回来。”曹骊嗓音微哑,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走到这里后,我实在累得厉害,便来此歇歇脚,府中火势如何?”
左明非道:“我为外人,不便打听,曹大人不妨亲自回去看看。”
“罢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曹骊喝了口凉茶,唤道:“小二,换一壶热茶。”
“好嘞,老爷。”
曹骊又问:“憬琛为何来此?”
“闲来无事,随意走走。”左明非回答,他目光看向窗外,“听闻这一念楼的牌匾是曹大人亲手所书。”
曹骊上下眼皮轻阖,“一念清净,烈焰成池。”他喃声道:“当初我在翰林院处事不顺,思之便是这样鼓励我的。”
“这句话曾鼓励我很多年,后来也困扰我很多年。”
左明非沉静地问:“曹大人,昨晚是我二姐支走你的?”
“太后信使至此,我本就该亲自迎接。”曹骊眉间闪过一丝懊恼,他道:“只是我未曾想到,淑宁会真的动手,这一切本不该由她来承担。”他的叹气声被湮没在淅沥声中。
左明非的声音若隐若现,带着与他本人不甚相配的寒意,“你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亦不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雨声交错,刑房外的铜铃偶尔响起几声喑哑的调子,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沉重无望地注视着刑房中的一切。
喻勉将剑架在左淑宁肩上,用行动逼迫左淑宁说出清明状的下落,左淑宁神色平静地站着,其余人皆互相戒备,一场混战蓄势待发。
“启禀夫人…”刑房内闯进一人,看到屋内的场景后,他吓得连连后退,却被白夫人的人挡住了退路。
左淑宁:“说。”
“三公子不见了。”
众人皆是一凛,目光汇聚在来人身上,凌乔激动地问:“哪个三公子?左三公子吗?”
“是…是的,小人奉命去送茶,发现三公子并不在院子里。”
左淑宁始料未及,她皱眉问:“士兵呢?没人看到他离开吗?”
“已经派人搜寻了。”
凌乔冲喻勉道:“主子!公子没事,一定是公子察觉到不对劲,暗中离开了。”
喻勉眉梢微动,不待众人反应,他拔剑向石介刺去,石介已经断了一条胳膊,眼看剑尖逼近,石介竟是释然地闭上了眼睛。
“砰”一声刺耳响声,白夫人挡在石介跟前,她右手横起一把匕首,挡住了喻勉的剑,同时,她被喻勉的剑意冲击到,俯身吐出一口血。
白夫人唇边血迹蜿蜒,她泪光扑朔地望着喻勉,“……”乞求之意不言而喻。
喻勉不断压低手臂,剑尖距离白檀的肩膀越来越近,他眼中满是漠然,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傲岸。
石介见机举起铁锤,挥开了喻勉的剑尖,他拉着白夫人连连后退,最终退到了左淑宁的身旁,左淑宁已经被人救下,官兵们将她护在身后。
喻季灵和凌乔与石介的人混打在一起,白夫人的人则见机行事,看不出来是在帮喻勉还是在帮石介。
这时候,昏迷已久的太监渐渐醒转,他惊叫着逃窜,口中的破布已经被他挣扎着吐掉,他大喊大叫:“放肆!放肆!咱家是太后娘娘的人,曹大人呢?曹骊!你怠慢咱家就是怠慢太后娘娘!”
喻勉听闻,直接揪住太监的领口,沉声问:“太后要你见的人到底是谁?是曹骊?还是曹夫人?”
“是是是…是曹骊曹大人啊…”太监腿软着站立不稳,喻勉单手拎着他,凝眉质问:“那曹夫人呢?”
太监哭丧着脸,惨淡道:“太…太后与曹夫人并无交际啊…大人饶命…”
“并无交际?”喻勉语气阴沉地重复。
太监鬼哭狼嚎地求饶:“老奴说的句句属实啊,老奴从太后娘娘进宫时就跟着她…太后娘娘确实不认识曹夫人…噢噢!老奴想起来了…太后娘娘曾因白家世子为难过左二小姐…是,就是现在的曹夫人…但自从曹夫人嫁给曹大人后,太后娘娘便不曾为难过曹夫人了,大人明鉴啊…”
喻勉脑海里闪过关于左淑宁的种种,似乎从他们到达徐州开始,左淑宁处境凄惨且秉性不良的消息一直有意无意地传到他们耳朵里,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有人故意误导?
喻勉丢开太监,想着自己从始至终就被左淑宁牵着鼻子走,他不由得冷笑一声,左淑宁的聪明才智全都用在了维护曹骊上,甚至做好了赔上自己后半辈子的准备,简直是愚蠢至极!
喻勉一掌击向围攻而来的人,他看到凌乔被包围,于是为凌乔打开一个缺口,凌乔与喻勉配合着出击,虽然不落下风,但蝼蚁太多,也是烦心。
石介看向左淑宁,戒备道:“喻勉知道了。”
左淑宁像是泄了气一般地颓然坐下,“终是…冤有头债有主吗…”她疲惫地闭上眼睛。
“喻勉留不得。”石介眼神狠厉,趁喻勉反应的空当,他用尽所有气力攻向喻勉,只是他还未迈出一步,左肩便被一把匕首狠狠贯穿。
看到这一幕,饶是心如死灰的左淑宁也瞪大眼睛。
“呃…”石介捂住左肩,他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身后的白夫人。
白夫人的右手上满是石介的血,她注视着石介,声音淡漠:“我听到了,与太后勾结谋害我大哥的是曹骊…”
“你方才的话也不是真心话,你骗我。”
石介的脸上蒙上一层灰败的死气,他笑着喷出一口血,“我和喻勉…你终是选了他。”
“是你骗我!”白夫人恨恨道:“我从未利用过你,而你却一直在利用我的感情,你说在意我,便是这样在意?你骗我跟你一起投靠我的杀兄仇人?石介,从始至终,你有过一句真话吗?是不是当初从救我开始,你就是在利用我!”
石介仰脸靠在墙壁上,他嗤笑一声,费劲地用铁锤撑着身体,他悠然道:“月儿,你真要杀我?当初喻氏围捕你,是我带你突出重围,这么多年来,你的武功和地位,哪一样不是我亲手给你的?哪怕你背叛我自立门户,我也未曾埋怨过你…”
喻季灵解决完手边的两三个人,听到石介游刃有余的自白,他忍无可忍道:“你闭嘴吧!当初若非喻勉挟持了大长老,并且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喻家的人,你们以为你们跑的掉?”
白夫人猛地回头,她看向喻季灵:“你说什么?”
“我说!喻勉从未不管你,他没有对不起你们白家任何人!”喻季灵低吼道:“依你当时的性子,势必会杀回上京,可你孑然一身,去也是送死,他只能用那种方式逼你离开中原!”
空气仿佛被凝固住,多年来,郁结于胸口的滞气骤然崩碎,除了如释重负,更多的是愕然,白夫人久久不能回神。
喻季灵看准机会,拔剑刺向石介,白夫人却挥手格挡,喻季灵怒道:“你还维护…”
话音未落,强大力道撞击肉/体的声音沉闷响起。
白夫人侧对着石介,击向石介的右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她肃然站立着,右手颤抖起来。
喻勉回眸,正好看到白夫人击杀石介这一幕,他眉心微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方才场面太过混乱,他并未留意这边的情况,来不及多想,喻勉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首先,他得突围出去。
石介口中的鲜血喷涌不断,他从未想过白夫人会真的对他下杀手,“你…你…”
白夫人笑出了一滴泪,“仇恨和恩情皆是虚的,只有把九冥掌控在手里,我才能安心,你会理解我的,对吧?”她缓慢又用力擦去那滴泪。
石介没来得及回答白夫人便没了生息。
白夫人彻底倒向喻勉后,场面形势立刻发生逆转,左淑宁已然放弃反抗,她孤苦伶仃地坐在地上,喻季灵正要绑她,白夫人却抬手制止了他,“她跑不了的。”
喻季灵无所谓地抻了抻绳子,哼了一声,转身收拾残局。
白夫人环顾四周,皱眉问:“喻勉呢?”
“走了。”凌乔说。
“去哪儿?”
“当然是去找我家公子了。”凌乔回答。
白夫人沉默一瞬,她深思许久,神色渐渐释然,她又问凌乔:“其他暗卫呢?今日这种情况为何不见他们?”
凌乔理所应当地说:“主子让他们留下保护公子。”
白夫人:“……”
如此,便也好。
第43章 偿命
急促的脚步踏进水坑, 水花四溅开来,映射出一个个迅疾埋伏的人影,无数杀手躲藏在茶楼暗处, 他们握刀的手背上皆有一个“冥”字的刺青, 不消说,这是石介留给曹骊的人。
茶楼上, 曹骊举止随意地端起茶杯, 问:“憬琛打算何时离开?”
左明非眸色温润,不疾不徐道:“自然是等尘埃落定。”
曹骊笑了声, 他看向窗外, 望着渐息的雨势,“雨后总是尘埃落定的, 待雨停下,会有新的灰尘出现, 你说等尘埃落定,倒像是句空话。”他百无聊赖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