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季灵端出一副仙风道骨的做派,扬着下巴问:“课业完成了?”
凡是学生, 被问到课业,大抵是要落荒而逃的。
望着几人匆匆溜走的模样, 喻勉闲闲地收回眼神,对喻季灵道:“倒是有你当年的风范。”
这话自然不是夸奖, 毕竟喻季灵当年时时刻刻想着仗剑走天涯,是个不学无术和逃学的典型,谁知后来能成为闻名天下的琅琊山长。
喻季灵听不出语气地哼了声,“难为你费心记着。”
喻勉嫌弃道:“可见你也是能将书读好的,那为何当年让你读个书就好似要你的命一般。”
“少说教我!你最没资格。”喻季灵恶狠狠地回怼, 片刻后,他抱着手臂蹙眉,不情不愿道:“再说了,谁小时候爱读书?你不也舞刀弄棒的?也就左三这种奇葩才会时时刻刻想读书吧。”
左明非怀里抱着摘来的花,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抬头粲然一笑:“我也不爱读。”
“哦呦。”喻季灵乐了, 他幸灾乐祸道:“这竟是左三公子能说出来的话。”
左明非眼神澄澈地望着喻勉和喻季灵,不解地问:“这话我不能说吗?”
“自是能的。”喻季灵哥俩好似的搂住左明非,一本正经道:“过会儿我把‘我不爱读书’这句话写下来,你能署个名吗?”
喻勉警告地看向喻季灵,喻季灵挑衅地做了个鬼脸。
“当然可以。”左明非很好说话。
“我看在你脸上署名比较合适。”喻勉轻飘飘地威胁人。
喻季灵啧道:“我在征求左三的意见,关你什么事?”
喻勉的掌风从喻季灵脸侧呼啸而过,喻季灵灵敏地躲开,“你来真的啊?”他踉跄着后退,后背被人及时地扶了一把,喻季灵往后侧脸,熟稔道:“荆芥?你回来了?师父也回来了吗?”
喻勉收敛掌风,注视着喻季灵身后的青年,比起青年略显平淡的样貌,他周身涌动的真气更能吸引喻勉。
与此同时,荆芥也在望向喻勉,他眼神冷淡,看起来好似与喻勉有什么过节一般。
有意思,喻勉微微眯起眼睛。
喻季灵与荆芥寒暄完站直,他刚回身就感到了喻勉扑面而来的威慑力,与方才好像逗小孩儿的掌风不同,这内力霸道遒劲,直冲人的天灵盖而来,不过不是冲着喻季灵,而是冲着荆芥。
荆芥迅速拔出腰后的双刀,他本有余力闪开,但他好似与谁较劲一般,不闪不躲地站在原地,硬生生地抗下了喻勉一击。
“你干嘛呀?”喻季灵飞身上前,扼住了喻勉想再次发难的手腕。
喻勉遗憾地收手,他打量着荆芥,思索着开口:“书院的武堂还教双刀吗?”
“书院不教。”荆芥冷脸收手,只是仍旧握着双刀,他生硬道:“姜家教。”
姜家?
喻季灵瞪着喻勉说:“荆芥是我师父的随身护卫。”
喻勉淡淡应了声,“姜云姝的护卫。”他心下了然。
荆芥抬臂对着喻勉,刀尖闪着寒光,他沉声道:“不许对姜先生无礼!”
“无礼?”喻勉颇感有趣地重复。
“因为你直呼我师父的名讳啊。”喻季灵咬牙切齿地提醒。
喻勉嗤了声,他看向一旁,对上了左明非略显担忧的眸子,他温和地笑笑:“只是寻常切磋,不必害怕,那边有兰草,你先过去玩?”
虽然左明非的心智只有十二岁,但他打小跟着父亲混江湖,自是明白喻勉是在支开他,于是他犹豫道:“那你…”
“半盏茶的功夫,我过去找你。”
“好。”
望着左明非走开,喻勉收回眼神,他看着喻季灵劝完自己又去劝荆芥,只见喻季灵扼住荆芥的手腕,苦口婆心道:“荆芥啊,他没有对师父无礼,他…他对谁都很无礼。”
荆芥的刀尖轻微地晃了晃,“……”
“昨晚为何跟踪我?”喻勉站在原地,漫不经心地瞧着荆芥。
荆芥出现的那刻,喻勉就察觉到他的气息和昨晚跟踪自己的陌生气息一模一样。
荆芥几不可见地身形一僵。
“啊?”喻季灵疑惑道:“荆芥跟踪你?你说笑呢,他又不认识你。”
“这便要问他了。”喻勉的目光定格在荆芥的左肩,他微微勾起唇角,悠悠道:“他左手的动作比起右手稍有迟钝,应是左肩受伤的缘故。”
听到这里,荆芥的脸色微微发青,喻勉的声音还在继续:“巧了,昨晚夜色虽然昏暗,但我仍记得昏暗中我击中了那宵小的左肩。”
荆芥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喻季灵猝然出手按在荆芥的左肩,荆芥很轻地哼出声,忍不住抽了口冷气,“真的是你。”喻季灵适时收手,他不解道:“你跟踪喻勉干吗?”
荆芥咬着牙,仍旧不发一语。
喻勉问:“姜云姝让你这么做的?”
“此事与云姝无关!”荆芥激动地说。
喻勉微微挑眉,他漫不经心地轻声重复:“云姝?”
“不许你这么叫她!你这个负心汉!”荆芥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喻勉。
喻勉瞥了荆芥一眼:“……”
喻季灵挠了挠头:“芥啊,我理解你的悲愤,但是吧…但是事情不能这么论…”
正在此时,前方传来惊呼声:“来人啊,有人晕倒了——”
荆芥忙闪身往前去,“有人晕倒了。”他自言自语道。
望着荆芥离开的方向,喻季灵对喻勉道:“荆芥这个人莽是莽了点,但心肠不坏,而且一直跟着师父学医,书院的人有点小病小痛的都会找他,而且他还不收诊金…”
喻勉对荆芥不感兴趣,但他忽然意识到,有人晕倒的地方正是左明非离开的方向,喻勉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他丢下喋喋不休的喻季灵,飞身往前方去。
喻季灵愣了愣,诧异地自言自语:“怎么的…你也变成热心肠了?”
晕倒的人正是左明非,喻勉疾步到达的时候,左明非的身旁已经围着三四个人,荆芥也在其中,喻勉走近,看到一个女子正在替左明非诊治。
女子身着书院长老的装扮,她眉目清冷,浑身自有一种端庄肃然,此时她正认真地为左明非把着脉。
“他怎么样?”喻勉走近蹲下,打量着左明非的脸色。
女子并未抬眸,只是回答:“气血逆行,难医。”说完她才抬头,看到喻勉的瞬间,她有微许愣怔,“…真的是你。”
喻勉颔首,“好久不见。”
“诶?师父。”随后赶来的喻季灵喊了声,他走到女子身后,说:“你果真回来了…哎!晕倒的是左三啊,他…他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姜云姝又看了喻勉一眼,然后对荆芥道:“先将这位公子背回住处。”
荆芥很听话,作势就要俯身,但他眼前晃过一个人影,待他反应过来,喻勉已经将左明非拦腰抱起。
荆芥:“……”
正要起身时,喻勉留意到左明非手中散开的鲜花,他略一思索,然后顺手捡起地上的花,这才抱着左明非起身。
“你还捡什么花儿啊。”喻季灵跟上去,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我师父的医术虽然不及言神医,但比我强多了。”
姜云姝并未说什么,也跟上了喻勉,她意识到荆芥停在原地,于是回身问:“荆芥,你不来?”
“先生…”荆芥略显迟疑地出声:“喻勉他…他…”他说不下去了,总不能告诉姜云姝,你等的男人其实喜欢男人吧。
看荆芥扭扭捏捏的,姜云姝估摸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什么,道:“救人要紧,其余的以后再说。”
“…是。”
姜云姝的诊断和言砚无异,现下只能等左明非自己醒来,依照喻勉的经验,左明非醒来可能又要换个年纪了,他漫不经心地侯在左明非床头,看起来满腹心事,又有些心不在焉。
喻季灵问姜云姝:“师父何时回来的?”
“午后回来的,我先去拜访了维平先生,听维平先生说你又闯祸了,之后又听说喻勉公子也回来了,回院子途中听到有人晕倒了,便赶过去看看,没想到和你们遇上了。”姜云姝回答,说完,她看了眼床上的左明非,问:“床上的真是左三公子?”
喻季灵点头:“嗯。”
“可惜了。”姜云姝微叹:“左三公子是栋梁之才。”
“所以才需要师父帮忙。”喻季灵道:“师父,您把南山的阵眼告诉我们,放我们进去,我们进去找一味药。”
“不可,南山阵眼每逢七年开一次,这个规矩无人能破。”姜云姝淡淡道。
喻季灵急切道:“人命关天呐师父!”
姜云姝认真道:“规矩就是规矩。”
喻季灵示意喻勉,悄声道:“你倒是说几句啊。”
喻勉瞥他一眼:“我早已不是书院的人。”
喻季灵被哽住了:“……”你奶奶的,撇这么干净,敢情左三的性命跟你无关是吧?
而后,喻勉语气淡漠道:“所以,书院的规矩管不住我。”
第61章 醒转
“你敢闯山, 我绝不饶你!”荆芥横刀向前,满是敌意地警告喻勉。
喻勉啧了声,不耐烦道:“动静放轻。”
意识到喻勉是担心吵到左明非后, 其他人都沉默了——现在不是应该盼望着左明非快醒来吗?
荆芥怒道:“你莫要转移话题!”
“吵。”喻勉蓦地出手, 从他袖口里飞出三根银针,直直地射向荆芥的命门。
银针轨迹诡谲复杂, 荆芥抬臂格挡, 只能挡下两枚银针,两声细微的金属声响短促地响起, 剩下的一枚银针直冲荆芥的大腿而去, 却见一只素手轻翻,竟是捏住了那枚银针。
“喻大公子, 何以至此?”姜云姝看了眼手里的银针,语气平静地说。
喻勉不屑一顾地收回眼神。
姜云姝又对荆芥道:“还有你, 喻大公子是客,不得无礼。”
这句话对应方才喻勉说的那句他非书院中人, 偏偏姜云姝说得正经,并无讥讽之意,一旁的喻季灵听得十分无语。
闻言,喻勉眉梢微动,并未解释什么。
“大公子好生休息, 我等先退下了。”姜云姝行了个平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