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听尘无悲无喜地回望着喻勉,直到有人出声提醒:“易宗主,见到太尉是要行礼的。”
“他是朝廷的太尉,并非易山居的太尉。”易听尘漠然道。
闻言,驻守在两侧的士兵神色微变,这话岂非大不敬?
喻勉不以为意地颔首:“别来无恙,易小宗主。”
“客套的话不必再说。”易听尘打断喻勉,他一挥手,示意喻勉看向城墙下的木箱:“你要的雷雨长鸣悉数送到。”
吴懿对喻勉禀报:“大人,已经清点过了,三十架炮/火,不多也不少。”
“有劳。”喻勉对易听尘道。
易听尘目光灼灼地盯着喻勉,似乎有话想说,但其他人在场,他的嘴巴只是张了下。
喻勉会意,吩咐其他人先退下,只留下他和易听尘,待人散尽,喻勉先开口:“我以为,凭易山居和朝廷如今的关系,你会拒绝与我合作。”
“算不上合作。”易听尘撇清和喻勉的关系,他的目光落在徐州城前的大周将士身上,语气虚空:“我小叔说,纵使我不帮你,你也会拿下徐州,早晚的事。”
“所以,你卖我这个人情,是有求于我?”喻勉一语道破,十六七岁的少年心思,并不难猜。
“……”易听尘绷紧下颚,对于“求”这个字眼十分不满,他强调:“是合作。”
喻勉一笑了之,直接问:“你想找回你姑姑的尸首?”
易听尘默认了。
喻勉正色道:“易宗主的尸首已经被火化,她的骨灰被人随身带着,那个人你应该比我熟…”
“学宫祭酒——墨逍。”易听尘不由得咬紧牙关,恨声道:“也是他,害的我姑姑。”
喻勉思索道:“听闻墨逍只是个读书人,没想到和易山居还些渊源,看来此人并不简单。”
易听尘冷笑:“何止不简单,九殿下一身的好武艺,都是他所传授。”
喻勉不动声色地想,看来这皇宫大内还真是卧虎藏龙。
易听尘激动道:“你帮我找到墨逍!我要拿回我姑姑的骨灰!我要为我姑姑报仇!我要杀了他!”
“不行。”喻勉摇头:“墨逍如今是抗击北岳的主要力量,自梁方去后,朝廷良将缺失,实在是损失不得。”
易听尘眼眶泛红,他攥紧拳头,哽声问:“那他是好人了?”
喻勉微怔,而后沉吟:“…为国为民,也算是。”
“可他杀了我姑姑…”易听尘抽了抽鼻子,露出几分之前的孩子气,他狠狠地擦了擦眼泪,瞪着喻勉问:“既然他是好人,那我姑姑是坏人了?”
“这世间的好坏并无定论。”喻勉索然无味地说。
易听尘固执地问:“那什么才有定论?”
“实力。”喻勉盯着易听尘的眼睛,在那双澄澈困惑的双眸中,他仿佛瞧见了自己曾经的不甘和无能为力,他道:“强就是强,弱就是弱,这就是定论。”
易听尘若有所思起来。
喻勉云淡风轻地拍了拍易听尘的肩头,慢悠悠道:“你的路还长,易小宗主。”
易听尘抬眸道:“意思是,只要我足够强大,便可以为所欲为?像你现在这样?”
喻勉唇角扬起,稳声道:“为何不能呢?”
有些东西逐渐在易听尘眼中缓缓凝聚。
“你教坏一个九殿下还不够吗。”数落的声音凭空出现,一个藏蓝色的人影落在两人身侧。
喻勉侧脸看向裴既明:“回来了。”
裴既明抱着一个样式古朴的木盒,之后递给易听尘,道:“易小宗主,这是前易宗主的骨灰,你节哀。”
易听尘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盒子。
喻勉轻声提醒:“还不快接着。”
易听尘再也忍不住,他接过骨灰盒,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盒子上,他哭着喃喃:“姑姑,姑姑。”继而,他抬头看向喻勉,鼻子浓厚:“你…”
喻勉会意道:“墨逍虽然杀不得,但易宗主着实应该魂归故里。”
“谢谢,谢谢…”
喻勉瞥过裴既明的手臂,微诧:“你受伤了?”
裴既明点头,皱眉道:“墨逍…武功不低。”
“有意思。”喻勉眉梢微挑,他对这个学宫祭酒更加好奇,本以为上京中尽是些酒囊饭袋,没想到还有个玄妙的角色。
裴既明凑近喻勉,低声道:“大人,我和凌乔途中还抓了个人。”
“谁?”
“王颂。”裴既明道:“凌乔说,他是徐州之前的郡丞。”
喻勉神色一凛,正色道:“带我去。”
王颂被人绑在柱子上,他形容狼狈,双目疲惫且布满血丝,看到喻勉走近,他的目光变的愤恨起来,可惜他口中被人塞着麻布,说不出半句话。
喻勉一步一步地走近王颂,他慢条斯理地拿掉王颂口中的麻布,“说,洛白溪的失踪和徐州失陷,和你们王家有没有关系?”
“喻勉!你想炮/轰整个徐州城?你有没有考虑过徐州城的百姓!?”王颂目眦欲裂地质问。
喻勉神色阴沉下来:“谁告诉你的?”
“易山居的人来到此处…还能为了什么?”王颂自暴自弃地垂下脑袋:“徐州城防牢固,非炮火所不能攻破…如此,我还猜不到吗?”
“有些机灵,怪不得左三欣赏。”喻勉不走心地夸了一句,而后不耐烦道:“但我现在在问你洛白溪的下落。”
“不知道…”
“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喻勉冷声威胁:“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洛白溪在哪儿?”
王颂喃喃自语:“是啊,他在哪儿呢?”
喻勉面无表情:“不说你就去死,本官可不会顾及你和左三的兄弟情分。”
“我也在找他。”王颂麻木地闭了下眼睛,回忆:“两个月前,城防营叛乱,有人打开城门放进东夷人,徐州大乱,我和洛白溪在亲卫的护送下逃入山内,大家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后来我也受伤了,我不记得过了多久,只是记得后来王家的人找了过来,他们要抓的人其实是我,是…是洛白溪,他…”
王颂的声音里满是自责:“他看我不省人事,擅自和我换了衣服,把我藏在山洞里,醒来…我醒来他就不见了…我先找人将徐州失守的消息送了出去,不久之后,你就来了…我一直在找洛白溪,可是找不到,王家据点的里里外外我都找了,就是没有消息。”
喻勉眉梢微扬,匪夷所思道:“洛白溪会为你以身犯险?”
“……”王颂难过之余还有些无语——这他娘的是重点吗?
“你和王家闹掰了?”喻勉企图从王颂这里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王颂哑声道:“王家人想谋反,此次城防营中的叛徒就是王家的人,所谓投石问路,他们总要推出一个人来试探众人的态度。”
喻勉嗤道:“你就是那颗石头。”
“我自是不愿。”王颂神色冷清道。
喻勉心不在焉地回复:“怕死?也是人之常情。”
“为人臣,止于敬,我虽出身没落,却也知礼义廉耻,臣子本分。”王颂眉头紧皱,声音清亮:“我不怕死,但求死得其所,而非助纣为虐,祸乱朝纲。”
闻言,喻勉重新看向王颂,他眸中闪过几分欣赏,倒是有些明白左三和洛白溪为何会高看这小子了。
凌隆这时候走进来,禀报:“主子,王家来人了。”
喻勉头也不回地说:“杀了便是。”
凌隆递上一个穗子:“那个人说,在您做决定之前,最好先看看这个。”
王颂比喻勉笑出声,他嗓子发紧地说:“这是洛白溪的东西。”
凌隆恍然大悟,他后知后觉道:“怪不得…那个人说,要想穗子的主人活命,就要您放了王颂大人。”
喻勉瞥了眼王颂,轻嗤:“看来王家很需要你这颗石子。”说完,他对凌隆道:“将来人带过来。”
不多时,一个相貌平凡的年轻人被带了进来,看清他后,王颂不由得皱眉:“王麓,是你!你不是死在叛乱中了吗?你…你是王家的人?!是你联合王家的人骗我,也是你将我的事告诉给王家的?!”
王麓微微一笑,平和道:“少爷,你还好吗?”
“我错信你…是我错信你…你我从小一同长大,你怎么能背叛我?啊!?王麓!”王颂看起来异常激动。
反观王麓,有着和年龄不想符合的淡定,他甚至还在规劝王颂:“少爷,我们都是王家的人啊。”
凌隆替喻勉不耐烦了,他冷声:“这里不是你们叙旧的地方。”
喻勉始终一语不发,他波澜不惊的眸子盯着王麓,似是要把人看穿一般。
“抱歉。”王麓真心实意道:“王家人无意与喻大人为敌,我们只是希望少爷能够平安回来。”
王颂又要开口,却被喻勉淡声打断了:“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或许呢。”王麓不置可否地一笑:“大人不妨说说,除了要求洛大人安然无恙,还有哪些条件?”
喻勉眯眸:“你胆子很大。”
“小人惶恐。”王麓俯身作揖,看起来不但不慌,还有几分莫名的云淡风轻。
喻勉冷不丁地吩咐:“除了他,其他人都退下。”
凌隆和裴既明不明所以地愣怔片刻,之后抱着此人必死的猜测,带着王颂退下了。
房里仅剩下喻勉和王麓,喻勉缓步走向王麓,淡声道:“你方才说,让我提条件?”
“大人但说无妨。”王麓微笑。
“你觉得怎样的条件才算合适?”喻勉颇有闲心地问了句。
王麓认真思索起来:“金银珠宝,权势地位?”
喻勉轻笑出声,“这些本官已经有了。”
王麓无奈笑道:“…小人不敢揣测大人的心思。”
“我要你。”喻勉突然道。
王麓愕然抬眸,只是片刻功夫,黑影便笼罩过来,唇瓣相撞,热与痛交织,熟悉的味道和感觉顿时填满了人的感官。
与喻勉霸道的吻法相反的是他的动作,他抚摸着怀中的人的颈侧,直到摸到一处细微的凸起,他顺着凸起的边缘用力一揭,面具之下,是一张让人朝思暮想的脸。
左明非缓缓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他明眸中含着几分纵容,声音恢复了温润:“几时发现的?”
“第一眼便发现了。”喻勉抚摸着左明非的颈侧,眼睛不舍得从他身上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