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不该信任的就是自己的自制力,他喜欢的人就在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牵动心神,如果真的想要放下掩埋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不是不开始,而是彻底退出到正常友人该有的距离感中去。
人人都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不快刀斩乱麻,他早晚会溺毙在自我施加的水牢里。
“材料都已经找齐了,等到了拥翠山庄,我会给你打一把世间最好的剑。”应容许突然说起不相干的话题。
一点红愣了一下,还没等跟上对方跳跃的思路,就被用力反握回来的手打断嘴边的话。
青年握得很紧,很用力,是势均力敌的力道,以最直观的方式向他展示着面前这个人不仅仅是治病救人的医者,也能提起乌枪甩出缭乱枪影,他的枪宛若游龙,只是不常使用,一如他不是没有锋芒,只是掩于跳脱之下。
“这是我的承诺,我从不违背承诺,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把剑打造出来,送给你。”应容许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一般问出逆推出来的问题:“你不喜欢宫九,今天尤甚,为什么?”
那双眼咄咄逼人,一点红背部绷紧,对方很认真的在问他,而他不想对这个人说谎。
不想说谎,那就只能坦白自己的一切,一点红有些呼吸不畅,但那只是他神经紧绷之下的错觉,他的呼吸依旧很稳,规律地汲取着身体所需的氧气。
片刻后,一点红干涩道:“因为……他和你太近。”
他像是被钉在刑架上的囚犯,每一个字都如同受刑后落下的血滴。
应容许的眼睛燃起微弱的光亮,他迈出一步,一点红下意识也退了一步。
“太近?”他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言语愈加犀利:“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他们都离我很近。甜儿姑娘、红袖姑娘、蓉蓉姑娘下船找我玩时,我们离得也很近。但你对他们并没有这种敌意。”
他每数一个人,都往前走一步,不等数完,一点红的背部就触到了墙面。
这大概是一点红人生中唯一一次如此弱势……不,说弱势并不恰当,他只是更加迁就应容许,乃至于一步步退到绝路上。
对方罕见的强势也足以表明出一些东西。
一点红抿了抿唇,眸光暗了些,交握的手不禁也用上了力道,两只手像是角力一般,又好像都想要把对方骨肉捏碎,筋络寸断,然后融于自己的骨血中去。
他们都感受到了疼痛,不可避免的疼痛像滴落热油中的水,整盆看似平静的油面沸腾了起来,点燃空气。
应容许的眼睛越来越亮,嘴角慢慢提起来,在他眼睛中,一点红也看见了自己明亮的眼睛。
应容许问:“你是在吃味吗?”
一点红答:“是。”
应容许问:“为什么?”
敏感的蜗牛很难在没有把握的时候脱掉累赘厚重的保护壳,将全部的柔软摊开,却不知等待来的会是果肉还是盐水。
但现在,他们显然有了定论。
一点红郑重答道,“因为我心悦于你。”
“巧了不是。”应容许笑弯了眼,交握的手挤入手指缝隙,十指相扣:“我一直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一点红道:“什么?”
“想找你谈个情说个爱。”听别人说土味情话是脚趾工程建设的主要推动力,但自己说起来……别说,感觉还不错。
按套路,接下来他们是不是该接吻了……应容许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他是矜持一点闭眼呢,还是大胆一些睁眼看对方接吻时候的小表情?
都说再冷的男人直肠……呸这个就算了怪累的——嘴唇也是软的,实践出真知啊……
头脑已经被气氛醺晕的应容许眼睛刚阖一半,就听一点红依旧郑重的在那承诺:“即便我只能占据你生命中的一小部分,也想同你携手……”
应容许:?
他簌然睁眼,震惊道:“你活不久了?!”
一点红一愣:“没有……”
应容许:“对啊我看你也没有绝症啊,瞎在这里预言什么呢?!”
“可……”一点红愣愣道:“你们精怪的生命,不是比人类更长么?”
应容许:???
他瞪着眼,茫然又惊恐地发出了一声:“啥?”
不是。
啊?
他怎么就被开除人籍了???
第79章 浪漫的定义
骤然被开除人籍, 应容许弱小可怜还无措。
诶?精怪?谁?我么?——应容许疑问四连。
他的样子太过震撼,一点红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放轻声音犹豫地问道:“是……不能说出来么?”
什么不能说出来?你浓眉大眼冷脸酷哥的外表下究竟脑补了什么东西啊!
窗外小风呼呼吹, 桌上烛火飘摇,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场面不太像互通心意后携手准备夫夫双双把家还,更像是一场紧张刺激严肃认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审讯。
一分钟后, 两人隔着小桌相对而坐, 烛盏推向一点红,应容许双手交叉置于鼻下,深沉道:“来, 说吧, 到底是什么给了你我是妖精的错觉。”
说到最后,应容许难掩苦涩。
拜了大圣一二载,结果自己在一点红这儿摇身一变成妖精了。
很难不认为是命运的捉弄。
一点红就是再迟钝, 也明白过来自己是搞错了, 他脊背挺直, 两手放在膝上, 硬着头皮把心路历程交代清楚。
随着他的坦白, 应容许才知道自己在有心人的眼里的破绽居然有这么多。
毫无过往履历的凭空出现、总能在衣袖里掏出乱七八糟的东西、闻所未闻的各种药物、从来在周围寻不到行踪但应容许一招呼就从各种诡异位置跑出来的白龙马和青鸟等等……还有他的武器——他就在危急关头那么一次在一点红附近唤出乌枪, 还被人家发现了。
应容许悲伤的发现, 这好像真的不能怪一点红脑洞大,这些破绽组合到一起, 除了怪力乱神外就没别的解释了。
他凹姿势的手慢慢撑到额头上, 比被“审讯”的一点红更像一个悔恨的嫌犯, 就差在手腕上扣一对玫瑰金。
“你还好么?”
“没事,你先别说话。”应容许痛苦闭眼:“我想静静……也别问我静静是谁。”
怎么会这样呢, 今夜,影响他们滞留于此的罗刹牌事件圆满落幕;今夜,他预定到了一份陨铁增加锻造成功率;今夜,他终于和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在一起了。三件快乐的事在一起本应催生出无数的快乐,但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老天为什么一定要在他该开心的时候让他笑也笑不出来哭也不至于的啊?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小学的时候还扶过老奶奶过马路呢!虽然因为腿太短过到一半就变成红灯了!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就这么惩罚他吧?!
虽然不知道对方心里在跑哪个品种的马,一点红也感受到了青年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怨念,他动了动唇,碍于对方说想要静静,还是没说话,等着应容许自我调节。
片刻后,应容许吐出一口气,表情温柔的把垂到前面的头发撩回去,微笑:“小红你放心,我是个纯种人类,至于其他的……嗯,你可以理解成袖里乾坤,青鸟它们……唔,世界上很多动物其实都很会隐藏自己不被人类发现,它们算是其中翘楚。”
他破罐子破摔了。
——不然能怎么样啊!很多东西都是足够亲近的人稍微留点心就能发现的!都已经被发现了还藏着掖着干什么,享受偷【哔——】般的刺激感么?都说过他岁数太大受不来刺激的xp了!
况且……都是携手迈入不纯洁阶段的男男关系了,一点红是个死心眼的,应容许也同样,认定了一个人,除非对方做出什么突破原则的事情,否则是不会分手……啊,就算对方突破原则也不会分手吧。
一点红估计更倾向相忘于江湖,而应容许……手起刀落,直接丧偶。
也还好应容许春心萌动并给予他回应的对象是一点红,这个男人光是站在那里都会给人心理上的安全感,应容许有底气去说,就算天塌下来,一点红也不会做出对不起伴侣的事情。
既然如此,既然往后就是这个人了……那也没什么不好讲出来的。
不过顾忌着对方土生土长的古代三观,应容许不准备把穿越啦游戏系统之类的说出来,毕竟……这东西说出来,在一点红三观处理器里过一圈儿,不就又绕回神鬼志异的片场了吗?万一对方把现代脑补成仙界一样的地方怎么办啊!
又是火车又是飞机又是高楼大厦人民做主什么的,还是可怜一下封建王朝子民的世界观吧,不是什么都碎碎更健康的。
一点红比较在意的是:“所以……你的寿命与常人,并无不同?”
应容许微乎其微地停顿一瞬,笑道:“差不多吧,人生几十年,该死都要死嘛。”
一点红表情和缓,和他一贯形象相对比来看,这抹和缓称得上“温和”二字了。
“如此也好。”
是啊,如此也好。
不论这具大概是依托游戏数据构筑的身体会不会以正常人类的寿命终结,应容许都没兴趣把自己活成一个老妖怪。
他这代的年轻人普遍一个观念就是——超过四十岁就算赢,活够了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躺板板埋土土。虽然这种生命观并不值得提倡,但应容许无疑也是其中一员。
应容许估摸着,等到一点红和他那些朋友相继离世的那天,他差不多也活到头了,人一旦脱离孤独回归人群后再次孤独下来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等到那时候,应容许大概会很愉快地把自己安乐掉。
正因生命有望得到的尽头,才会让生灵想要抓紧每一分钟将自己活得如此绚烂多彩,一如活水奔腾,洪流不息。
以人的角度看,无穷无尽的生命,或许才是永生难逃的诅咒才对。
室内静谧,一点红看着青年的表情,微微蹙眉。
这是又想到什么了,怎么突然露出这种……大彻大悟的表情?
一点红蜷了蜷手指,不知道该不该打断对方的顿悟。
在他终于忍不住想出声打断以免对方立地成佛之前,应容许总算回过神来,不知是烛光所致还是别的什么,脸上似乎有点红,别过眼清了清嗓子。
“那个……今晚你要跟我一起住么?院子是宫……人家给找的,就两间住人的房,实在不行的话,李寻欢他估计要和陆小凤喝到尽兴,晚上不一定回来,我去他房间凑合一晚也行。”
话虽如此,但长脑子的都知道一点红不会让他去鸠占鹊巢,万一李寻欢二人喝多了回来,岂不是还要大半夜颠三倒四的去找住处。
两人只在应容许再遇后伤重未愈时住在一个房间过,就那,一点红还cos了整晚的木乃伊,动也不敢动睡也不敢睡的,睁着眼睛到天亮。
相处久了,身体也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后,两人也一直是分开休息的,如今……关系虽然更进一步,但就这么睡一张床上,是不是太……孟浪了?
一点红迟疑道:“我出去找家客栈……”
“你什么?”应容许笑意不达眼底:“刚才窗外的风略有喧嚣,我没听清。”
一点红:“……那我,在这住。”
应容许满意了。
这个告白之夜意外频出,半点没有浪漫气息,他要一雪前耻。
一步到胃不至于,但可以先适应一下枕边从此不孤单的未来嘛。应容许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花满楼在江南估计都能听见:小说里不都描述的,两个情投意合的人睡在一张床上,那个心绪纠缠,那个张力拉满……
怀揣着对恋爱的美好滤镜,应容许率先洗漱上床,还特意往里挪了挪,给一点红留出大半空隙。
应容许终究是没有参透他出生前女娲就在他基因里捏入的沙雕因素。
什么心绪纠缠,什么张力拉满,那都是不存在的。
这一晚上头脑风暴十分耗费心力,又经历了一场状况百出的告白,再加上从入局开始他就没好好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会儿心情放松,被强行压下的疲惫感变本加厉席卷而上,应容许脑袋刚沾枕头上,都没撑过五分钟,眼皮子就跟灌了铅一样不受控制地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