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红慢慢道:“无争山庄就算要找也是找原随云,和蝙蝠公子无关。”
应容许审视着金灵芝,那双漆黑如鸦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个人的内心:“还是说,你看到那些失去眼睛的人后,还觉得他应该活下去、活在无争山庄的庇护下?”
金灵芝哑口无言。
如果她真的将那些人的苦难视而不见,就不会在看到那些人时白了脸。
那是最能直观感受到这座岛残忍的地方,她不敢看,不敢听,也不敢回头。就像她自己在蝙蝠岛的时候,她连房间都不敢轻易出。
半晌,她苦笑道:“我知道他是错的……但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为什么?”陆小凤有些坐不住:“你不是没有参与过那些……”
金灵芝摇摇头:“我没办法抛下他,也不能抛下。”
被威胁?有把柄?一点红摘下纸条猜着。
陆小凤却道:“我知道你爱他,但你不该跟着他一错到底。”
一点红畅通的思路堵了一下车——呃……是爱?
他不由得以己度人,若是应容许搞了这么一出……
一点红放弃以己度人。
应容许要是能做出这种事,早就把江湖搅得一片腥风血雨、谁也别想跑了。
金灵芝也哽了一下,神色四份纠结三分复杂三分茫然,好大一个扇形图跃然脸上。
可能是因为这些话都憋了太久,而面前这些人已经把蝙蝠岛打尽、又知道她和蝙蝠公子的关系,局势已定,她负隅顽抗也没什么用。
她的生死系在这艘船上,在这里死去也不会有更多人知道内情,在自己房间里一想到这里,金灵芝却生出一种解脱感。
原随云是错的,站在他身边的自己也是错的,金灵芝一直知道,但清醒的认知只会让她更加痛苦煎熬,她自己走不脱,对方也不会让她有走脱的机会。
比起爱情,金灵芝和对方的感情更像是牵扯不清的糊涂账。
前路不定,未来迷茫,金灵芝的精神十分疲惫,这种时候,和他们说一说也没什么所谓了。
她喃喃道:“因为我是……他的人,所以我不能走。”
房间安静下来。
“他的人”这种话显而易见不是表面意思,而是另一种意思,陆小凤沉默,这确实是能束缚住对方的理由。
应容许也很惊讶,但他惊讶的点和陆小凤不太一样。
金灵芝算得上标准的侠女,舞刀弄枪不在话下,听陆小凤说也是万福万寿园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年纪最小的小姐,在外性格张扬,这样一个女子,也会被肌肤之亲束缚?
若是他记忆中女子露个脚都要被千夫所指的封建年代也就算了,这年头,青楼一条街都有专门为了女子服务的地方,思想比较开放的江湖人也大多不在意这种事。
经历过上官飞燕一边勾搭陆小凤一边勾搭花满楼、石观音零帧起手的极乐邀请,应容许乍一碰见这么个死脑筋的姑娘,一时间都有些词穷。
但回头想想,那两位好像也无法代表大多数女性,毕竟反派总是会格外放荡不羁一点……可两极分化未免太严重了吧。
金灵芝将薛冰带到蝙蝠岛顶多算是帮忙找客人,血腥凶残的事也没干过,应容许对她没好感也称不上恶感,思索片刻后,当即放弃浪费脑细胞开导对方。
性别不同、时代思维也不同,他觉得“结了婚还能和离呢表妹不也到江南安居乐业了么”,但对于对方却不一定是那样,与其站在自我的角度高高在上似的批判开解,不如不理解但不吭声。
然而不吭声也是不可能的,一点红不参与这种奇怪讨论放空自我,陆小凤也打定主意不说话,他再当哑巴,气氛岂不是越来越怪。
每一个话痨都不能忍受冷场的出现。
应容许心累道:“反正蝙蝠公子我们是不会放的,你也没惹到我想把你一起逮走的事,等下了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他想了想,又道:“想把他的下落告诉无争山庄也无所谓——我敢把这人扣走,我就有办法让他们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反正金灵芝口说无凭的,无争山庄真会来要人,应容许就敢在他们无功而返的时候狮子大开口索要巨额精神损失费。
“你……”这人当真是油盐不进。
“刚才的话我们什么都没听到,金姑娘请回吧。”应容许一笑:“等船靠了岸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下次见面记得当不认识我。”
情绪到位时将积郁已久的情感垃圾倾泻出去一部分的金灵芝不再那么沉郁,竖起眉头跺了跺脚。
“你们就不怕我将你们毁了蝙蝠岛,还将蝙蝠岛的东西都拿走了的事情说出去?蝙蝠岛可是有不少客人的!”
应容许道:“想说就去说呗,信不信你前脚放出消息,我后脚就让人散播蝙蝠岛的宾客名单?”
人在黑暗里更容易暴露丑态,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了蝙蝠岛是干什么的,又知道宾客名单都有谁,那他们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财物玉石暂且不论,真正能让应容许陷入麻烦的是那些秘籍,这些东西在手的消息泄露出去才不好搞,但应容许能不知道?
应容许举起三根手指,笑眯眯道:“三天,三天内……蝙蝠岛收录的秘籍都会出现在它们原本的主人手里。”
青鸟匿名归还这些秘籍后,这些门派都能成为潜在人脉,若是他们端了蝙蝠岛的事情被散出去,那些门派也会知道秘籍是谁还的。
做好事不留名是要有好报的。
金灵芝俏脸憋红,有心想给对方找茬,不等她下句抬杠出口,应容许就摆了摆手:“还不走?再不走我给你下毒让你躺到下船信不信?”
金灵芝:“……”
她愤愤离去,用力踩着木板的声音停息许久,应容许他们旁边的房间门悄声打开。
关心小姐妹跟过来偷听的薛冰走出来,船舱隔音不怎么样,在门外能清晰听见里面继续下棋的声音。
她犹豫地望向蝙蝠公子被关着的房间,又看看金灵芝离去的方向。
尚未做出决断,房间里传来吐槽声。
“要我看他们俩纯纯孽缘,要是金灵芝能看开的话,蝙蝠公子死掉对她来说也算好事了。我光看着都知道她承受多大压力。”
“唉,也能理解,毕竟都那样了……”
“我更怀疑是蝙蝠公子cpu……就是故意让她陷入这种情绪的,以此来控制她,啧,渣男。”
“她似有死志——陆小凤,落子无悔。”
“……红兄,观棋不语。”
“作弊多贴条哦——想不想死咱们也劝不了,三个男人怎么劝都容易出错,女孩子才能真正理解女孩子,可惜薛冰不知道这种事,咱们也不好告诉。”
女孩子才能真正理解女孩子……
薛冰若有所思,越过关押的房间,追着金灵芝而去。
片刻后,她折向储物间,找出两把钓鱼竿。
这种时候,多陪她聊聊天看看风景,应该就会舒服一些。
第99章 他不辛苦
风遇山止, 船到岸停。
到了港口,真正被放下的人只有三个——陆小凤、薛冰和金灵芝。
下船前,陆小凤惆怅道:“这一趟出海……好像什么都没做上啊。”
“至少你得知了蝙蝠公子的秘密。”应容许眨眨眼:“卖出去一定能赚不少钱吧。”
陆小凤义正言辞:“我还没缺钱到要卖这种秘密出去的时候!”
薛冰:“哼, 那路费你自己出好了!”
兜里就剩两个铜板的陆穷光蛋苦下脸。
好友吃瘪,应容许乐不可支拍拍他的肩:“没关系, 你可以一路卖艺回去,翻跟头或者挖蚯蚓你不都挺在行的。哦对, 记得不要去酒楼里唱曲, 我怕店家反过来要赔偿。”
陆小凤怀疑他们的友谊出现了裂缝,呼呼往心里头灌风。
金灵芝没有参与进聊天,而是失神地望着远处连接着的海天, 亦步亦趋跟着下了船后, 在鼓动的白帆下一个激灵,像是从什么噩梦中惊醒。
她活着从那艘船上下来,似乎也不用再纠结自我与感情的冲突……少女深深望了眼离港的船队, 眼中似有晶莹在闪烁。
是解脱还是不甘, 没人知道。
手被另一抹柔软牵起, 薛冰左顾右盼:“前面好像有集市, 我们先去逛逛怎么样?”
金灵芝眨了眨眼:“好啊。”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 有些郁闷。
来的时候虽然薛冰对他爱答不理的, 但还是注意力会分给他不少, 结果这两天突然特别黏金灵芝基本忽视掉他,陆小凤还有些不习惯。
这丫头什么时候气性这么大了?陆小凤叹了口气, 晃晃悠悠跟着前面快没影的两个人走, 状若无意地抚了一把旁边人怀里摞得过高摇摇欲坠的木箱。
应容许和一点红要去找宫九。
有些时候钱也不是万能的——那么多的幸存者, 应容许手头没什么地也没有靠的过的人手来分配管理,蝙蝠岛的俘虏官府也不一定会接收, 这种时候,当然要去找报酬就是一张白条的委托者了。
宫九那个守财奴一枚铜板都没出,还从应容许这薅走那么多药,要是不帮忙,应容许高低要给对方来点抽象震撼,阴暗扭曲四肢翻转地去夜袭他。
“宫九这一趟跑得够远啊……”应容许放下瞭望镜,不解:“他跑到南海来干什么?”
“看这个路线,他应该在飞仙岛。”一点红拿着从舵手那要来的多余海图判断道:“飞仙岛的白云城主叶孤城,是位剑客。”
“……”应容许凝重道:“我们现在掉头下船还来得及么?我好怕到地方之后就要无缝衔接被羞辱了的叶城主的追杀。”
宫九,一款剑客天敌的存在,功夫再高、意志力再强的剑客,也不过一合之敌——第二合的时候他就容易发病了。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掉头就跑,出乎意料的是,白云城一片祥和安宁,没有出现守卫加强到处有人拿着画像搜寻宫九的场面。
等找到宫九所在后,应容许顿时理解为什么局面没有失控。
不遇到事情的情况下,心理年龄普遍在五十岁和五岁之间反复横跳的九公子噼里啪啦扒拉着算盘,一张脸冷峻无比:“这顿饭应该只有五十枚铜板。”
掌柜青筋暴起:“五十枚铜板连您二位一杯茶都买不起!你到底会不会算数啊?!”
旁边的人捂着额头:“抱歉,这是十两银子,他……”
“等等,我知道了!”宫九提高音量,手速快到拨出残影,冷傲道:“是十七枚铜板!”
掌柜差点飙出来飞仙岛脏话。
宫九很自信地伸出手:“这次一定没错!找我们十七两银子!”
没错个大头鬼啊,简直错得离谱!
况且你们只付了十两银子吧?为什么会理直气壮的要十七两啊?那七两究竟是怎么凭空算出来的?!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应容许无力吐槽:“我不想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