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识让嘉泓渊气血翻涌,心如刀绞,偏偏他没有任何办法,再滔天的权势也左右不了一个人的心。
十六的心早早埋藏在了无数灰烬之下,梅望舒不愿意给,谁也要不到。
……
杜云瑟的天津府知府任命已经下达,七日内便要上任,秋华年一边派人提前去天津府官署收拾,一边命下人们整理行李。
天津府距离京城不远,快马一日便可抵达,第一批东西不用带太多,缺什么可以之后再派人回来取。
秋华年满心记挂着在宫里的十六,看下人们收拾行李时心不在焉,九九看出华哥哥有心事,主动把收拾行李的事务包了过去。
府里除了他们一家人,目前还住着宝义一家、原葭原若姐弟以及迟清荷,他们去天津,这些人也要做安排。
迟清荷的父母亲人得了恩赏,正在入京谢恩的路上,过些日子便会与迟清荷团聚。
宝义传递消息有功,受封千户,可以世袭并自己选择驻地,宝义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回到东北,在那片生养自己几十年的土地上生活。
“我挑的地方离漳县很近,咱们杜氏一族渐渐发展起来了,总要有人在附近盯着,免得他们走上歪路给你们扯后腿。”
宝义笑着对杜云瑟说,“叔这辈子能走到这个地步,多亏了你们,已经知足了。回去和大哥他们做个伴正好。”
剩下的原葭和原若姐弟,原葭编写算学浅要几何篇写出了一些名声,算学天赋崭露头角。新帝登基之后,命御书库把之前被二皇子弄得乱七八糟的算学研究重新提上日程。
御书库的人怕无法按时完成皇命,几经犹豫后找上原葭,想请她做女校书参与研究。
这虽然是个无法记录在官册的正式职位,但可以让原葭施展抱负,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也给了她一个安身立命的保障,原葭与秋华年深聊过后,决定接受这个职位。
秋华年等人离开后,主宅的大门和各个正房会锁起来,但原葭姐弟会继续住在玉竹院中,平时从侧门进出,闲暇时还能帮忙照看宅子,防止留守看宅子的下人们偷奸耍滑。
家里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需要操心,秋华年皱眉想了许久,突然直接站了起来。
“哥儿,怎么了?”星觅眨着眼睛问。
“让人备马车,带上庄子新酿出来的葡萄酒,我要去栖梧青君府上一趟。”
栖梧青君之前和秋华年合酿过葡萄酒,一个出西域带来的方子,一个出葡萄林和场地、人手。
酒去年秋天试酿了一小批,目前还不够醇厚,庄子上取了一坛送来给主家尝尝鲜,正好让秋华年用来做拜访的借口。
秋华年到了栖梧青君府上,守门的侍卫们知晓齐黍县主与青君交好,一边请秋华年先进去,一边找栖梧青君禀报。
秋华年在会客的花厅坐了一小会儿,栖梧青君便过来了。
他没来得及换见客的衣裳,大红纱衣腰间随便系了一根宫绦,明艳的五官充满异域风情,走起路来步履生风。
秋华年刚才隐约听见下人们说栖梧青君在解驸马那里,悄悄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看不出异常。
栖梧青君挥手让其他人下去,坐下喝了口茶水后叹气道,“子穗今日找我有事吧?”
他像是已经知晓了秋华年找自己的目的,秋华年也不隐瞒,开门见山地说。
“我要见十六一面,无论用什么方法。”
第202章 不同意
栖梧没有说话,又喝了一口茶水,秋华年静静看着他,直到栖梧摇头笑了一声。
“我这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殿下是一个希望大家都过得好的人。”
栖梧对秋华年的评价不置可否,“你至少告诉我,你为什么对十六这么上心,让我有个底。”
栖梧指了指天,“他如今不只是我的大侄子,也是大裕的帝王,我要冒很大的风险,你用同样风险的秘密来换,这很公平。”
“殿下知晓十六的身世吗?”
栖梧道,“他是孤竹梅氏的遗孤,昨日登基大典文大人为梅氏求情时,我大侄子差点没疯。”
作为这世上仅有的几位深度了解嘉泓渊的人,栖梧看到的东西和其他人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秋华年语气平静,“我也是孤竹梅氏的人。”
栖梧惊讶地挑了下眉,他没有怀疑秋华年说谎,但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和梅氏扯上关系的。
和梅氏沾亲带故的人就算没死,也一律是戴罪之身,根本不可能有平民的身份,更遑论受封爵位。
“十六的亲姐姐在丰山县被敌人攻破时不在县中,逃出一命,之后遇到了更痛苦的事,已经仙逝多年了。”秋华年言简意赅,“我是她的孩子。”
“十六是我的至亲,他帮助过我很多,我要救他。”
栖梧没想到背后的关系是这样的,他看着秋华年平静但坚定的眼神,直到心中的震惊与复杂感触渐渐平息下去。
“我这叫能者多劳啊。”栖梧笑了一声,“就算我不答应,你也肯定会想其他办法,到时候事情就更不好收场了。”
十六并非孤立无援,他不只有文晖阳,还有秋华年和杜云瑟这样的坚实后盾,如果这些人乱了,几乎相当于动摇大裕的国祚。
“我认识十六很多年了,我也不希望他一直这样熬下去,无论向前还是向后,总要先把脚步迈开。”栖梧像是在说十六,又像是在说自己。
他站起来,摆出送客的架势,“久留惹人怀疑,回去等我的消息吧,我带你见十六一面,但只是见一面,其他事情我不会管的。”
秋华年心里一松,拱手道,“多谢殿下,已经帮了大忙了。”
栖梧恢复若无其事的表情,亲自送秋华年出门,走出花厅后,在一个通往花园的转角处,秋华年无意中看见了解檀光的身影。
解檀光在花园的八角凉亭中,穿着一身白衣,身上不见丝毫装饰,如同戴孝。他的身形比秋华年上次见时更加消瘦,仿佛来一阵风就会被吹走。
八角亭中,解檀光垂头在桌案上作着画,身体侧立,秋华年隐约看见他写满灰暗之色的脸,心里闪过“了无生趣”四个字。
秋华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看向栖梧青君。
栖梧自嘲一笑,“他想自尽,被我弄回来了,然后就开始一言不发装哑巴了。”
“我帮你们所有人,谁来帮我呢……”
不等秋华年说话,栖梧已经重新整理好情绪,他摆了摆手,大步往前走。
“走吧,不用人帮,我从来不怕主动出手。”
……
三日之后,秋华年终于等到了栖梧青君的消息。
栖梧说服嘉泓渊,让他去劝说十六,在这个过程中把假扮成伺候宫人的秋华年带进去。
栖梧青君作为新朝第一红人,又有皇帝御令,皇城守卫并未做太多审查,就放他的车马入宫了。
秋华年换了身青君府上的宫人装束,脸上做了伪装,和栖梧青君一起坐在车里,随着马车驶入紫荆城中,心跳不断加快。
今天这个行为极其冒险,但他必须要做,杜云瑟没有劝阻,只是在今日上了折子,前往奉天殿单独面圣,帮他拖住最大的变数。
好在栖梧青君做事谨慎,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波折,成功抵达了谨身殿配殿。
为了不打扰十六,配殿附近没有多少人,栖梧挥了挥手,已经事先得到皇命的人便悄声退下了。
栖梧看了眼秋华年,扶着他的胳膊推开配殿高大的门扉,随着吱呀一声,夏日午后明媚的阳光涌入了昏暗空旷的室内。
秋华年目光一转,立即锁定了坐在大殿内侧的十六。
他静静待在角落的位置,藏身在黑暗最浓郁的地方,开门的动静惊扰了他的沉默,他的眼睫轻轻闪了一下,没有抬眼也没有别的动作。
栖梧无声叹息,进入室内关上门后,看着十六开口道,“我带了个你一定想见的人进来。”
十六先是没有动静,接着从室内的呼吸声中辨别出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他看向栖梧身边做了伪装的秋华年,沙哑无比的声音从几日没用过的喉咙中脱口而出。
“华年?你怎么敢来这里!”
栖梧青君拍了下秋华年的肩膀,轻轻推了他一下,主动转身走向大殿另一侧。
秋华年终于见到了日夜牵挂的人,十六的状态比他想象中更糟糕。面对十六担忧责备的目光,秋华年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根本不受控制。
他来到十六身边蹲下,摸了摸十六苍白的脸,十六下意识避了一下,看见秋华年红红的眼眶,所有责备一下子消散了,连烟雾都没留下。
“去江南的时候中了些常见的毒药,正在养身体,没事。”
“真的只是这样吗?”
十六哑然,华年太聪明了,帝王的反常举动根本瞒不住他。
“小舅舅,你把我认了下来,就别想把我推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十六嘴唇煽动了一下,目光躲闪。
“我的事就是希望你和谷谷秧秧一生平安顺遂,富贵无忧,没有别的。”
秋华年抓住十六的手,让对方必须看着自己。
“但我希望你幸福。”
幸福两个字和手掌温热的触感一起撕开了十六,他抖了一下,慌乱地想退后,但他已经在角落中,根本无处可退。
秋华年静静注视着十六,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一把拉下十六的衣领。
他看见了熟悉的,一眼就知道是什么造成的,本不该出现在十六身上的痕迹。
“华年!”十六时隔十几年突然再一次生出一股羞耻感,陌生的突兀的感觉让他呼吸不畅,不知所措。
“……”
秋华年伸手帮十六整理好衣襟,轻柔地抚平每一丝褶皱。
“你愿意吗?”
十六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十六没有撒谎也没有敷衍,这是他的真心话,他不知道,在这种事情上,他的思维里没有愿不愿意的判断。
秋华年吸了口气,“我不同意。”
他用上一种强势的语气,咬牙对十六强调,“我是你的亲人,是你姐姐的孩子,你是我舅舅,在我这里你是梅望舒,你要听我的话!”
十六抬起茫然的眼睛,他不明白秋华年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但他不希望自己珍爱的亲人生气,于是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试着哄他。
“你不同意的话,我不让他碰了……尽力。”
“……”
秋华年生出一股无力来,他相信十六的保证,十六对他从来是说到做到,但他不同意的何止是这个。
十六是一个病体经年的病人,在一日日毫无间歇的风吹雨打里,他已经失去了自主痊愈的能力,秋华年不知道怎样才能重新激起他对生活和未来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