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哲又发出一声惨叫,但他刚才已经叫了够多了,没人多注意。
族长冷着脸不容求情,宝仁叹了口气,亲自去找麻绳。
就在这时,云哲两个更小的弟弟突然跑过来,说自己娘肚子不好了。
叶桃红哪里信这个,冷笑着说,“她这肚子不好,可真好使,打怀孕起使到现在了,现在听到自己儿子干的好事败露,又来耍这一招。”
孟福月也不太信,平时三弟妹的肚子是真的不好还是装的,她心里也有些数。
没人管两个小的说的话,宝仁左右看了看,拿着麻绳打算绑云哲。
三房住的屋子传来一身尖叫,族长家的三儿媳终于坐不住,抱着肚子跌跌撞撞跑出来。
因为怀孕后吃的太多,且不干活,她的身体养得过于丰腴,快跑到正房前的台子上时,突然脚底下一拐,啪的一声扑倒,肚子狠狠磕在了台子上。
沉闷的声响,吓了院里所有人一大跳。
孟福月赶紧三两步跑出去查看情况,叶桃红虽然对这家人全部恨的牙痒痒,心里也念了句佛。
孟福月小心扶着三弟妹躺平翻身,院里的乡亲们也过来搭手,宝义放开宝礼,宝礼赶紧跑过去。
秋华年看见族长家三儿媳厚实的冬衣下渗出了血迹,吸了口凉气,心头直跳。
杜云瑟握紧他的手,虚挡住他的眼睛,叫他别看这可怖的一幕,可空气中逐渐弥漫开的血腥味依旧无缝不入钻入鼻腔。
三儿媳装了几个月的肚子不好,今日总算真情实感地叫了起来,女人凄厉的哭嚎声传出很远。
三儿媳被抬回自己房里,几个有点经验的接生婆看着,已经有人赶着骡车,紧急去镇上请大夫了。
出了这样的大事,根本瞒不住,云哲想方设法要自己三岁的亲堂弟的命,光是听见就让人心惊肉跳,云哲娘磕到了肚子也叫人心有戚戚。
很多村里人都关注着族长家的消息,想看看族长最后会怎么处理。
所有人都觉得一报还一报,云哲一房这是活该。但有人觉得云哲娘已经这样了,算是抵偿了过错,有的却觉得事情不能这么算,云哲还是得继续受罚。
不过在三儿媳情况稳定之前,族长肯定暂时不会处理云哲的事。
三儿媳在房里一直嚎到了接近中午,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出来端,镇上的大夫已经请到了,也没有什么好对策。
秋华年回家吃了饭,不太放心,换了身衣服后,抱着手炉过来看情况。
“现在里头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秋华年在院里问孟福月。
孟福月叹了口气,“说是孩子恐怕不太好,试试能不能生下来。”
秋华年皱眉,“孩子还不足月吧?”
“才刚刚七个月,就算活着生下来,也……”
秋华年心头沉重的摇了摇头,在现代,早产儿可以住进模拟母体环境的保温箱里,一直长到足月,但古代可没有这个条件。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孩子早产生下,又赶到这个事情上,恐怕凶多吉少。
宝礼在房外来回转着,嘴里不停念叨着狠话,说什么他这个儿子要是没了,他一定要让所有人好看,没人搭理他。
族长坐在正房里,一口又一口抽着旱烟,从三儿媳被抬回去开始,他便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大夫和产婆出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三儿媳的命保住了,坏消息是那个七个月的胎儿终究没能活着生下来,胚胎已经成型,是一个看得出手脚的哥儿。
秋华年叹气,为一条未能来到世界上的生命惋惜。
换个想法,这个孩子不落在这样的父母和家庭手上受苦,何尝不是另一种幸运。
宝礼听见孩子没了,十分悲痛,听产婆说是个小哥儿,才又舒服了些。
三儿媳脱离了危险,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但宝义可不管这个,他家云英的仇还没算清楚呢。
宝义像拎鸡崽子一样把躲起来的云哲抓住,扔进了正房。
“继续干正事,麻绳呢?给我把他吊起来。”
云哲哆嗦了两下,宝礼跑过来站在宝义打不到的地方护儿子,“杜老二,你能见好就收吗?我媳妇都这样了,你还要闹什么!”
“你媳妇又不是我推倒的,纯粹是你们自己造孽太多活该。云英的账没算清楚,你休想躲过去。”
眼看着两人又要撕吵起来,一直沉默不语的族长重重咳嗽了一声。
他低着头,在一片寂静中,长长叹了口气,“我是真的老了,老了,总笑别人家宅不宁,看看自己家,不也养出一堆畜生?”
“爹,你……”
族长挥手打断想劝解的宝仁,心灰意冷道,“别说了,分家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甚至没反应过来。
要知道族长可是最看重大家庭的,以前无论谁稍微提一句分家,都会惹得他大发雷霆。
族长默然不语。
他又能如何呢?事情闹到这一步,他喜欢男孩的偏心占了很大原因。再不分家,可真就要把亲兄弟变成世世代代的仇人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宝义最先反应过来,直接说道,“大哥是长子,是要奉养父亲的,按规矩,家里的宅子该给他,其余家产他也该多分。”
“家里这些年里里外外,都仰仗大哥大嫂照应,云成继续读书也要不小花费,我的意思是大哥分七成,爹,你看怎么样?”
听到这个分法,宝礼一下子瞪大眼睛。宝仁分走七成,剩下给他们分的就只有三成了。为了叫宝礼不好过,宝义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二弟,这事哪能……”宝仁不赞同自己拿那么多。
宝义摇头继续说道,“剩下的三成,两成归我,一成归三房,这是他们欠我们二房该给的。”
“杜宝义,你不要脸!”宝礼气的破口大骂。
只分一成和净身出户有什么区别?他还有三个儿子,还有一个病秧子媳妇要养呢!
宝义寸步不让,不肯多给三房一分。
族长默然了一会儿,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问自己的二儿子,“按这个方法分,你就不要再找云哲和三房的麻烦了。”
宝义抿着嘴,直到宝仁从后面推了他一下,才瓮声瓮气地说,“如果以后他们再惹到我头上来,别怪我更不客气。”
族长重重吸了口旱烟, “好,那就分家吧,老大家的,去库房把账本和银子都取来,在年前就把这事儿弄好,年后云成还要娶夫郎呢,别让新人进门就看到一堆破事。”
……
分家的过程,秋华年没有旁观,是族长家闭起门来处理的。
第二天,三房就买了村里的一处闲置的草房搬了出来。
那草房原本住的人家搬去镇上了,他们家境不错,房子条件要比秋华年刚穿越来时住的好,但天寒地冻的,住惯了亮堂砖瓦房的三房还是吃了苦头。
秋华年后来听孟福月说,三房真的只分走了一成家产,银子买草房时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地分了一亩水地,三亩旱地,好好耕作,也就够一家五口人糊口的。
“其实公公还是不忍心,都在一个村里,实在过不下去了,不会不帮忙的,现在这样是想让他们知道错了,好好改过。”孟福月把这些看得清楚。
“宝义一家还住在祖宅?”秋华年没听见他们搬出来的消息。
孟福月摇头说,“宝义好像在边境立了个什么功,有上司赏识他,让他参军,他打算年后就带着家小去边关安家,我公公不同意,这事正僵着呢。”
“参军,那不就成了军户了吗?”
按裕朝的户籍制度,军户一旦入了,是不能轻易脱离的,每户都必须有至少一人参军,父死子继,兄亡弟补,直到这家人再找不出一个符合条件的男丁。
“是啊,军户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这儿离边关不算太远,隔壁村镇也有几个军户,一旦打起仗来,人是一个接一个往外抓啊。”
“除非能向上做到正儿八经有品级的武官,否则都是去填人命的!”
第64章 除夕
裕朝的低阶武官是世袭制,只要没有犯下大错,百户以下,官职世袭,以上降一级袭职。
也就是说,普通军户是没有前程的,可一旦进入武官体系,哪怕只是最低等的小旗,也算给家里挣了官身,不可同日而语。
秋华年觉得宝义参军的事不简单,他不像是冲动的人。果然,三房的事一了,宝义便上门拜访了。
今日正好是腊八,秋华年把早就准备好的腊八粥材料找出来,一大早就开始熬粥了。
大米、小米、玉米、花生、干桂圆……五颜六色的谷物在翻滚的粥水中逐渐变得绵软,融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安心的碳水独有的香味。
宝义踏着一院五谷粥香进门,秋华年把他让到屋里坐。
“宝义叔,之前你们打死的那三头狼,狼皮我交给外面的猎户处理,刚送回来,你看是怎么个分法?”
宝义摆了摆手,“还分什么,要是没有云瑟,云英连命都没了,那狼皮你们留着做褥子吧。”
“如果有剩下的狼牙,你给我几颗,我给云英镶个链子戴。这孩子被吓到了,给他招招魂。”
狼肉和狼爪都被猎户作为报酬留下了,狼牙倒是挑最好的尖牙给了六颗,已经粗糙打磨过,秋华年找出来全给了宝义。
宝义把狼牙放进怀里收好,取出一封信来,“华哥儿,这是给云瑟的。”
秋华年带着宝义去了书房,杜云瑟拆开信后,略有惊讶。
秋华年看了眼,发现这封信居然是吴深写的。
“我们这些人到边关后,被分散在几个卫所里,我和几个同村的人被分在了靖山卫。”
“鞑子秋天没打劫到粮食,入冬后缺衣少食,进攻愈发狠了,每隔三五日就要来打一次,兵卒们补充不上,我们这些做杂活的徭役就要顶上。”
宝义回忆着那些在战场上的日子,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我身强体壮,又会打猎,使兵刃比其他人使的好,斩首了几个鞑子,立了点小功。”
“驻守靖山卫的吴小将军看重我,把我叫去问话,才发现我们当时在漳县杜家村见过一面,这次我回来,他让我给你们捎一封信。”
宝义说的轻描淡写,但秋华年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凶险,从一个从没见过血的农家汉子,到斩首几人被吴深赏识的兵卒,中间跨越的哪可能简单。
“因为吴小将军的看重,我在边关过的还不错,这次朝廷开恩放一部分徭役回乡过年,我放心不下家里,求了上司早放我几日,再过几天,村里其他人也能陆续回来了。”
杜云瑟和秋华年一起看吴深的信。
度过最初的不适应期后,吴深在边关如鱼得水,屡屡立功,让原本还怀疑有其父未必有其子的边军心服口服。
之前几次立功,因为父亲获罪被流放的原因,吴深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赏赐和晋升,功劳越积越多,终于压不住了。
辽州总兵专门为吴深上了折子,请兵部有功论功,有过论过,吴深总算向上提了一级,成了试百户。
试百户是从六品,再往上就是迈入中阶武官行列的百户了。试百户是百户的试职而非下级,俸禄只有百户的一半,除此之外权职与百户无异,都是下辖两个总旗,一百号人。
吴深照例在信里开心地炫耀了一番自己的功绩和晋升,但字里行间明显成熟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