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贺之由衷道:“我不认为他是个好人选。”蒋二少外表华美得毫无活人气儿,性子也极冷漠,与这样的人结婚不说跳火坑,那也是堕冰窟了。想了想,他又开玩笑道,“你不觉得他其实也gay里gay气的。”
穆凯璇在脑海中翻找出与蒋继之仅有的几面之缘,细细琢磨一下,瞬间恍然道:“还真有点。”言罢,两人相顾大笑,笑着笑着,她轻轻叹气,主动朝这个男人迎上去,仰脸欲赠香吻,“蒋贺之,goodbyekiss之后,我们就再见了。”
“蒙穆小姐厚爱,”然而蒋贺之却灵巧地往后一躲,笑笑说,“可从今往后,只有我老婆才可以吻我。”
穆凯璇被这句肉麻死了的话弄皱了一张明艳大气的脸,赶紧挥手赶人:“去吧,你老婆在病房里等你呢。”
“对了,”蒋贺之却去而复返,回头望着穆凯璇的眼睛,诚恳地问,“你上回说我们以前见过,到底是什么时候?”
“就是你家为奥运马术中心揭幕的那个典礼上,所有的镜头都对着你,”穆凯璇很轻松地扯了个谎,“我当时就一见钟情了,本想用魅力把你掰直,没想到你根本没得救。”
蒋贺之朗声一笑,一口明晃晃的漂亮白牙。接着他留下一声“以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在所不辞”,便真的走了。
穆凯璇久久站立原地,早看不见那位三少爷的背影了,才笑着又叹一口气。
她其实没有实话实说。她没有告诉他,十多年前的一场豪门盛宴上,一个英俊无疵的混血少年向一个肥胖自卑的女孩释放了一种近乎见义勇为的善意,让那个女孩今生今世都忘不掉了。
第164章 花筵(一)
在盛宁从ICU转入高干病房的期间,粤地又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窦涛醒了,醒后他第一时间供述出张钊于围捕之夜放走了洪兆龙,致使张钊被纪委带走调查了;第二件是洪兆龙的一审结果刚刚揭晓,由于为11.17洸州少女毁容案的真相大白立下了大功,这条恶贯满盈的出林龙最后的结局竟是死缓。
一开始处于濒死状态,盛宁昏迷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间久,每天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与蒋贺之缠绵相靠抵首相偎,彼此什么都不再计较。这会儿人康复许多精神许多,两个人倒生疏起来。
俩相沉默,仍遍体烧灼的伤痛使咫尺之内的男人变得遥远而模糊。盛宁几度伸手触摸蒋贺之的脸,感受到肌肤真实的热度与触感,才确信不是梦。
“三少,粥买来了。”
医院的饭菜糙得难以下咽,高鹏听吩咐跑了回腿,送来了软滑的白粥与精致的小菜。他进门放下手中的外卖袋,又转身束手束脚地立在门边,一脸颓丧和歉疚。
三少爷对他的态度也不怎么好。
“你出去守着……”停顿一下,蒋贺之又冷声道,“算了,也别守着了,反正也守不住——”
盛宁赶紧替高鹏解释一句:“跟他没关系——”
“粥快凉了,我喂你。”蒋贺之也自觉方才稍逊风度,不再以盛气使高鹏难堪,取了粥与小菜,又舀了一口白粥,轻轻吹凉,送到盛宁嘴边。
与这个男人在阳光下四目相对,盛宁反倒拘谨:“谢谢,我自己来——”
这声“谢谢”生疏得令人不快,蒋贺之微一蹙眉,低头便吻住这双唇,欲深入却不敢,只以舌与齿轻轻舔吮、厮磨。
跟第一次那样,盛宁似受了惊,一点儿没闭眼睛。
但这一吻,终究拉近了两颗久未互相倚靠的心,两人很快分开,又都忍不住地抿了抿嘴唇,想笑。
盛宁这回不躲他的眼睛了,只有些怨怼地说:“你都要结婚了……”
“人家不要我了。”见对方仍是一脸伤慨与委屈,蒋贺之的嘴角抿不住地上翘,故意在他面前抬起那只戴着黑手套的右手,佯装叹气,“唉,人家嫌我样子一般、能力也差,还是个残疾人,就不想踏进这连爱情都没有的婚姻坟墓了。”
“我要你。”盛宁还是伤得不够清醒,竟没分辨出这话里的玩笑之意,急喘两声,更急于剖白地又说一遍,“我要你。”
总算诈出了这声“我要你”,蒋贺之低头忍笑,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勺粥,哪儿是白粥啊,根本就是糖稀。
高鹏知道自己再留下去有些不知趣了,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
门“砰”地一响,待病房内只剩下两个人,蒋贺之搁下了手中的粥碗,爬上了宽大的高干病房。他先脱自己的衣服,三两下,便袒露一身壮美的肌肉。
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待解决的问题、待拂晓的谜题。他没想纵着自己的欲望胡来,只想这么跟他坦诚相对,再无任何隔阂。
盛宁耳根微微发热,人却不自禁地瑟缩着往后躲。这种你进我退的状态终止于病床的尽头。
“让我看看。”蒋贺之解开盛宁身上的病号服,专心致志,像一个孩子拆他的圣诞礼物,他说,“我只想看看你。”
很快,他们就赤身相对,宛如刚娩出母体的婴儿一般。身无寸缕,彼此的伤痕也都袒露无遗。盛宁先是仰脸亲了亲蒋贺之眉骨的伤疤,又替他摘掉那只黑手套,拾起他的手置于唇边,细细地吻那断掌的缝合处。他早就想这么做了,跨越生与死的天堑,经历失与得的悲喜,此刻他终于遂愿。
盛宁身上的伤就更多了。凝血障碍易致淤青不退,他脸上仍有几块显眼的青紫,身上也到处是深一块浅一块的淤伤,像给最美的缎子摞上了层层补丁。
“周晨鸢应该庆幸他现在在牢里……”这一身伤,令蒋贺之眸中霎时泛出血色,几欲当场落泪。他又悔又痛,同时深深确信,如果再让他见那周公子一次,他会毫不犹豫地宰了他。
“做咩啊,”两人额头相抵,盛宁忍不住用鼻尖轻蹭对方的鼻梁,安慰地笑,“你个喊包(爱哭鬼)。”
他抱着他躺下来,必须非常小心,才能避免触碰到他的伤口。蒋贺之不能真坐实了“喊包”之称,只能忍住鼻酸,每在盛宁身上发现一处新的伤痕,就轻轻地吻它一遍。
盛宁也把自己完全投进了这个宽阔温暖的胸膛中,沿着他一身肌肉的沟壑贪婪向下抚摸,悄悄的,由其健壮的胸腹转入两胯之间。
当他的手指摸到他某一部位的时候,蒋贺之陡然战栗,肩膀青筋如活物虬结、蔓延,他从喉咙深处发出类似兽啸的声音,令盛宁都吓了一跳,赶紧松手——
蒋贺之却及时抓住了那只试图逃脱的手,将它牢牢摁在自己的胯间。
相似的情形更坐实了他曾“夜半来,天明去”,更坐实了那场了无痕的春梦曾确然发生。屈膝跪于盛宁的腿间,蒋贺之小心地捧起他的脸,喘息也重了:“我受伤的时候……你来看过我,是吗?”
盛宁点了点头。
“你把维K换成了抗凝剂,也是为了我,是吗?”
盛宁再次点头,决定从头讲起:“沈司鸿曾留给我一个视频,包含了小梅楼里遗失的那枚U盘,但没有周嵩平那群人切实的犯罪证据,我想,一是他们确实行事太狠毒又太干净,二是他一定给姐姐留了退路,任何由我交出的证据都不能算作姐姐减刑的功劳,他一定希望她能尽早出狱,好好地活下去……”
蒋贺之低了低头,盛艺之死,他负疚至今。
“沈司鸿也曾向我提过,周晨鸢因母亲当面割腕自杀,留下了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去国外治疗了许久仍未痊愈。他暴戾、易怒、常常控制不了自己的暴行,同时又脆弱、敏感、害怕失去、渴望被爱……周晨鸢每次见到血的反应都很奇怪,记得我跟他被爱河大桥的那些涉事司机绑架,当时我替他挡了一刀,血溅满身,他颤抖哭泣、跪地哀求的样子太令人匪夷所思、又太令人印象深刻……后来上面要把我调去政研室,我想或许可以试着借周晨鸢庇护,所以特意在他也在市委大院的时候,去找了周嵩平……”
蒋贺之听不了接下来的话了,那会剖他心肺,令他更悔更痛。他只能用嘴堵住他的嘴,更深入、更忘我摩擦彼此的肌肤与器官。一个近乎狂乱的长吻过后,他调匀呼吸,笑着问他:“还记得……你刚睁眼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
盛宁还醉在刚才那个吻里。茫然地摇了摇头,忽然又感头疼耳鸣,濒死时候说的话,这会儿他一下子想不起来。
“你说想给我生孩子,生不出就夜夜试,试到生出为止。”
“痴线,”盛宁笑了,也想起来了,“我明明说,我想跟你一起回香港。”
蒋贺之也收起满脸的不正经,有点期许又有点忐忑地问:“还作数吗?”
眼里泪光依稀浮动,盛宁望住这双眼睛,郑重地点头。接着他把又他的伤手踹进了胸口,焐得掌心发烫,以示自己绝非虚言。
这个答案令人豁达,蒋贺之轻轻挑眉,再度低头亲吻爱人的嘴唇,说:“可我不打算回香港了。”
盛宁疑惑:“为什么……”
“我哥今晚会跟你那位老同学见面,长留街的项目最终还是会由晶臣与盛域联合开发,他有意让我任这边项目的负责人。”这就意味着,他们都不用再回港跟那位并不愿意接受儿子与他同性伴侣的蒋瑞臣打交道,但他仍是三少爷,他也仍可以当检察官,这是蒋继之的贴心安排,也是罗美晶及全家人的祝福和成全。
絮絮的吻又落了下来,盛宁仰头,闭目,身体得到抚慰的同时,心也得到满足。在某一处酣然释放的同时,他听见他说,我们一起,有始有终。
第165章 花筵(二)
廖晖出门赴约前,帮佣阿姨手笨,打碎了他曾想送给盛宁的那尊白玉观音。
不是一个好兆。
盛惠德父子沦为毒虫之后,一时间群虫无首,盛域总算迁走了长留街里最难缠的那批人。然而旷日持久的纠缠还是断了他们的资金链,为了缓解债务负担,为了更好地开发这个项目,洪震低三下四几次登门,终于请动了蒋继之。其实晶臣这时出手,名为雪中送炭,实则也有趁火打劫之嫌。但洪震已经顾不得了,迫不及待地就跟蒋二少订下了时间,而地点自然是晶臣自己的地方。
阿姨知道这尊观音像是小廖总的心肝宝贝。她时不时就见他把它捧出来,摸脸摸眼摸菩提发冠,那手势,说不上来的秽恶亲密,跟摸小情儿也差不离了。阿姨是信佛的,看着别扭,没两天倒不见这种别捏场面了,她还暗自庆幸呢,没想到这混小子竟大胆到把观音菩萨揣进了自己的被窝里,她抖被子的时候一个没留神,啪一声,就落地生花了。
“碎……碎碎平安……碎碎平安……”阿姨吓得浑身打抖。
廖晖脸色陡然煞白,却破天荒地不声不响不发火,只是手捧残碎的佛像,久久地静静地跪在地上。
“小廖总,对不起……我……我……”阿姨不敢说出那声“我赔”,她知道自己赔不起。
然而廖晖还是不响。
其实他去钟山北院看过他,但蒋贺之寸步不离,他压根没机会靠近,只能长久地在病房门口徘徊,偶尔揩一把发涩发酸的眼睛,祈祷着他能尽快好起来。
许是他的祈祷显灵,盛宁确实慢慢好起来了。廖晖止不住地欣慰又难过,他想,经此一劫犹如涅槃重生,他应该很快就会跟那位三少爷去香港。
出门时陡降一程雨,挟雷裹电,很骇人。这怪雨来匆匆亦去匆匆,刚刚驱车上路,又停了。廖晖是掐准了时间出门的,然而还未抵达晶臣酒店,一道黑影便冷不防地扑在他的挡风玻璃上——他猛踩刹车,连带着后车也追了尾。下车再抬头一看,竟是几只斗大的老鸦,转眼栖息在了一根电线杆上,齐齐地向着他尖啸。廖晖本就莫名心神不宁,联想到出门前被打碎的观音像,愈感此行不详。
所幸刮蹭并不严重,他赶紧陪完后车的损失,定定心神重新上路。停了车,一路小跑进了包间,一推门,果然,所有人都到了。
廖晖朝一桌人鞠了一躬,自言“我迟到了,自罚三杯”,便咣咣咣地喝了三杯酒,又诺诺地坐到了角落里。洪震嫌他来迟,瞪他一眼,倒也没在蒋二少面前叫他太过难堪。
廖晖当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主位上的蒋继之。难怪初见于长留街时他就觉得蒋贺之眼熟,这对兄弟的样貌实在相像,哥哥雍容,弟弟倜傥,衬得世间所有雄性都见了绌,都像偏要与凤凰毗邻的呆头鹅。接着,他又注意到一个年轻人,像蒋二少的秘书,但两人的关系又明显比一般的老板秘书更亲近些。洪震称其为“霍秘书”,而这位霍秘书挺拔俊秀,默立蒋继之身侧,一举一动都颇见涵养。
廖晖想起自己曾在八卦杂志上看过,蒋瑞臣还有一个姓霍的干儿子,但外头也传说是他的私生子,一直以秘书的身份跟在二少爷身边,他想,应该就是这位了。再细细一看,这位霍秘书没有蒋家兄弟那样明显的混血轮廓,直鼻凤目,显是一张东方面孔,他又想,应该不是亲生的。
“霍名屿,”从未谋过面的年轻人竟主动向他自我介绍,还准确地认出了他的身份,颔首一笑,“小廖总,请多指教。”
洪震坐在主位一侧,一改平日里的低俗蛮横,在蒋继之面前毕恭毕敬,一口一个“二少”,张嘴即是马屁:“晶臣在上海、杭州、武汉等地缔造了不少经典的旧改项目,无一不成为当地的城市地标,促进了当地的经济发展,我们非常荣幸这回能够跟晶臣合作,一起开发这个项目……”
说着,洪震主动起身,试图为蒋二少倒酒,蒋继之却以手掌将杯口盖住,微笑道:“先谈生意。”
他有一双被弟弟评为“天生属于钢琴”的手,骨节修长,皮肤奇白,很美。
“是,是……谈生意是得清醒点……”洪震放下茅台,赶紧又举公筷,要为二少爷布菜。
去鳃除秽的一条三两野生长江刀鱼,浇上鸡蛋液一起蒸,鱼肉银闪闪,蛋液金灿灿,色面相当讨喜。像个伺候皇帝的太监,洪震弓身替蒋继之夹了一筷子刀鱼,小心翼翼地说:“这道菜名唤‘浪里金银’,这刀鱼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湖刀、海刀,而是真真被誉为‘长江三鲜’之首的江刀,可惜现在不是江刀上市的时候,这鱼是冷冻的,及不上新鲜的味道。”
廖晖面上虽不作色,暗暗却道好笑,想起自己初次宴请李乃军与洪兆龙,心说,这下位者巴结上位者的模样真是一划里难看,连词儿都一样。
虽是晶臣的地方,却是盛域做东,一桌燕鲍翅参琼浆玉液,蒋继之却连筷子也不动。
“合同已经过了财法,不知道二少爷还有什么疑问么?”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洪震十分心急。
蒋继之转头盯住此人的眼睛:“在签合同之前,我确实还有件事情想向洪总确认。”
“什么事情?二少尽管吩咐。”洪震仍在眉飞色舞地拍着马屁,但经历了观音破碎与老鸦示警的廖晖,已经不安地嗅出了鸿门宴的味道。
“有几个朋友,听说洪总也认识,正好一起见一见。”蒋二少垂目为自己倒茶,也没别的吩咐,霍名屿便心领神会,一个眼色,两个晶臣保镖便将包间内的另一扇暗门推开,从中揪出来两个人,一把搡到众人面前。只见这两个人衣服破破烂烂、脸上青青紫紫,显然刚被狠狠教训过。
看容貌气质都能看明白了,这俩是“大法不犯,小法不断”的坏胚子。洪震也当场认了出来,正是自己派去教训蒋贺之的混混。他慌张地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一旁的廖晖也心虚地深深低头,控制不住地抽搐嘴角。
直到其中一个人用一只快被打瞎了的眼睛望住洪震,又转头,畏畏缩缩地冲蒋继之点了点头。
洪震心道不妙,抄起桌上的餐刀,就想反抗逃跑——
已经来不及了。
霍名屿动作奇快,及时伸手挡住洪震挥向蒋继之的餐刀,又一个折腕扭住他的肩膀,一下将他脸朝下地摁倒在了桌面上。而几乎同一时间,蒋继之已将一双折断的筷子插进了洪震的手掌,将他的右手钉死在了餐桌上。
刹那筋肉分离,鲜血淋漓。洪震一声惨叫。
蒋继之俯身向其凑近,听声音也并未怎么动气,只说:“你过界了。”
洪震还想装傻,痛得面容扭曲,龇牙咧嘴:“我……我不懂二少的意思……”
洪震自然不是孤身来的,但包括廖晖在内,盛域的几位高管都一动不敢动。尤其是廖晖,虽不动声色,但紧张的汗水已从耳后流到颈口。
报警或者录音都不可能。在洪震被撂向桌面的同时,一群黑衣黑裤的晶臣保镖们就对那群盛域高官们搜了身,搜走了一切电子物品,说了声,二少会送你们新的。
当然不搜身也不会有人不识趣,甚至洪震本人都不会。都是盛域的股东,身家性命都压在了这个项目上,没有人会跟几百亿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