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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言说夜晚_分节阅读_第2节
小说作者:薇诺拉   小说类别:耽于纯美   内容大小:694 KB   上传时间:2024-12-16 19:46:39

  然而酷暑八月,众人等足了两个小时,等得个个眼冒金星、五内如焚,新书记洪万良却迟迟没有现身。有个老同志实在熬不住,晕晕乎乎,晃晃悠悠,终于还是栽葱似的倒下了。

  身边人小心地将人拨转过来,眼看一张老脸涨如猪肝色,渐渐有进气、没出气,场面一下全乱了。大伙儿掐人中的掐人中,扇扇子的扇扇子,住建局局长李乃军四十来岁,在一众干部中算是年轻的,反应也快,他及时振臂一声高呼:“耽误不得了,还是赶紧叫救护车吧!”

  呼罢,他朝方兴奎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没头没尾地又来一句:“哎呀,这三分人样尚未习得,七分摆谱栩栩如生①呐。”

  方兴奎听见了,不动声色。

  许多人也都听见了。

  常理来说,一把手任上猝死,该由二把手临时主持工作,没理由空降一个代书记。这个代书记,当过省研究室主任,也干过其他地市一把手,三年就把粤地最穷一个市的GDP干翻了不止一番,可见“以代转正”也很有可能。而洸州是一省枢纽,一旦转正必会“入常”,一下便鲤跃龙门了。

  说来也巧,当救护车呜呜泱泱开过来的时候,那辆“无论多大官,都坐四个圈”的黑色奥迪总算露面了。

  洪万良从车上下来,以方兴奎为首,众人一拥而上,又都来劲儿了。

  “我不是交待过,我得先去长留街考察,你们怎么这会儿都还等着呢?”洪万良跟方兴奎同龄,但面向稍显老成,他瘦且不高,眉慈目蔼,气质十分不像领导,却像个“心与梅花一样清”的鸿儒。

  洪万良先与方兴奎握了握手,互相寒暄一番后,他又亲切地问一直紧跟在方兴奎身边的李乃军道:“这么热的天,都累了吧?”

  “不累,当然不累。”李乃军立马换了一副面孔,舌灿莲花地回复领导,“咱们这是立雪求道,想第一时间跟洪书记您汇报工作,指望着您拨舵引领呢!”

  洪万良倒也不太吃官场阿谀这套,一一见过诸位干部,他便有些严肃地对方兴奎说:“兴奎市长,时间还早,我们就在这大院里走一走,我正好也有问题想请教你。”

  洸州市的一、二把手并肩而行,戟指笑谈,一群人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再次欣慰地互相点头,啧啧赞叹:“咱书记是真正的实干家,咱洸州人民有福啊!”

  洪万良刚从长留街那边过来,想请教的问题自然也与它相关。长留街,名为“街”,实则是个拥有九百多年历史的城中村,据传宋朝大文豪苏东坡曾被贬谪惠州,途经洸州,长留不去,并挥毫写就千古名篇若干,当地村民为表感怀,便将他短暂隐居的这个无名村落取名“长留”。80年代的洸州站上了改革开放的前沿,成了全国打工者南下淘金的“驿站”,长留街便也跟着沾光,巅峰时候,巷子连着巷子,房子叠着房子,豆腐块儿大小的一个城中村内,本地村民与外来人口竟共计高达15万人。

  临近21世纪,洸州开始加速城市扩张,大片征地,然而长留街却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未能完成更新改造,成了这个摩登大都市内最另类的一处“风景”,令各届洸州领导不剜不快。

  洪万良道:“我考察时看见,村子毗邻晶臣天地,周围已是高楼林立,这一新、一旧简直是两个世界。我跟几位长留街的居民也聊了聊,他们自己都开玩笑,说他们现在的生活就是‘出门堪比欧洲,进门非洲不如’,还说得归咎于村子的名字不好,长留长留,就只能长久地留着、不拆不建了。”顿了顿,他又问:“十年前,市政府就给长留街拨过7个多亿的征地补偿款,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解决?”

  这话可就长了,其间曲曲折折、脏心烂肺的故事擢发难数,方兴奎只得这么解释:“当时正赶上市里调整行政区划,将荆南和临江两区‘撤二建一’,合并为新的荆南区,但‘两块牌子、一套班子’短时间内难免龃龉,上不通、下不达,于是在两区交界处的长留街就成了历史问题。”

  “亚运会当前,洸州的城市化进程已刻不容缓,”洪万良叹了口气,问方兴奎,“这次长留街的改造项目,晶臣那边没有表态吗?”

  晶臣集团是最早投资中国内地的港资企业,晶臣集团董事局主席蒋瑞臣也是著名的爱国商人,每回他到北京,必以港商代表的身份受到单独接见,其身份尊贵可见一斑。历经十年,蒋瑞臣以晶臣天地、晶臣国际金融中心为核心打造了城市新中轴线,如今成了整个洸州的商业名片,洪万良当然希望长留街的改造也由晶臣操刀完成。

  “长留街这个项目,全靠政府解决,只怕财政会透支过度,全靠企业解决,没有政府背书,恐又办不成事,所以我们计划还跟以前一样,”方兴奎道,“我前些日子就差住建局的乃军去联系过,告诉晶臣那边这次长留街旧改虽以市场主导,但政府也会全力支持,可他们好像没这个意向。我们也不能强迫,只能公开招标了。”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洪万良抬头遥望远处一栋摩天高楼,正是晶臣建造的“城市天际线”洸州金融中心,他再次摇头,叹气,“真是可惜。”

  “确实可惜。”方兴奎跟着遥望高楼,也跟着叹气,“十年前的洸州不过是南海北岸一个大渔村,放眼望去只有脏乱差,没有晶臣集团带头开拓,也不会有今天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还记得,某天汇丰、渣打突然要求我们立刻偿还所有的政府借款,那可是将近一千亿啊!那会儿整个洸州百废待兴,市政府的钱袋子也是一干二净,一时半刻哪儿还得出来?当时还是咱们书记的周省跟他们周旋了三天,好话不断,歹话说尽,对方就是油盐不进,不得已只能找了蒋瑞臣,没想到他一个电话就把事情解决了。”

  方兴奎口中的周省就是洸州前前任的一把手周嵩平,如今已经高升,成了粤东省的省长。想起一件相关的事,洪万良收回远眺的目光,转头望向方兴奎,又问:“我听到一个说法,蒋家有个孩子没去香港,眼下就在我们市里?这是传言还是真的?”

  方兴奎点头道:“是真的,人就在市局刑警队。”

  洪万良一听,面色一凛,连称“一线刑警工作太危险”,不合适,实在不合适。

  洸州的一、二把手在这场谈话的最后达成了一个共识:对于蒋家留在洸州的这根独秧苗,必须重点呵护,全力照拂。

  或许洪万良自己都不晓得,这边他刚刚落地洸州,那边他的亲戚就不安分了。

  洪万良有个亲哥哥,叫洪万钧,兄弟俩年纪差了几岁,长得不算相像,关系倒是自幼十分亲密。洪万良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洪霓,洪万钧却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洪震随父留在国内发展,小儿子洪霁早早送出了国外。洪霁人品还好,但洪震仗着自己叔叔是个领导,打小不学无术,且随洪万良的官儿越做越大,他也越来越肆无忌惮,这不,分文不出就入股了一家叫盛域的民营地产公司,还软磨硬泡地把人董事长的女儿娶进了门。

  这回,洪震也想在长留街这个百亿级的旧改项目里分一杯羹,在洪万良确认空降洸州的第一时间,他就联系上了住建局局长李乃军,请他当个中间人,约出洸州本地的地产公司美合置地一起谈合作。李乃军晓得他的特殊身份,当场把饭局敲定,但洪震本人却没有露面,而是派自己的小舅子廖晖参加了这个饭局——他一般是不轻易露面的,小舅子就是他的“防火墙”,是随时准备着弃车保帅的。

  这天黄昏,廖晖按时等在了一家饭店的私密包间里。他是特地从上海赶过来的,且估摸着这阵子就得常驻洸州了。

  盛域的小廖总今年不过二十六岁,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儿,虽然身居公司高位,但脸上还有几分刚入商海的稚拙。他时不时地喝一口服务员递上的冰水,却仍汗水直流,七上八下,因为他一早听说,这个美合置地名为地产公司,其实就是黑社会。

  【作者有话】

  ①谚语,形容官小官威大,得了权势就耀武扬威。

第3章 长留(一)

  美合置地的董事长叫胡石银,江湖上又称“胡四爷”。胡石银出生湖南,搞了个据传是中国规模最大的黑社会组织叫“新湘军”,为人仗义疏财,手上却血案累累,若搁在以前,他就是黄金荣、杜月笙般的人物,搁在现在,那也是懂艺术、识风月的一名“雅匪”。

  李乃军先来了。见廖晖独自默坐,笑着说了声“招呼不周”,便抬手招来服务生,与他神神秘秘地耳语一番。不一会儿,便有四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进了包间,个个蜂腰肥乳,衣着暴露,脸上的粉刷得跟墙皮一样厚,也瞧不出漂亮还是不漂亮。她们一迭声地管廖晖叫“小廖总”,其中一个更是神态婉媚、举止豪放,人往廖晖肩头一倚,伸手就往他裆下摸去——廖晖经这一摸,被吓得猛地直起了腰,说话都差点咬到舌头:“都、都出去吧,我、我不用你们招待。”

  好一个不谙风情的生瓜蛋子!一旁的李乃军挥手将人打发走,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廖总到底年轻,以后逢场作戏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又等了约莫四十分钟,美合置地的一行人才姗姗而来,但别说廖晖,就连李乃军这个中间人都没想到,来者不是“雅匪”胡石银,却是他手下那个不折不扣的“悍匪”洪兆龙。

  洪兆龙鹰鼻鹰眼,颧骨微凸,面相虽不十分凶恶,但气焰委实逼人。“新湘军”里,很多人都照着《水浒传》里的好汉给自己起诨名,洪兆龙便自称“出林龙”,但他显然没怎么读过书,不晓得这个“出林龙”在梁山众将里不过排名倒数,而且“马踏肉泥而死”的结局也挺惨。

  廖晖一眼就注意到,洪兆龙的左手佩戴着佛珠,沉香搭配翡翠,还是108颗的长珠。他不禁感到好笑:一个满手杀业的黑社会竟天天口诵“阿弥陀佛”,简直是黑色幽默。

  “洪万良呢?”进门来的洪兆龙却一眼不看廖晖,张口就吼李乃军,“我姓洪,新书记也姓洪,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今天一定要好好聊聊!”

  李乃军跟洪兆龙也不算熟,忙替他拉开椅子,向他介绍道:“龙哥,我在电话里跟四爷说过,这位廖晖小廖总就是洪书记的亲戚,他姐姐是洪书记亲哥哥的儿媳妇。”

  “这他妈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洪兆龙根本瞧不上廖晖,当场就爆了粗口,“屌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凭什么我还没坐,他倒坐下了?”

  廖晖只得强扮笑脸,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洪兆龙敬酒,道:“是小弟礼数不周,小弟敬龙哥一杯,还望龙哥大人大量!”

  洪兆龙身边有个叫阿德的中国巴西混血,柔术世家出生,窄脸黑皮大体格,一双凶悍的微眯的眼,一口茶黄的崎岖的牙。廖晖话音刚落,阿德便一窜丈高,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你也配跟龙哥喝酒?!”

  好在洪兆龙也没太驳李乃军的面子,还是自己落座了。但他不讲什么“酒倒三分满”的酒场规矩,非让服务生拿来了一升的啤酒杯,指指廖晖面前的五粮液,意思是他自己看着办。

  廖晖非应酬从不喝酒,嫌苦嫌辣,但为表诚意,还是将五粮液满倒了一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趁对方脸色转晴,他忍着满嗓子刀刮似的疼,赶紧转述了洪震的意思:盛域想要以围标的形式与美合置地合作开发长留街的旧改项目。

  围标就是投标人相互串通投标报价,损国家而利自己,情节严重的情况下涉嫌犯罪。洪兆龙不接这话茬,反倒不耐烦地一闭眼睛:“饭还没吃呢,急什么?”他下巴有些傲慢地微微抬起,筷子就搁在手边,一动不动。

  廖晖心领神会,刚刚坐下又站起来,亲自用公筷替对方布菜:“这江刀重‘本味’,龙哥您趁热尝尝。”

  这顿饭花了廖晖大价钱。虫草花、黑松露是前奏,斑节虾、帝王蟹是正章,高潮应该是葱油蒸刀鱼,一条好几万人民币。

  “洪书记来的第一天,就提到了亚运会,也提到了隔壁湄洲市刚刚拿到的联合国人居奖,领导眼馋,我们也得努力替领导分忧。”李乃军有意通过这件事向新书记卖个好,也卖力地帮腔道,“晶臣集团目前看是不想插手长留街的旧改项目了,您二位也是国内地产企业的领头羊,我老李有意当这个中间人,看看有没有可能攒成这个项目,一起帮助领导排忧解难,一起挣更多的人民币。”

  洪兆龙还未表态,李乃军兜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这个中间人“喂”了一声接起电话,只听对面说了“颐江公馆”四个字,神色便骤然大变。

  “不好意思,刚还提起领导呢,领导这就来找了。我得先告辞了,二位慢聊、慢用。”收了线,努力掩饰掉脸上的不自在,李乃军跟众人打了声招呼,便急匆匆地退了场。

  李乃军在时,洪兆龙尚给廖晖几分面子,李乃军一走,他就原形毕露了。对于合作的事,他的答案很直接:“钱你投,事儿我干,利润七三开,我七你三。”

  廖晖都听傻了,哪有这样的道理?这跟明抢还有什么分别?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洪兆龙是个风雷火炮的急性子,不等廖晖当场作答,直接起身欲走,还撂下了一句狠话,“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长留街那帮刁民,如果没有我洪兆龙,你就是多花三倍的钱也绝对迁不走他们,不信咱就走着瞧!”

  一桌好菜,几乎一口未动。美合置地一行人临走时,阿德朝桌上那条长江刀鱼吐了一口唾沫,转头对廖晖桀桀一笑,说,我们龙哥慷慨,送了你一份见面礼。

  合作没能谈成,廖晖没接洪震前来催问的电话,垂头丧气走出饭店——没想到,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还有意外“惊喜”。

  洪兆龙果然送了他一份“见面礼”。

  他派手下把他的奔驰车给砸了。

  很快,洪震就从别的地方得知了美合置地不肯合作的消息,他狠狠磨了磨后槽牙,当夜就带上小舅子廖晖,找自己的叔叔告状去了。

  姐姐廖君嫁给洪震之后,廖晖还没见过洪万良,他也从未登门拜访过这么大的官儿,所以便循着礼数,带了不少东西,有印尼的燕窝,那曲的虫草,还有一尊价值两百多万的和田玉狮吼观音。他听说洪万良的妻子信佛,便派人去找来了上好的料子,托国家级的工艺美术大师亲自雕刻,最后又请玉佛寺的高僧给开了光。

  大包小包,洪震是不会搭手的,他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跟秘书似的全程提着。

  然而,在洪家人的眼里,这个叫廖晖的年轻人从来不算他们家的亲戚。他虽被允许迈入大门,却不被允许离开客厅。他只能坐在沙发上干等,隐隐听见书房那边传来吼声,像是洪万良的声音:你当今天这出“百官跪迎”是他们尊重我?我让他们别来,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还是一个不差地来了,这是变着法儿的给我下马威!是告诉我,他们才真正上下团结一心,你这外来的和尚若是光杆司令,还真不一定能烧好洸州这炷香!

  洪震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不懂这官场的弯弯绕绕,开口就冲自己的叔叔喊:“那您就拿您的职位压他们嘛!洸州市里您最大啊——”

  咣的一声巨响,像是洪书记拿东西砸了自己这个不肖侄子。

  偏巧同一时间,天边滚过一记闷雷,廖晖正举杯饮茶,猛然一惊之下就摔了茶杯,顿时暗道不好,一动不敢再动。果然,没一会儿,阿姨就过来赶客了,说,洪书记的侄子今晚在这里留宿,廖总您就先自己回去吧。

  雷声之后,几乎顷刻间,雨便落了下来。廖晖自己的车被砸了,所以是坐洪震的车来的,走出洪宅才意识到自己没带伞,只能蹙着眉头,犹疑着等在廊下。忽然间,身后的大门开了,一回头,原是洪宅的阿姨。他以为阿姨是来给自己送伞的,没想到对方却将他送来的虫草燕窝全提了出来,当着他的面,一股脑地摔向远处,像扔掉几袋讨人嫌的厨余垃圾。

  阿姨轻描淡写地跟他说了一句“洪书记从不收礼”,就砰一声砸上了门。

  虫草燕窝暂且顾不上,廖晖冲入雨中,跪地低头,捡起了那只装着观音玉像的大红锦盒。打开一看,玉像竟已裂了,裂得还很蹊跷,从菩萨细长微翘的眼角处斜斜往下划出一道浅痕,似死物复生,落下一滴泪来。

  一瞬间,他悲从中来,很想就凭自己的气性闯进洪宅大门,在这群狗眼看人的“亲戚”面前露一露峥嵘。

  正当犹豫不决,兜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廖晖掏出一看,这一日所有蕴积的不快竟顷刻烟消云散了。

  这是一条来自故友的消息。他早晨便发消息约了盛宁见面,直到这个时候才收到对方的回音。

  盛宁说,就现在,地方你定。

第4章 长留(二)

  最终地方还是盛宁定的。顾虑他一早还要去检察院,就约在了他家附近一间通宵营业的小酒吧。

  面对这位故友,廖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大学一个宿舍六个男生,他独独跟盛宁处成了铁瓷。后来他以交换生的身份出了国,虽自此天南海北,但两人的友谊却维系至今。

  “又出了个案子,可能明天起我就忙得找不着人了,还是趁今晚把你这个老同学见了吧。”雨已经停了,两人露天而坐,任八月的夜风吹拂,不觉凉,反倒惬意。盛宁问他,“怎么突然来洸州了?”

  廖晖说:“来竞争长留街的旧改项目。”

  盛宁诧异:“你家不是做药的?”

  “你当国产创新药这么好做?前几年盛域所有的营业收入都投入了新药研究,到最后连上临床的钱都没了,不夸张地说,我爸都差点为这新药跳楼了……后来稍稍缓过来一点,就想试着去大热的地产领域开拓一下,”廖晖自嘲地耸耸肩膀,笑了一声,“没想到,还真就墙内开花墙外香了,难怪中国人人都想搞房地产,特别是中国南方的热点城市。”

  盛宁微一颔首:“87年深圳率先开始了商品房销售,洸州与深圳互为睦邻,自然也吃到了这波红利。”

  廖晖不动佐酒的坚果与薯条,只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灌洋酒,灌到看人微微重影,这才鼓起勇气跟老同学大叹苦经,他说:“你知道吗,洪万钧他们父子,一分钱没出就入了盛域地产的股,美其名曰这是‘资源入股’,还让我胸怀、格局要大……”

  盛宁一眼就将对方心里的算盘看穿了,不客气地说:“你爸同意这门亲事,不也想狐假虎威,借着洪万良的名头好做生意?”

  “可问题是根本就借不上啊!”廖晖没敢说自己在规划方案审批、项目审批验收等方面确实沾过洪家的便宜,只说自己想给洪万良送礼,几百万的玉雕观音都被他家阿姨当垃圾扔了出去。

  “我以前就听外头人传过,”盛宁喝了一口啤酒,赞许地点点头,“看来所传非虚,洪万良确实是个清官。”

  “清官?”廖晖从鼻子里嗤出一声,显然非常不满,“有些清官还不如贪官呢,贪官贪的无非是酒色财气,而有些清官一心求升迁,为了丰富任职期间的个人功绩,什么事都敢干!”说罢,他就讲了讲这一天下来的遭遇,他怀疑李乃军与洪兆龙早有勾连,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你这是……围标?”一点故友至交的面子不给,盛宁面无表情地说,“廖晖,你别忘了我是检察官,你要知法犯法,我一定是第一个抓你的人。”

  “不、不是围标,就是商量一下,怎么合作。”这人是眼不揉沙的刚烈性子,廖晖赶紧解释,“你也知道,自打香港回归,这些港企港人仗着身份特殊,处处占尽便宜。咱们这些内地的民营企业要跟他们竞争,就得抱团取暖。”

  “除了胡石银的美合置地,还有哪家港企要跟你们争?”盛宁也听过,社会上流传一句话,说胡石银这个“地方著名民营企业家”是一手开山刀,一手公文包,酒桌上谈不成的生意就灵堂上谈。但传言只是传言,没有确凿证据,公安与检察都拿这群人没办法。

  “还有晶臣集团。”廖晖又是一声长叹,“你看看我这回的竞争对手,一个是黑社会,一个是红顶商人,都不是好惹的主,所以必须请你这个老同学帮帮忙。”

  “蒋瑞臣是红顶商人?”盛宁不解。

  “当然是红顶商人了,蒋瑞臣不是‘港特’,更胜‘港特’啊!你知道他是怎么发家的吗?”红顶商人,意为“官场和商场两得意者”,一代徽商胡雪岩即是个中翘楚。廖晖说,淞沪会战的时候,为了拖延日军侵华的脚步,为了聚而歼灭日本海军,国民政府决定沉船封堵黄浦江,由于军舰数量不够,又向民间发起了征调。当时蒋瑞臣还是个孩子,他的父亲却是江浙一代有名的“船王”,民族危亡之际,蒋父以自身威望登高一呼,不仅慷慨捐出自家全部商船,还召集了数十艘其它民用商船,全部自沉于上海十六铺水道,而后遭到日本间谍追杀,不得不举家逃往香港。虽说沉船堵航道的事情发生在国民政府时期,但这样的壮举,新中国不会忘记。蒋父过世之后,国家以实时的船价向蒋瑞臣赔偿了当年蒋家为国沉船的损失,而这笔赔偿款也成了晶臣集团发家的第一桶金。

  “不过现在蒋瑞臣年纪大了,已经很少在人前出现了,他将香港的事业交给了女儿蒋云淇,内地的事业则全由二儿子蒋继之打理……”犹嫌不过瘾,廖晖讲完了蒋瑞臣的发家史,又说起了蒋瑞臣的风流史,说他作为男人,顶天立地,可作为丈夫,就不太合格。他虽故作深情地把妻子罗美晶的名字放在了自己创办的公司里,但本质上仍是个花心的渣男,还是个独好混血美人的渣男,在外是留情又留种。由于原配罗美晶生的孩子先后夭折,他后来就把那几个私生子女都接了回来,还是去母留子那种接法……

  盛宁对这种豪门韵事不感兴趣,淡淡地听,淡淡地问:“你都打哪儿听来这么多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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