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浴室洗净身上粘黏的汗液、血液抑或还有别的什么液体,蒋贺之裸着颀长健壮的身体走出浴室,换上令人精神满满的警服,然后坐在床边,垂头看了自己的爱人一晌。
他还是好美。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状态,他总是好美。
蒋贺之无比爱怜地摸了摸盛宁的脸颊,然后俯身在他眉间落了一个吻,这才转身出门。
第60章 子嗣(一)
蒋瑞臣与一众港商代表的飞机九点半抵达,但为他们安排的警卫人员八点就在机场站成了齐刷刷的两排,不仅统一身穿“99”式常服,身高也都严格控制在了185左右,显得精神饱满,仪表堂堂。蒋瑞臣不过一介港商,虽说也挂了一些政治头衔,但此行所受礼遇之高,却是跟重要外宾差不多了。
商务局领导一早就等在机场了,还有自发而来的群众,一眼望去多数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个个翘首以待,目测竟有百人之多。
“这么大的排场?”现场红旗飘飘,鲜花簇簇,蒋贺之扫了一眼热情洋溢的接机群众,冷嗤一声,“该不会都是老先生自己雇来的群演吧?”他管自己的亲爹叫老先生。
“你爸在内地捐了那么多学校、资助过那么多学生、做过那么多慈善,这场面意料之中嘛。”平日里的蒋三少除了长相实在英俊,其实跟普通民警也没差,照样要值班、要熬夜、要在熬夜之后跟大伙儿一起去烟火缭绕的路边摊,但今天这隆重场面委实震撼,窦涛也终于有了点“你我云泥异路”的自觉。他好奇心一时收不住,又歪头问了个问题,“贺之,你有几个兄弟姐妹啊?”
“港商重子嗣么,”蒋贺之面无表情地回答,“多了。”
“其实我都在杂志上看过了,你爸年轻时挺风流的,是吧?”
“他也就是有钱,有钱可以勉强称一声风流,没钱就是下流。”
“你怎么老拆你爸的台啊,”上辈子得积多大的德,这辈子才能投这么个好胎,窦涛都不明白了,“你是不是他亲生的?”
“你们俩刑警话怎么这么多?”飞机终于轰鸣着落了地,同排一名警卫支队的队长低声呵斥他们道,“别说话了,也不看看什么场合!”
“蒋瑞臣,这就是蒋瑞臣哎!”当一个精神矍铄、气质卓绝的银发老翁迈出机门,走下飞机,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了阵阵欢呼之声。接机的学生们呼喊着“蒋先生”,一下争先恐后地全涌了过去,他们献花的献花、伸手的伸手,一时间群魔乱舞,万爪齐飞,好似摸一摸这位老先生就能沾他一点财气。
为免场面失控,在场警卫极力维持秩序,但就连他们也都忍不住朝蒋瑞臣多张望了好几眼,毕竟政客见得多了,首富还是头一回。
所有人都很激动,只有蒋贺之一脸的不耐烦,心道:蒋瑞臣怎么了?也食稻、黍、稷、麦、菽五谷,也有心、肝、脾、肺、肾五脏,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因为母亲的不幸际遇,他对老子一向没有敬畏之心,不认同有钱到这个份上的人就有多么了不起。
蒋瑞臣今年已经七十有三,依然极其挺拔、儒雅,春风化雨般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他拄着一根质感轻盈的登山杖,不断地朝着两旁的学生们挥手致意,那些试图冲上来与他握手的学生,即使遭到了他身旁保镖的阻拦,他也不忘回以脉脉一笑,说上一两声诸如“学以自强,报效祖国”之类鼓励的话。
确如蒋贺之所说,他老子走哪儿都带着不少于二十名的保镖,一排老外,一排黄种人,虽说人种不一,但都板着同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穿着同一款黑色笔挺的西装,亦步亦趋,视瞻不凡。
“这就是你爸?”窦涛被这种从未见过的有钱人的气场深深震慑,龇牙道,“真看不出七十多了,最多也就五六十啊!”
蒋贺之“嗯”了一声。
“你爸旁边那个年轻帅哥是谁?”窦涛又悄悄歪头,小声地问,“跟你有点像啊,难道是你弟弟?”
蒋贺之又“嗯”了一声。
“我屌!”纵是同性,窦涛也难掩心中震撼、眼底惊诧,低声地爆了一句粗口,“你们家这什么屌炸天的基因?天神下凡吗!”
这密匝匝的人群之中,跟花蝴蝶般最打眼的一个,可不就是晶臣四少爷么?
二少爷蒋继之眼下人在英国,随父而来的便是四少爷蒋慜之。他难得一身贵气的正装,却依然扎着小马尾,留着几丝不羁的触须刘海,他紧随在父亲身边,也跟他一样,频频朝左右微笑、挥手,阳光下的钻石耳钉十分眩眼。
跟爱豆粉丝见面会似的,在场的女孩子无一幸免,“好帅啊”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时隔多年,再次踏上洸州土地的蒋瑞臣始终面带笑容,看着心情极好。
只有与亲儿子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的脚步一滞,接着瞥他一眼,笑容也止住了。
老子冷眼瞥视儿子,儿子却一眼不看老子,标准“三挺一顶一收”的仪仗姿态,平静正视前方。
今天的蒋贺之当然是极帅的,一身藏蓝色警服,戴了肩章、领花与绶带,国人少见的峻拔轮廓、深邃五官,真跟神祇一样。
但在蒋瑞臣眼里,这样的儿子就是不学无术。
蒋瑞臣极具气场,他一不笑,连同商务局领导在内,与他同行的所有人都不敢笑了。
只有年纪轻轻的蒋四少胆敢悖逆老子的心情。他冲自己的三哥眨了眨眼睛,倾身靠近他的耳畔,轻声道:“今晚我得跟爸见些领导,明晚吧,明晚我们兄弟聚一聚。”
见哥哥点头,他才又笑盈盈地转身而去,迅速地追上了父亲的脚步。
由警车开道护送市领导、蒋瑞臣及一众港商代表,浩浩荡荡的车队驶离了机场。蒋贺之终于松了口气,然而糙心糙肺如窦涛也从蒋老爷子的一个眼神中看了出来,这对父子的关系并不好。
蒋瑞臣的洸州之行安排得满满当当,第一天得与粤东省、洸州市的诸位领导一一见面,畅想粤港两地的协作发展;第二天上午要去为亲儿子喝彩,观看全省公安比武竞赛,下午也要会见当地一些商界友人;第三天更是此行的重头戏,要去参观爱河大桥,然后公开签订大桥捐赠协议。其实2005年这桥就已经归国家所有了,但今年是香港回归十周年,于这个特殊日子捐赠大桥,意义更见非凡。
公安比武的场地就在洸州市公安局特警训练基地,偌大一个田径场,已经聚集了全省200多名警届精英,除了省领导、公安厅领导悉数高坐主席台上,检法两院等兄弟单位也能到场旁观。
沙怀礼作为洸州市局的一把手,负责主持比武开幕式。他也不再是慈眉善目的笑菩萨,一身警服难得正经。他站立高台,慷慨激昂地念诵手中不知打哪儿抄来的稿件:
“人民公安为人民,望全省公安以此次比武竞赛为契机,不断提高‘四个能力’和‘两个水平’,磨砺意志,锤炼本领,为维护国家长治久安、保障人民安居乐业做出新的贡献!”
在庄严的国歌声中,全省公安比武竞赛便正式开始了。普警组和特警组都一样,除了团队竞赛,还有个人竞赛。特警组的个人竞赛分为长短枪组装射击、狙击枪精度射击、攻坚突击、3000米武装越野、110米障碍八项五个项目,总分第一的自然就是冠军。
先是普警组的团队和个人比赛,虽与特警组的项目设置不同,但场面一样精彩。待特警组团队竞赛完毕,就轮到决出警届“全能王”的压轴好戏了。
30名来自全省各区县的特警身着黑色的特警作训服,戴着特警防暴头盔,已在起点处摩拳擦掌,整装待发。
突然间,其中一名特警竟向跑道外侧的观众席跑了过去,如离弦箭般,他动作迅速,身手敏捷,翻墙、越障一气呵成,然后在满场观众的惊呼声中,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朵红艳艳的玫瑰,将它递送给了观众席上一位年轻的检察官。
蒋贺之一手拿着玫瑰,一手翻起头盔自带的黑色护目镜,露出一双曼妙深长的眼睛。他的这双眼睛仿佛在说,我是为你而战的,我也愿意为你而死。
盛宁兀自一怔,完全不知该不该顺势接下这朵玫瑰。这是什么场合?这个疯子居然胆大妄为到在大庭广众下向他示爱!
蒋三少倒也没有公开出柜的打算,他手腕灵巧一抖,花又递送给了盛宁身旁的苏茵。眼珠悄然朝盛宁一瞥,他用一种佻达的眼神示意女孩接下这花,再转交她的领导。
苏茵机灵地读懂了这个暗示,赶紧凑上前去把花接了下来,巧妙地化解了尴尬的局面。
在场不少观众为这段甜蜜有趣的小插曲鼓起掌来,一个特警在战前给女孩献花是浪漫,给男人献花就是变态了。
蒋贺之又以最快速度回到了比赛场内,他翻下护目镜,敛容以待比赛开始。他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就像跑马刺环前向心仪的美人献花、示爱,中世纪的骑士不都这么干吗?
但这样的掌声令主席台上的蒋瑞臣感到非常丢人。蒋三少在洸州的一举一动自然时时有人向他汇报。他在香港的时候就听不少人嚼了舌头,说他的三儿子流连内地迟迟不肯回家,是因为一直在跟一个男人纠缠不清。
将95式突击步枪与92式手枪分别拆解、组装再射击;百步之外,狙击步枪的子弹须穿越2厘米的瓶口,枪响靶落;将200公斤重的轮胎以腿部发力抬起,徒手翻滚;从熊熊燃烧着的10米低桩网下匍匐前进、快速通过……
蒋贺之与两名省里来的特警交叉领先,战况十分胶着,但他瞧着并不完全上心,居然还时不时分神朝看台上的盛宁投去一眼,惹得盛宁没少在心里骂他“白痴”。
到了最后一个纯比拼体能的越障项目。然而也不知是不是过于轻敌,在攀爬云梯的时候,蒋贺之手掌突然一麻,上肢力量旋即尽失,他竟从十米高的云梯上掉了下来,重重摔落在了下方的泥浆里。
盛宁从观众席上一刹站了起来,呼吸骤停,满眼揪心。
千挑万选的粤东省特警们当然不是省油的灯,蒋贺之再想爬上云梯已经来不及了,后来者们迅速地超过了他。
更诡异的是,他的这双手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他试着捏了捏拳头,却感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冠军铁定无缘,垫底都有可能。蒋贺之从泥浆里爬了起来,懊丧地摘掉头盔,撒气似的将它扔在一边。
起身的瞬间他意识到,主席台上有人朝自己投来了极其不悦的一瞥。不用对视也知道,亲爹的眼神暗藏刀锋,意为,丢人现眼。
【作者有话】
三挺一顶一收:指挺胸、挺膝、挺颈、顶头、收腹,军姿的训练要求。
第61章 子嗣(二)
蒋瑞臣涵养自然不错,笑容满面地为最后的冠军颁了奖,还亲切地与他合了影。
蒋贺之洗了澡、换了衣服,却一直在特警训练基地的更衣间里坐着没出去。比武大赛圆满结束,依稀能听见外头阵阵喧嚣的掌声与口号,可能是老沙又在念不知打哪儿抄来的总结陈词了,高腔大调的,鼓得全省公安精英们都血脉偾张,激动得不得了。
正垂头丧气的时候,盛宁的电话来了。
“疼吗?”电话里,盛宁第一声就是这么问。
“不疼。”摔这一下,疼倒是不太疼,但实在丢脸。
“花很漂亮。”
“嗯。”
“要我现在过来吗?”
“不用。”对一个这么骄傲的男人来说,这时候安慰亦是雪上霜。
“那我得回检察院了。”反贪局工作繁重,这半日闲也是请假请来的。
“我真没事,你去吧。”不愿再受任何来自情人的安慰,蒋贺之赶紧又补一句,“信号不好,先挂了。”
挂了盛宁的电话,不一会儿又一个人打了进来,一看,是钟应元。蒋贺之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起来。
钟应元在电话那头说,三少,蒋先生要见你。
多新鲜,老子给儿子打电话,还得由第三个人传话。蒋三少收了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这会儿力气恢复了七八成,但他仍想不明白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家在洸州亦有气派的府邸,即使常年空关,也时有阿姨上门打扫。蒋瑞臣没住蒋贺之长住的晶臣国际酒店,而是跟小儿子同住此私宅之中。这会儿他就把他这个不肖的三儿子叫过来了。
蒋贺之拾级而上,走进门未闭合的书房。父亲蒋瑞臣早已等在这里,四弟蒋慜之也在。见三哥进门,便冲他递了个眼色,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将蒋三少带到之后,钟应元便束手束脚地立在一边,外人眼里不可一世的钟副总,在蒋老先生面前从来都像弄臣,像管家。
洸州六月的夕阳和一只画眉同在窗棂子上跳跃,夕阳似金,画眉嘁喳,从二楼书房的窗口眺出去,能看见一片花繁叶茂的好景致。蒋瑞臣立在窗前,背身对着自己的儿子,虽久久未说一句话,却自有一股常人难及的气度,雍容又威严。
漫长的沉默过后,蒋瑞臣终于开口,问儿子:“跟你同居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叫盛宁?”
蒋贺之转头瞪了钟应元一眼,吓得钟应元连连摆手、摇头,示意这个消息绝不是自己这里传出去的。自知盛宁的存在瞒不过,蒋贺之缄口良久,才缓缓道:“我爱他。”
知道儿子不会老实坦白,蒋瑞臣转过身,又问一旁的钟应元:“应元,你知道那个人的具体信息吗?”
“好像是检察院反贪局的……”钟应元感受到蒋三少眼里射来的刀子,哑了,不敢再说了。
“给他上级打电话,”蒋老先生斜过眼睛看了看儿子,神情冷淡,只用一句话就判了一位年轻检察官的“死刑”,“把他调走,越远越好,最好调到粤闽边界的大山里去。”
“爸爸!我爱他!”这老先生绝对言出法随,几千亿的政府借款他一个电话就能搞定,遑论一个小小的反贪局侦查处长。蒋贺之急了,脱口而出,“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惩罚他?是我爱他,是我死缠烂打追求的他!是我不顾一切想要跟他在一起!”
“你这根本就不是爱情,是病态,是畸形!你给我马上滚回香港,别在外头丢蒋家的脸!”蒋瑞臣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被人指摘为一个男同,在他的观念中,这个词儿等同于乱 交、性病甚至是艾滋。
身歪偏要树正影,蒋贺之在心里冷笑,一个游刃花阡的风流种,居然还跟我谈爱情?他抬头正视父亲,回答道:“不可能。”顿了顿,又蹙起眉头,用更坚定的语气说:“他留洸州,我也留洸州,他去山里,我也去山里,你把他调去哪里,我就追去哪里。他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情人,他是我此生的唯一,我是不会弃他而去的。”
“三哥……别说了……”为免冲突愈演愈烈,蒋慜之及时拦在这对父子之间,劝自己的三哥道,“这些话以后再说,你别惹爸爸生气了,赶紧向他道个歉吧……”
“我凭什么向他道歉?”蒋贺之一步不让,态度依然强硬,“他以为他是谁,一句话就要毁了别人一生?”
父子俩的目光在空气中激烈碰撞,蒋瑞臣亦不让步,再次开口教训儿子:“当初就不该把你留在你妈身边!她不肯让你回家,结果却把你养成了一个怪物,像她这样空有皮囊的蠢女人就不配教养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这个男人竟出言侮辱亡母,蒋贺之被熔岩一样的愤怒卷裹了,瞬间开始口不择言,“如果当初你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你现在根本就不需要为我这样一个孩子头疼!你对你的妻子有过一时一刻的忠诚吗?你为你的子女做出过一个父亲应有的表率吗?你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忘一个,你就是个寡廉鲜耻的混蛋,一个任由精虫上脑的畜生——”
一席话令蒋瑞臣怒不可遏,反手就给了儿子一耳光。
老先生年逾七十,依然手劲极大,加之手上还戴着戒指,蒋贺之的半边俊脸瞬间就肿了起来,嘴角也破了。他在原地怔了片刻,抬手擦了擦了嘴角的血迹,转身就要走。
“三哥,别冲动!”蒋慜之赶紧将人拦住,这一走,只怕这父子间的矛盾就再难调和了。
“别拦他,让他走。”老先生晚上还约了朋友,根本不想再跟这个不孝子浪费时间,他冷冷看着他,以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威胁道,“今天你迈出这个门,你就再不是我蒋瑞臣的儿子。你不妨试试看,如果你不再是蒋瑞臣的儿子,那位检察官还会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