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窗边,盛宁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周家大宅前撒泼的这个女人。张娅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凤眼浓眉,成熟绰约,一点瞧不出已经年逾半百。连卯足了劲叫骂的样子都好看,她迈步如猫行,腰肢却扭得蛇里蛇气。
付勉试图劝回妻子:“小孩子么,打打闹闹,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张娅一把推开了他,又指着周宅大门,继续大骂:“周嵩平!你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周晨鸢就是个有爹生、没娘管的畜生!周嵩平,你给我滚出来!我儿子已经替你儿子背过一次锅,差点就坐牢了,现在连眼球都摘——”
生怕妻子说出太大逆不道的话,付勉忍无可忍,抬手就甩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马上就后悔了。张娅是他学生时代的初恋,是全校男生都惦念的女神,他思之念之几十载,不然以他当时的地位,压根犯不上娶个二婚还带着拖油瓶的女人。
“好了好了,丢不丢人呐?”付勉不舍得再对老婆动手了,只能不停地拉、不停地劝,“咱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你也是省部级,你怕他干什么?窝囊废!”张娅捂脸愣怔了那么几十秒,接着便化悲愤为大嗓门,彻底爆发了,“付勉,打狗还看主人面呢!我是你老婆,耀元就是你儿子,现在是他周嵩平仗着京里有人就欺负你老婆儿子!他在位子上这些年,你替他们家平了多少事儿?可在周家人眼里,你连条狗都不如!”
这一闹,明天整个粤东省就该都知道了。
盛宁想,同在省委大院的骆亦浦肯定也知道了。
被付勉强行拽离,张娅当然不可能咽下这口气。张娅没少自比武曌,对,就是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一代女帝,在金融圈,她凭借智慧与美貌,以利益做交换,以婚姻为阶梯,步步为营,节节高升。但其实她远没有一代女帝的能力与魄力,至少人武皇杀起亲儿子来毫不手软。如果“金融美女蛇”张娅还有软肋,那就是她这个五岁还没断奶、初中还要与母同床的傻儿子。此仇不能不报,此恨不能不雪。她暂时动不了周晨鸢,但不表示她能容忍那个盛宁在自己眼前晃悠。
张娅先去找了自己老公的老部下,省特警总队的总队长陈江,直截了当地对他讲,无论用什么法子,无论走黑道还是白道,她一定要那姓盛的死无全尸,最好也先活剜他一只眼睛!
“不行,洸州扫黑工作卓有成效,早就没有什么‘黑道’了。”
陈江表面敷衍,回头就把这个情况报了上去,还不是告诉自己的顶头上司付勉,而是直接告诉了周嵩平。
“我年底就要去北京了,多少人耽耽虎视,留在粤地的最后这段时间很关键,不能出一点差错……”老金既是司机,也是心腹。周嵩平对他坦言,眼下他最操心的还是金乌名城的事情。毕竟登过报纸、上过新闻,万一真让业主们闹出水花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打算等奥运开幕便动手,就在全粤地人民被金牌攫夺注意力的时候爆破了那群烂尾楼,这样可以把骗拆强拆的恶劣社会影响降到最低。言罢,他摇头,叹气,“可我这个儿子啊……实在太没出息了……”
“可惜晨鸢的妈妈走得早,又是因为那样一场意外走的,晨鸢的脾性儿难免怪了点,”眼下只有主仆二人,老金敢言人之不敢,他压低了音量说,“我看,要怪还是得怪那个‘检察之光’。”
“检察之光”这个称号已经没人提了,盛宁那点“脱裤子侍人”的风流事儿早已传遍全城,谁提都像骂人。一枚定时炸弹就搁在身边,可偏偏没法除掉。儿子对那个盛宁入迷太深,周嵩平是真怕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惹麻烦。
“这回的全省金融工作座谈会是不是定在洙海了?”他突然这么问。分管金融的副省长会出席,身为洸业银行省分行负责人的张娅当然也会参加。
“是啊。”老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在北京奥运开幕的前两日、在一个香艳又血腥的三角恋故事再度流传全城的时候,盛宁被省检派去了洙海,参加为期两周的检察院异地协作的会商交流活动。
洙海,既是经济特区,也是“百岛之市”,东望香港,南接澳门,咸集经济之发达与风光之秀丽。所以领导们也愿意在这儿开会,闲时还能临海观景,消消夏,乐一乐。
只是,两个省级的重要会议都被安排在了同一家酒店住宿,于外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于当事人,便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
还是张娅先远远地看见了盛宁。
当真是化成灰都认得,她一时理智全失,踩着高跟鞋就朝盛宁冲过去。一场企检服务座谈会刚刚结束,四周人声哗哗,盛宁正跟同事讨论会议内容,全神贯注,完全没留意到一个气势汹汹杀将而来的母亲。
张娅想抽这个男人一耳光。儿子的事儿她已经被各方施压警告不准追究了,至少众目睽睽的,让他丢一丢脸也好。
“盛宁——”为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她突然大喊他的名字,扬手就劈下去——
几乎同时,一个人影疾电一般自人群中掠出,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
盛宁闻声终于抬眼,怔怔望住眼前这位故人。八月酷夏,一阵不知何来的、路径奇诡的风在他们之间轻轻打旋。
蒋贺之是用左手擒住张娅的,右手则戴着一只黑色手套。他肩膀稍一用力,再一松手,就把女人震开了两米远。张娅当然也认得这位大名鼎鼎的蒋三少,为免自己在人前丢脸,她极其恶毒地剜了盛宁一眼,怒冲冲地来,又怒冲冲地走了。
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已经射过来,盛宁本能地想要逃离,可还没转身,手腕便被人拽住。
不得不回眸,再次与这双天生多情的眼睛相对。蒋贺之的表情却静得离奇,毫无不期而遇的忐忑、慌乱与狂喜,他只淡淡道:“直升机就停在酒店楼顶,我想带你去岛上看看。”
一阵湿暖的水气自眼底弥漫,盛宁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一直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办法对这个男人说“不”。
“盛检,”同事见他发怔,及时出声提醒,“晚上还有座谈会呢。”
“盛检不去参加座谈会,”蒋贺之转头看了那人一眼,彬彬有礼地笑,“盛检今晚也不回酒店。”
第144章 苦谛(一)
走回酒店房间的五六分钟里,张娅打了不止三回抖,几乎咬碎了两排牙。人不在眼前晃悠姑且能忍,这一晃悠,所有的耻和仇都像新划拉上的血口子,又不讲道理地疼了起来。她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张娅出生于一个大家庭,亲兄弟就俩,其他堂的表的亲戚不计其数。她当官后,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行事风格,家里的亲戚都安排得很好。一方面,是出自专业判断,她需要一些足够信任的人挡在台前,充当她那些影子公司的“白手套”,好为纪委或者反贪人员的侦查设障;另一方面,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能有人为她、为她的儿子豁出命去干些脏事。
此刻,张娅想起了自己一个叫张蕤的远房堂弟。张蕤其人,寡言格涩,据说出生就不哭,打都不哭,吓坏了一众前来探望的邻里亲朋。小时候他家里穷,父母听说包吃包住便送他去了武校,练出了一身钢筋铁骨,天天揍同学。后来又托关系当了兵,结果到了部队还不安分,第二年就被开除军籍,遣送了回来。回到社会,张蕤给自己找了份出海捕鱼的工作,茫茫大海上,有个船员跟他不对付,一到公海就失踪了。回到岸上之后,面对各方人马的盘诘,张蕤坚持说对方是自己跳海的。尽管一点证据没留下,但张蕤好勇嗜杀的名声还是传了出去,再没有一条渔船敢用他。他游手好闲了一阵子,后来就真的杀了一个人。家里人跑来跪求张娅,张娅便动用了付勉在司法系统里的人脉,把一桩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案子辩成了过失致人死亡,使得这个本该枪毙的堂弟只蹲了三年半就出来了。自此张蕤便视她为救命恩人,任凭差遣。张娅其实一早就相中了张蕤的沉默、蛮勇与狠辣,就想着万一哪天用得上,而张蕤也诚然不负她的期望,真在之后某个要命的关键时刻帮成了她的忙。
想到这里,张娅闭闭眼睛,酝酿一下,接着便拨通了那个久未拨出的号码。她用一种受了莫大委屈的哭腔说:“蕤子,又有人欺负你姐姐了。”
“姐,”张蕤的声音极沉,极冷,自带一点沙哑的混响,像幽幽深井予人回音。手上纹着一只巨眼乌贼,自己画的图案,可笑多于可怖。他嚼着几根皮筋儿似的鱿鱼丝,说,“有事你吩咐,蕤子万死不辞。”
“帮姐姐解决一个人,”张娅说,“还跟上回一样,做干净点。”
下了直升机,蒋贺之吩咐司机明天再来。待直升机穿透云层,渐飞渐远,他才转头对盛宁说,先带你在岛上转转。
海岛风光十分旖旎。山与海遥遥相望,二者之间,一座白墙红顶的小教堂,背山面海,矗在高处。
时不时自海面上吹来一阵咸湿的海风,带来了一个令人惬意的八月傍晚,也掸去了连日来的不痛快。两人先沿着迤逦绵长的海岸线走了走,再拾着镶嵌五颜六色无名小花儿的台阶,往那并不太高的山上去。所行一路,除岛上的工作人员,没见到一个游人。盛宁想,出手阔绰的三少爷应该是把这岛包下来了。
好像登岛真就只为看看风景,这一路他们都很沉默,始终相隔着半步,一前一后地走。抵达山顶时,太阳就快下山了,教堂的红顶子被斜阳勾出一道窈娆的金色弧线。蒋贺之这时才开口——这个男人的面庞在这种似明非明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梦幻而英俊,与此情此景辉映,更胜童话。从头到尾他也只说了这么一句,我想过跟你一起在这儿看日出,我牵着你的手,人间所有的不堪都值得。
这让盛宁想起一件事。蒋贺之是求过婚的,还不止一回。他碍着身份出不了国,没答应。后来对方退而求次,只说在国内包个有教堂的海岛,宴请三五挚友亲朋,在神的眼皮子底下做个见证,就算把婚结了。盛宁只得这么回复,不信神,信共产主义,别闹了。
拒绝的次数多了,蒋贺之还不高兴了。蔫头耷脑的,又委屈又潮湿的眼神像五月的梅天。他们同寝,同食,同出,同入,他求欢十次能成功八次,盛宁不明白,这跟结婚还有什么分别?领不领证、见不见证,当真那么重要?
“当然重要。”蒋贺之认真地回。
“好了好了,盛太太,以后人前我都叫你‘盛太太’,好不好?”盛宁边翻卷宗边漫不经意地哄,心里却道好笑,这人明明生了一张怎么犯坏都会被原谅的脸,偏偏比谁都传统。
回到酒店,天色已经黑透。一间带有私人泳池的海景套房,两个人面对面而坐,等待服务生上菜的时候,盛宁率先开口,问:“你来洙海干什么?”
蒋贺之说:“我爸受翥蓆邀请,去北京观看奥运开幕式。”
原来是溜出来的。盛宁又问:“你怎么不去?”
蒋贺之说:“本来是要去的。但临时听到一些消息,又决定到这儿来了。”
盛宁没问是什么消息。
服务生开始上菜了,燕鲍翅参,虫草松露,食材新鲜,摆盘也相当精致。虽是经过嫁接融合的西式中餐,但服务生贴心地送来了更便利的叉或勺,蒋贺之却偏要用筷子。很显然,他的右手功能仍未恢复,两根筷子跟两根面条似的在他不住颤抖的指间旋转、扭动,他想夹一片龙虾刺身,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蒋贺之突然发怒,抬手就把自己面前的餐盘全掀在了地上。
听到动静的服务生赶忙过来道歉,盛宁不想牵扯无辜的人,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不用他再服务了。
“风景很漂亮,酒店也很漂亮,”又是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盛宁抬手腕看时间,道,“可我还是得回去,今晚的座谈会不重要,但明天一早——”
“今晚你就住在这里。”蒋贺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胃口没了,但酒瘾犹未满足。他为自己倒了半杯红酒,仰脖子一饮而尽,又勾着手指叫来仍守在不远处的服务生,“换烈的来。”
服务生拿来五粮液就退下了,蒋三少喝白酒跟喝白开水似的。
“你以前不喝酒的。”盛宁想劝两句,“伤还没好呢。”
“太疼了。”默了片刻,蒋贺之解释一遍,“醒着太疼了。”
枉费了一桌人均三千的高档美食,一个人不停地给自己灌酒,一个人却低着眉,一动不动。
“不合胃口?还是跟我见外?”蒋贺之见盛宁始终不动筷子,突然一挑眉,似漫不经心地问,“哎,盛检,我想请教一下,你们公务员接受这么一顿宴请,算受贿么?”
盛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应该不算吧,好像以前听你说过,对于国家工作人员接受餐饮招待不能折算价值,不作受贿犯罪数额认定——对啊,我们堂堂的检察之光怎么会受贿呢?”蒋贺之盯住盛宁的眼睛,忽然冷笑了一声,“最多也就卖卖淫。”
“蒋贺之,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刻薄?”盛宁叹了口气,起身欲走,“算了,我还是回去——”
蒋贺之再度将人拦住。他用左手扳住盛宁的肩膀,将他牢牢箍在自己与墙壁之间。因这个暧昧的动作,他们的脸一下靠得很近,近到呼吸交错,仿似即将发生一个绵长的吻。
盛宁心跳如雷,试图躲避这么灼人而危险的气息。
“放心,我没有跟你旧梦重温的打算,”该听到的他在香港都听到了。蒋家的餐桌上,钟应元描述得绘声绘色,听得蒋老爷子脸色铁青,下令再不准许这个卑劣的名字出现在家中。此刻,蒋贺之的一双深情眼掩映在星光下,嘴角带笑,语气却又硬又冷,“我对3P没兴趣。”
盛宁听罢便抬起脸,用更硬更冷的目光顶回去:“或许你的版本该更新了,现在是4P。”
“下贱!”蒋贺之瞬间露出只有挨了一刀才会有的表情,他抬起那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右手,像要狠狠搧他一嘴巴,结果却只是摸了一把他的脸。他颤着嘴唇笑,说,“我真想把你锁在这座岛上,干死算了。”
“放开。”盛宁担心以这人眼下这般醉了似的疯劲儿,真干得出这样的事。直升机已经飞走了,也不知道岸边有没有船,他说,“蒋贺之,你现在这样真的很难看。”
听了这话,蒋贺之不恼,反倒笑得更深了,“有这只手难看吗?”他的左手用来箍住盛宁,只能用自己的牙齿将右手的手套扯下来——他将伤手举在对方眼前,逼迫他“欣赏”这么一件丑陋又狰狞的玩意儿。
这本是一只可以百步穿杨的手。只用眼梢瞟一下,盛宁腹部的伤口就撕裂般疼了起来。疼得他全身都在不自禁地哆嗦,可能连头发丝儿、连指甲尖儿都在哆嗦,可唯独一张脸,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我受伤之后……哪怕只有一次,你来看过我吗?”这个男人红着眼望着自己曾经的爱人,他的眼神古怪到了极点,悲伤到了极点,他的话似诘难,也似乞求,“哪怕只有一次……你为我流过泪吗?”
腹部的刀口更疼了,盛宁却依旧冷着脸回答,没有。
“洗洗吧,太脏了。”蒋贺之突然一把拽起盛宁,不顾他的挣扎反抗,拽着他趔趄几步,然后一把将他推倒在泳池边。在他来得及起身前,他以强壮的身体倾压,强行将他的头摁进了水里。
动作太凶狠,以致两个人都跌进了水池里,高高溅起一片水花。
冰冷的水一下呛进了肺腔,盛宁试图把头抬起来,但挣扎了几下、沉浮了几下就不动了。他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
直到蒋贺之松了手,又将他捞出了泳池。
沐着一身月光的盛宁显得更苍白、更沉静了,他自己吐出了一口水,然后蜷起冷冰冰且湿淋淋的身体,咳嗽起来。
死里逃生,精疲力尽,盛宁咳着咳着,便仰面躺在水池边,闭目不动了。蓦地,他感到一副滚烫的躯体把自己抱进了怀里,还使了最大的力气。他没有睁开眼睛。也没必要睁开眼睛。一张无数次只在梦里出现的脸终于跃到了触手可及处,他也紧紧地抱住了他,任他用一双臂弯将自己揉得粉碎。
盛宁知道,有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溺死他。
蒋贺之也知道,那一瞬间,他是真的甘愿被自己溺死。
第145章 苦谛(二)
盛宁再睁眼时,已是翌日正午。那个拥抱发生的同时,他就朦朦胧胧地失去了意识,甚至忘记了昨晚是怎么回到了卧室的大床上。身上是酒店柔软的浴衣,四肢百骸却无一不痛,他伸手探了探额头,好像有点低烧。
起床去洗漱淋浴,出浴室再看手机,全是未接电话与未读信息。盛宁撇去了一些无关紧要,给覃剑宇回了一个电话。
“你让我查的我已经查到了,果然从光业银行的‘不良资产’往下深挖,就有意外收获。蔺先荣的女婿安坤,现任华粤信托副总经理,跟张娅交往很深。以现有的证据来看,我高度怀疑他们银信串通,用违规借道、以贷还贷的方式隐匿不良,作为回报,光业银行则利用自身平台优势包装并代销他们的‘垃圾’产品,有的投资者本金损失了一半,有的已经逾期一年多了……”这种损失于普通老百姓就是哑巴亏,一句“投资有风险”就能把银信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可背地里两家的勾当何其龌龊。显然,他们能查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覃剑宇在电话里问盛宁,“可咱们的‘花脸书记’是‘中管干部’,我没法儿再查下去了。”中管干部,顾名思义,就是由装儿直接管理、在中组部备案的干部,即使是省局也没有直接调查对方的职权,只能配合装儿工作。
“我知道,所以才让你查他的女婿,你把材料都准备好,”盛宁说,“剩下的交给我。”
又是一声语焉不详的“交给我”,再多追问一句,对方也只是潦草地说,我俩之间,总得保全一个在幕后。同在省检察院,覃剑宇当然也听见了那个香艳血腥的三角恋故事,作为一个三十来岁的直男兼党的干部,他对此相当反感,也早就分辨不出,盛宁那份远远超乎常人的缜密与聪慧到底用没用在正道上。
“盛宁,我总觉得你在做的事情很危险。”他严肃地提醒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衽席为战场、颦笑胜弓刀’,但你招惹的那些都不是省油的灯……”有些话电话里已经不方便说了,但他真的很想劝他,别钻邪门歪道,也别因此给自己招来杀生之祸。
收了线,盛宁走出卧室,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检察制服。一件长袖的检察蓝衬衣,已经洗净、熨平、挂高,即使酷暑八月,因严重贫血导致的低体温,也令他完全穿不了短袖。
盛宁打算换衣服,忽然意识到蒋贺之就坐在厅里的餐桌边,数步之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陡然耳热,从挂衣架上摘下制服与领带,转身就要回卧室。
“不用背着我吧,”蒋贺之笑出一声,低头用戴着黑手套的伤手为自己倒酒,“你的身体,哪儿我没看过。”
话没错,再躲反倒显得心虚,盛宁犹豫一下,便背过身去,开始脱衣服。他不愿正身面对这个男人,他的腹部有道时不时就流血的伤口,难愈且难看。
蒋贺之依旧目不转睛。这才发现,盛宁的后背、大腿后侧有好多显眼的淤青,可能是昨晚在泳池壁上磕出来的,细看又不像。由于常年贫血,他的皮肤蝉翼般白中透青,皮下的血管棱棱可见;又因过痩,两片尖削的蝴蝶骨自肩胛处怪异地凸起,随他动作一耸一耸,仿似随时可能破穿而出……得亏这万中无一的好骨相,脸还堪看,但这副瘦楞楞的骨架实在教人不忍猝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