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殊途
反贪局局长项北虽是盛宁的顶头上司,但两人却罕见的把官场中最敏感的上下级关系处成了铁得不能再铁的兄弟情谊,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段关系中,盛宁占着上风。
因为项北曾深刻地单恋着他的姐姐盛艺,且穷追猛打,始终未能遂愿。
与盛宁那万千少女梦中情人般的俊美不同,项北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虽算不得十分英俊,但胜在身材高大,五官也算周正。在跟市检的“公诉之花”佟温语正式确认恋爱关系之前,项北三天两头就往盛家跑,借口是“蹭饭”,其实就是为了多看盛艺一眼——哪怕盛艺外出演出,多看那满墙的她的演出剧照一眼,也是好的。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盛艺一心投身她的舞蹈事业,不忍已经奔四而去的项局长再平白蹉跎,终于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发了那张早该发了的“好人卡”。
项北猛醉一场,又兀自在情伤中疗愈了半年,然后,英雄难过美人关,被公诉处那个有事没事常来“请教”的小妮子拿下了。
跟盛宁那种冷酷到底、法不容情的办案风格完全不同,项北貌似铁检,办案时走的却是温情路线。他会自讨腰包请推拿师傅进看守所,为某个挪用公款的干部缓解要命的骨痛;也会主动探望某个受贿官员的独居老父,背着腿脚不便的老人上医院……常有嫌疑人被其真诚打动,主动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实,而佟温语也同样被这份“铁汉柔情”牢牢俘获了。
两人同在洸州市人民检察院,组织上却对这段“办公室恋情”相当看好,“公诉之花”嫁给了反贪局长,这叫什么?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能彻底了断公安那群老光棍的念想。
可以说,整个洸州的司法系统中,爱慕佟温语的男人能绕着检察院排三周有余。其中,甚至还包括盛宁。就连项北也颇有自知之明地对盛宁说过:“摸着良心说,我要是姑娘我肯定选你,你小子多俊俏啊,男模身架明星脸蛋,跟你一比,我就是典型的蛤蟆食天鹅、懒汉娶花枝,我何德何能啊?”
“你能让师姐幸福就好。”盛宁认为喜欢跟占有没有什么关系。
佟温语是比盛宁大三岁的同校师姐,盛宁对她基本可算是一见钟情,但却从未真正放手追求过。两人不远不近、不浓不淡地接触过一阵子,佟温语本不排斥“姐弟恋”,但在见到盛艺及了解盛家那段悲惨的往事后,她改了主意。为了当好未来的检察官,她当时在修心理学,学了个词儿叫“晕轮效应”,她对盛宁说,你其实并不是喜欢我,你是内心深处觉得亏欠了你的姐姐,所以对年长的、有些像你姐姐的女性都抱有天然的好感。
亏欠吗?当然亏欠了。车祸后,盛宁在病床上昏迷了半年,后续各种康复治疗又是一年多,前前后后花费百万,这笔巨款都是当时刚从舞蹈学院毕业的盛艺靠跳舞还上的。
盛艺喜欢白玫瑰,家中常年摆放着白玫瑰,盛艺也喜欢芙蓉石,她的左手腕上就戴着一串芙蓉石狐仙手链,据说能让单身的人桃花旺盛,能让非单身的人爱情美满。一只粉色的小狐狸灵动娇媚,栩栩如真,质感却稍显廉价。但盛艺始终戴着,便是上舞台也极少摘下。这些都是她年少时喜欢的那个人送她的。
然而为了他这个弟弟,那段镂心刻骨的初恋终究是夭折了。
缘分这回事就是这么奇妙,盛宁喜欢佟温语,佟温语喜欢项北,项北又喜欢盛艺,而盛艺貌似只喜欢跳舞,谁也不喜欢。一屋子四个人,前情微妙,偏偏现在相处得十分融洽。
此刻,两位大美人正在厨房忙碌,两个男人却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谈论公事。项北身为正处级检察员,为了悭钱,只抽三块五一包的软白沙,盛宁自己不抽烟,但不厌恶烟味,坦然吸着项局长这不怎么高档、还带点苦味的二手烟。
佟温语端着一道烧鸭从厨房走了出来,瞟了一眼客厅阳台上的两个男人,不满地说:“你们两个大男人就知道袖着手,也不过来帮帮忙。”
盛宁闻言就真要去帮忙,项北却伸手拉了他一把,对外高声喊道:“我们这会儿有事商量呢,饭后桌子盛宁收拾,碗我给你们全包了!”
“你说的啊。”佟温语转身又回了厨房。
盛家所在的这栋居民楼跟他们前面那栋高楼相距太近,以至于临窗也眺不到什么好景色,只有一栋高耸入云的钢筋水泥,冷冰冰地碍在眼前。
“你个盛宁可真会给我惹事儿啊!”眼望窗外咫尺间的高楼,项北叹了口气,“我本来想过几天、就是8月22号,跟温语把婚求了,然后今年十月就办酒,现在可好,这么多举报信,我把能发动的力量都发动了,也还看不过来,更别说一封封回复了,我的终身大事全叫你给耽误了。”
“诶诶,说什么呢?这房子不隔音啊,”房子确实不隔音,厨房里的盛艺听见了两人的谈话,探头嗔了项北一句,“求婚这么重要的事儿不得给人家温语一点惊喜吗?”
“哦哦,我的错,我小声点,小声点。”项北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冲盛宁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只听盛艺又问佟温语:“哎,我记得你们前阵子不是连婚纱照都拍了吗,他怎么还没求婚?”
佟温语说:“他那天拉着我去了一家照相馆,说咱们拍照吧,今天拍打折。我一看,居然是婚纱照。没办法,就这么被他骗上贼船了。”
两个女人笑声不断,盛宁一心只在案子上,问:“那些举报材料里有什么正经线索吗?”
“目前看还没有,你知道我都收到了些什么东西吗?有断了一截的砍刀、有碎了的手表,还有带血的、都臭了的T恤短裤,说是当年被黑社会打杀时偷偷藏下来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东西的证明力十分有限啊。”项北板着指头如数家珍,停顿一下,忽地似想起什么,说,“就前两天你跟我重点提过的那个U盘好像有点意思,但我打不开,我们院技术处那些小子的水平我看也不行,估摸得让公安那边的技侦试一试。”
盛宁点点头,这时才想起曾经爱慕的师姐即将步入婚姻殿堂,便又问了句:“为什么要8月22日求婚,这日子有什么特别吗?”
“当然特别啊,”项北瞪着眼,跟多不可思议似的喊起来,“蒋瑞臣的老婆罗美晶66岁的生日啊!”
这社会上有群人特奇怪,仇富但不仇豪门,不但不仇,还顶礼膜拜,心向往之。盛宁面无表情地问:“罗美晶的生日又怎么了?”
“怎么了?香江两岸,普天同庆啊!新闻通告不都出了吗,8月22号晚上晶臣天地那边有大型焰火表演,且晶臣酒店还有很多庆典活动,这会儿他们的套房早订光了,香港那边就更别提了,肯定还有堪比春晚的大型晚会。”项北更诧异了,“我听说你不在跟那个蒋三少搭档查案吗?他没跟你提过吗?”
8月22日晚,据说晶臣天地方圆60公里内,稍高一点的大楼都能在自家阳台上清楚地看见这场烟花秀,盛宁望了望眼前这栋近在咫尺的高楼,想着,兴许只有自己家是看不见的。
两人正说话间,听身后的佟温语清脆地喊了一声:“饭好了,都来吧!”
佟温语虽然身段窈窕、容貌惊人,但到底还是人间姝丽,当三十四岁的盛艺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盛宁与项北同时眼睛一亮。
可能是打小练舞的关系,她走起路来轻盈若仙,步态何其优美,便是端上菜碗这么一个家常动作,经她做来也毫无世俗气息,倒像仙女儿邀你入天宫赴宴。
他们的餐桌后面就挂着一张巨幅相片,相片处理成了油画质感,其实是盛艺多年前一场演出的剧照。这出舞剧是根据徐克电影改编的《倩女幽魂》,那场演出中,盛艺饰演的正是女鬼聂小倩。剧照上,她绾着简单的发髻,一袭淡紫色的长纱裙,眉目间蕴着淡淡哀愁,美得不似尘世中人。
轻烟、素娟间,还印着电影里的那首诗:十里平霜湖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书生爱上女鬼,最后人鬼殊途无疾而终,怎么都是个悲伤的故事。
菜上齐了,还没动筷子,项北就突然龇牙咧嘴起来。原来是腿抽筋了,不过不严重,他自己抻了抻了腿,一会儿就好了。项北有个“高血压伴外周血管病”的老毛病,偶尔会抽点小筋,但服药就能控制。
“肯定是你忘了吃药了,现在,吃药。”佟温语拿起项北挂在椅背上的短袖牛仔外套,从中摸出一个药瓶,叮嘱他道,“说明书上说,这药饭前15分钟服用最好。”
“难得抽筋一回,居然就被发现了。”在未婚妻的眼皮子底下,项北和水吞下一粒胶囊,嘴上还是不满意,“15分钟?你这意思就是我看着你们吃呗。”
佟温语嗔怪道:“谁让你这把年纪就一身病,还总忘记吃药,我告诉你,以后药瓶给我随身带着,一天三顿必不可少。”
“我这不随身带着了嘛。”项北喏喏地不敢还嘴。
人前威风八面的项局长,人后却是个妻管严,盛艺笑了,问他:“你现在还每天都游泳吗?”
“游啊,”佟温语替他答了,“跟傻子似的,每天都游,风雨无阻。他们小区的泳池是早上七点开始营业,他跟管理员打了招呼,六点半就偷偷放他进去了。他还说,在小区的小池子里游得没意思,以后要找机会游到香港去。”
“你不运动不会懂,游泳好处太多了,减肥塑形,强身健体,还能提高心肺功能,”项北不喜“傻子”这个评价,撇嘴,反驳,念了一首跟横渡长江相关的诗,但马上就被盛宁纠正了。
佟温语噗嗤笑了,扭头看了项局长一眼,打趣他道:“你不说你最近天天泡图书馆,又借书、又背诗的吗,这好像一点也没吸收啊?”
项局长是理科生学法律,偏科严重,为了在即将到来的婚礼上致辞,确实靠看书狠补了一阵自己的文科短板。可惜,难得拽文还是露陷了,他羞涩地低头,小声地讨饶:“欸欸,盛宁同志,以后这种错误你私下纠正行不行?美女当前,不带这么不给面儿的。”
盛艺也笑了,说:“过两天我们舞团就要去全国8城巡演了,首站是长沙。我想着可能连你们的婚宴都赶不上了,所以今天就请你们吃个饭,顺便也想请你们在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替我照顾一下宁宁,他呀,一忙案子就不管不顾,贪官还没抓着,自己倒快倒下了。”
“盛艺姐,你跳谁?”佟温语对舞剧颇感兴趣,只是同样忙起案子来就不管不顾,也没机会走进剧院好好欣赏,她两眼放光地问盛艺,“黛玉吗?”
“不跳黛玉,跳秦可卿。这可能是我最后一场公演了,我年纪也不小了,该给新人让让路了。”不管是曹老先生笔下还是这出新编的舞剧,“司人间风情月债”的秦可卿从来不是《红楼梦》的主角,但盛艺硬生生把她跳成了主角,最后导演不得不给她加了一场独舞。
“你就放心去巡演吧,盛宁我俩来照顾。”项北对待艺术就是牛嚼牡丹,他的嘴里塞上了烧鸭腿,含含糊糊地插话。
“车祸之后,医生说宁宁的颅脑损伤严重,可能会引发情感障碍、情绪迟钝,我当时还没往心里去。”盛艺看了看一直冷淡对人的弟弟,叹起气来,“奇怪的是,他明明能感同身受别人的痛苦、别人的际遇,怎么对自己的事情就毫不上心呢?”
“这小子才不迟钝呢,他可是我们反贪局最锋利的一把剑,多大的官儿见了他都得心慌手抖。”项北不以为然,大喇喇地说,“叫我说,就是你俩把他的择偶标准拔得太高了,他天天看你们这样的大美人,一般姑娘哪儿看得上啊。”
“说起来,”佟温语也挺操心自己这位师弟的个人问题,多问了句,“检察院没有合适的,盛宁这会儿在跟公安联合办案,公安那边有没有啊?”
“公安?”项北翻着眼儿想了想,连连摇头,“公安都是糙老爷们啊,哪有特别漂亮的?”
从来对这类话题漠不关心的盛宁突然又开了口:“有一个。”
“谁啊?”一句话让一桌三个人都亮了眼睛,项北忙问,“你赶紧跟我说说,这姑娘姓甚名谁,我让老沙以组织的名义安排你们多接触啊。”
盛宁却岔开了话题,抬眼望向佟温语:“师姐,杂志呢?”
“我差点忘了,放心,给你带来了。”说着,佟温语就转身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本杂志。她递给了餐桌对面的盛宁,还笑吟吟地问他,“我怎么觉得你突然转性了,连娱乐八卦都关心起来了?”
盛宁将杂志接过来,只瞥了一眼标题,就忍不住皱眉。一行花体繁体大字,写的是《四少回港开斋,一夜狂搏三女》。他将杂志封底朝上扣在一边,说了声“随便看看”,便低头吃饭,不再作声。
饭后,盛宁抹桌子项北刷碗,盛艺与佟温语坐在沙发上闲聊,其乐融融。
待送走了这对准夫妻,盛宁回到自己的卧室,打开台灯,看起了那本八卦杂志。杂志封面是晶臣四少爷蒋慜之的正脸像,但旁边却配了一张模糊又露骨的私密照片,像是私人的泳池派对被狗仔偷拍了。照片中,一个半裸的少年正与三个身穿比基尼的女人在水池中亲密嬉戏。说是少年,其实也不妥切,蒋慜之今年虽刚满18岁,但可能得益于中葡混血基因,他身材极好,高大挺拔,一身凹凸有型的腱子肉。
这张脸也是既成熟又稚气,蓬松微卷的长发,甜蜜的五官,无辜的眼神,上下睫毛都浓密得十分夸张,像黑色蝴蝶的翅膀,左耳还戴着一枚十字架耳钉。杂志内文把这位蒋四少描绘成了一个极放浪顽劣的纨绔,但盛宁想,但凡谁生得有这张脸一半漂亮,就该他上天入地、恃靓逞凶。
他的手边还摆有一本财经杂志,封面人物便是晶臣未来的掌门人,蒋继之。
蒋瑞臣本就是难得一见的东方美男子,他的妻子与情人更是个个逾于港姐的混血大美人,因此无论是哥哥蒋继之,还是弟弟蒋慜之,都是万中无一的好样貌。从发色、肤色、瞳色来看,三兄弟依次渐深,蒋继之最浅,蒋慜之最深,从五官来看,蒋贺之的深邃眼睛更像哥哥,花瓣形的嘴唇则与弟弟肖似,盛宁从这两张英俊的男性面孔上各自提取了一些与那人相似的特质,忽然觉得,蒋二少洁身累行,太冷淡、太疏离,蒋四少又纵情红尘,过于轻佻花哨,只有这个始终不肯迈入蒋家大门的三少爷,冷暖合度,刚刚好。
倏然间,窗外“砰”一声巨响,几乎瞬间,便火光冲天了。
盛艺正在摆弄项北送来的白玫瑰,经这一吓,手一抖,便把花瓶抖到了地上,碎成了好几瓣儿。盛宁闻声出了房门,问姐姐:“没事吧?”
“没事,我还以为晶臣的烟花提前放了呢。”盛艺后怕地捂着心口。两人同时来到阳台上,但眼前的高楼死死挡着,什么也看不清楚。盛艺问弟弟,“你说,刚刚是什么声音?”
“像是哪里发生了爆炸。”盛宁微微蹙眉,隐隐感到不安。不一会儿,窗外响起了一阵阵低频的鸣笛声,似是救火车正奔赴现场。
第15章 火灾(一)
翌日刚到检察院,盛宁就听到了一则消息,盛域的一个工业园区昨个夜里失火了,大火久扑不灭,已经烧死了二十几个工人,还有十来个人正在抢救中,其中危重的那些情况也不容乐观。
盛宁立时就跟领导请了个假,赶去了火灾现场。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换下检察制服,因为他听说,盛域那位年轻的总经理当夜就在工厂附近,遇见火情亲自冲入火场灭火,一样被烧伤了。
路上,盛宁坐在开窗透风的出租车里,连着给廖晖打了几个电话,电话许久才被接起来。他确认他伤情不重,现下还在园区那边,这才稍稍宽了点心。
他一路都在思索,这场火来得太蹊跷。
终于抵达现场,一眼望见,一地的断壁残垣,发生火情的那栋工厂大楼已被炸塌了一半,剩下的那半也是通体焦黑,摇摇欲坠。这个智造产业园区是盛域全资拿下的项目,但允许入驻企业自行进行改造。消防已经撤走,公安正在进行现场勘查,但来人不是刑侦大队,而是消防刑侦部门。
盛宁看见,廖晖正颓唐地坐在已经设置好的警戒线边,直愣愣的目光不知望向何处,只显出一副令人难受的可怜相。他昨夜真的疯了似的冲进了火场,试图以一己之力救火,但最终还是被消防人员架了出来。他的脸被熏得很黑,衣服也破破烂烂,抹布一样,他身上多处地方被烧得皮开肉绽,小臂上的骨头都露出了森然一截。乍一眼,盛宁甚至没将这位老同学认出来。
“怎么伤成这样,”盛宁走过去,二话不说就拽他手腕,“先去医院。”
廖晖却犟着不肯动。良久,他才木着一张脸,开口道:“盛宁,你说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盛宁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问:“火灾原因知道了吗?”
“刚刚听消防员说,初步判断是液化气罐意外爆炸造成的,但具体情况还得等后续的调查结果。”网上有个数据,15公斤的家用液化气罐爆炸时的威力,相当于150公斤TNT炸药。但廖晖认为这不是真相。他不断摇着头,空洞的眼里露出一丝狠意,“这一定是洪兆龙与李乃军的报复。”
这时一个女人疯癫颠地闯进了警戒线里,开始徒手在一片废墟中扒拉。她没在医院里找到自己的丈夫,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公安人员怕她破坏现场,几人一起发力将她架离了现场,并提供给了她一个不太好的可能——可能昨夜里你丈夫离爆炸的液化气罐最近,在爆燃的瞬间就被炸成碎片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女人哇地就坐地大哭。她一边猛力蹬腿儿,拒绝任何人的搀扶,一边坚称自己的丈夫只是夜里临时折回工厂办事,见失火便冲进火场救人,哪可能距离液化气罐最近、还被炸成碎片了呢!
很快,记者们也嗅着空气里的烟臭味儿赶到了。有一人,目测四十出头,高大又英俊。不比别的记者尽想找周围群众挖掘些能博人眼球的猛料,他似专业人员般多方位地巡视现场,一直举着相机拍个不停。
廖晖被这咔嚓咔嚓的照相机声惹火了,当场发飙,冲上去就挥了对方一记拳头——记者专注分析火情,冷不防被一股恶力砸倒,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遭了廖晖一顿疯狂的拳打脚踢。
他边踢打边叫骂:“你他妈哪儿来的?是洪兆龙还是李乃军,派你刺探来了?”
还是盛宁及时将两人分开,劝阻廖晖:“你冷静点!”
“都不是。”记者从地上爬了起来,信手一掸身上的尘灰。他的气度依然从容,面上也不见任何愠怒之色。他张嘴便是一口字正腔圆的播音腔,爽朗悦耳,“我只是一个来寻找真相的人。”
可能是盛宁刚才出手劝了架,也可能是检察制服天然地让人心生好感,记者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这位年轻的检察官。他本是来为一年一度的洸博会做些前期筹备工作,没想到却撞上了这场蹊跷的大火,而这场大火与他记忆中的另一场火何其相似。
盛宁接来一看,名片白底黑字,排版干净,设计简约。
抬头写的是:《经济日报》,编辑记者,刑宏。
尽管廖晖奋力救了火,身上多处地方甚至达到了二度烧伤,可洪震还是对他大发雷霆。他责怪他,强龙还怕地头蛇,你为什么要去招惹洪兆龙?
廖晖心道好笑,出事之前,明明是你要给这条“出林龙”一点颜色看看,一出事立马撇得干干净净,真他妈的是只缩头乌龟!
廖晖身高一米八,洪震才将将一七五,然而他在他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就显得矮了,逊了。其实廖晖大学期间没少被人夸长相有韩星那范儿,洪震才是那个实打实的丑男,许是纵欲过度的关系,他的脸上斑点丛生,毛孔林立,永远缀着两只乌黑的眼圈。
洪震的书房里摆放着一只巨大的水族箱,顶天立地,铺面整整一面墙壁。里面养的全是凶恶贪食的水虎鱼。廖晖每回跨进洪震的家门,都会挨训,他站在这一墙水虎鱼前不止一次地想过,能把这厮扔进去就好了。
见廖晖一直低头不语,洪震以为他在自省认错,便交待下去:“你去收治烧伤者的那家医院打点一下,让医生瞒报也好,直接给家属钱封口也好,现在已经死了28个人了,绝对不能再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