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三个小孩也开始说。
黑一点儿的小孩:“我家砍过竹子,还捡过柴。”
个子最小的:“我娘我奶我姐我哥都挖过笋。”
黑小孩:“那你没挖过?”
小个子:“挖过,所以我娘叫我上来干活。”
另外一个个子最高的:“我哥哥在山上抓过竹鸡!”
还挺骄傲。
沈青越心说,倒是把家里卖得明明白白。
不过愿意过来,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他扫过几个小孩,兴致盎然地望着姜家业:“家业,你会唱歌吗?你小叔说你会唱歌。”
姜家业一怔,不知怎么话题又跑唱歌去了,但他自信、大方、不多想,一拍胸脯:“会!”
连酝酿都不酝酿,扯开嗓子就开始嚎:“山里的小妞妞哦~~~!”
“噗!”沈青越忙道:“去,快去,一人拿个篮子捡蘑菇去吧!”
可姜家业已经开嗓,收不住了,其他孩子也跟着嚎起山歌,一时间满山都是魔音贯耳——
“山里的小妞妞哦~~~!”
“上山采蘑菇呦~~~!”
“摔了个小墩墩呦~~~!”
“卖了蘑菇换红绳呦~~!”
第22章 哇
只是昨夜的一场小雨,山里的菌子已经开始冒头,枯枝腐叶下有时候三三两两,有时候一丛一大片。
天气转暖,山上要比下面更冷一些,这会儿正是开始捡菌子的季节。
每年这时候,村里的大人孩子只要得空就会上山。
姜竹家的山自然也是优先选择。
从前姜竹他爹还在的时候是完全不管的,谁想摘就摘,起初还有人跟他说一声,再后来,就直接当自己家山头或者野山,不管是什么,想摘就摘,想采就采。
不过就像姜正山碍于同村不好不让人上山挖笋摘野菜捡蘑菇,村里的人也碍于山是他家的,只摘自己家吃的用的,不会拿去卖。
但姜正山一去世,全村又都知道姜竹是捡来的孩子,那这山到底该给姜竹,还是该归族里,就有得吵了。
抢一个孤儿的家产,到底是太不要脸,姜得年既是族长又是里正,按辈分姜竹也叫他一声爷爷,他爱惜颜面,始终没找姜竹去“要回”“姜家”的山。
何况这山从根源上算,也不是姜家的山。
附近位置好的山早几十年前就被县里的大族买了,只不过这儿没种茶,一直闲着,后来姜竹爹娘成亲时候,这成了姜竹娘韶琼玉的嫁妆。
后来韶琼玉难产去世了,葬在山上,姜竹他爹伤心欲绝不肯下山,自己一直在山上陪着,姜竹的舅舅、姥爷瞧着,也没往回要嫁妆,这山名义上就成了姜正山的了。
村里人不全知道,但里正很清楚,无论按风俗还是律法,女儿不在了,又没留下个孩子,人家娘家是可以做主将嫁妆要回去的。
虽然他们都默认山归姜正山,但真正的所有人是韶琼玉的娘家。
从前人家娘家也和姜家闹过气,喊着要把山要回去,只不过谁都瞧得出来姜正山夫妻俩感情深,他守着墓憔悴得没了人样,那几年过得跟死了也差不多,最后不了了之了。
只不过当时他们也默认了只要他再娶,嫁妆就要还回去。
起初还有人觉得他是为了山和房子在演,等攒了钱,就要再娶妻生子,哪想他真就守着座坟一守十来年。
姜家人劝不动。
他老丈人家也没话说了,到后来都不忍心看他年纪轻轻好好一个人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劝他别惦记了,山他们不要了,嫁妆都不要了,让他找个好姑娘安心过日子吧。
可姜正山没听,一直浑浑噩噩,直到捡到了姜竹。
为了养活一个才几个月大一凑合随时都可能夭折的孩子,他必须竭尽心力,慢慢的,人也重新有了活气。
村里人眼瞧他人又健壮了,也爱笑了,可惜好景不长,姜竹才十四他死了。
山的归属又闹起来了。
既然那边说不要山了,山就姓姜了,何况姜竹又不是亲生的,他名义上的舅舅压根儿就不是什么舅舅,每年也就跟着他爹往县里送几回节礼年礼,比陌生人也差不多,人家就是往回要妹子的嫁妆,也犯不着替姜竹出头。
姜竹成了没依靠的小可怜,只剩下他大伯和大堂哥、大堂嫂向着他,但他们家也不是一股绳,他四伯家是想要这份儿家产的,喊着山不该归姜竹一个人,也不该归族里,应当他们兄弟几个、加上他娘和姜竹一起分。
然后又闹成了一锅粥。
成了家事,里正也不好插手,只好叫在外面管茶园的姜老二回来一起商量。
姜二山没想过占侄子的便宜,不是亲的他兄弟也养了十四年,父子俩感情好不瞎都看得见,何况老五死前还给姜竹上了族谱。
他回来骂了姜四山一顿,和他大哥、三妹一起做主,山就是姜竹的,其他人谁也别想占这便宜。
姜四山歇了,但他们家孩子最多,条件最差,眼看着有山啃不下一口,家里一合计,管他是谁的呢,姜竹还能不让他伯伯、伯娘、堂兄、堂嫂上山吗?
他们不只自己吃用了,开始卖山货。
到他们也开始联系人偷偷卖竹子时候,吕香梅火了,和姜四山大儿媳妇大吵了一架,骂着骂着还动了手。
闹大了,姜大山把姜四山打了一顿,姜正身为四家老大,把他四叔家三个堂弟一顿好揍。
就此,两家结仇。
姜竹家山头,不许姜四山一家上山一步。
村里人一看,好家伙,亲四伯家都不许上山了,那他们还能吗?
先前卖山货的又不止姜四山一家,他们家开了个口子,全村每年都卖笋、卖山货。
这回姜四山家儿媳妇和吕香梅又站一个立场了——
他们家人都不上山占姜竹便宜,别人更不行。
只不过姜四山家是阴阳怪气,吕香梅是理直气壮。
乡里乡亲的,有那么大一座山不许人薅,全村都对姜竹有怨气。
尤其是从前他爹活着的时候是给上山的,怎么到了捡来的儿子做主了,还不拔一毛了?
不过偷菜也好,偷笋,偷竹子,偷猎也好,根本就杜绝不了,较真只会无休无止。
姜竹知道,村里人也知道。
到最后全成了道德问题。
姜竹干脆也不管接近村子较矮的那片区域,村里人大多也不会往山上来。
互相躲着,只当看不见。
捡菌子,姜竹也没往山下走,直接拿上了弓箭和弹弓领着六个小萝卜头往后山走。
姜竹家所在的山很高,大致下面是竹林,上面是树林,他家在山腰靠下的位置,村里再调皮的小孩,平时也只敢在姜竹家以下的位置玩。
继续往上和后山,就都是和屏峰岭深处一样的树林了,没人带着到了树茂密的地方,很容易走错路。
要是一不小心走错了方向,往屏峰岭深处去了,那就完蛋了。
屏峰岭深处有狼有豹子有老虎,野猪、獾、狐狸之类的更多,哪个小孩也惹不起,家家户户大人都三令五申不许他们到后山玩儿,被发现了少不得挨一顿揍。
现在不一样,现在是姜竹这个“大人”领着他们呢,不属于私自跑到后山玩儿。
有熟悉路的大人带着,这群小孩儿撒了欢儿,又怕真有老虎。
他们一路兴奋,又忍不住向姜竹求证:“山上真有老虎吗?”
不等姜竹说话,姜家业先道:“当然是真的!我小爷爷打到过,村里家家都知道,是吧小叔?”
姜竹点点头。
他爹是曾经打到过老虎,不过那时候他太小,完全没记忆,就记得大嫂说,他爹拿老虎皮让她给他缝双小鞋,那大虎皮把她吓了一跳。
大嫂说他小时候特容易惊着,自从穿了老虎皮的小鞋子,就真不爱哭了,可见他们这儿传说的老虎皮镇邪是真的。
后来那双小鞋子大嫂还借去给家业和石生穿过,现在就在他家柜子里放着呢。
只不过,缺了块儿皮,那张大皮卖价也折了不少。
他爹给他留下的家底,其中小半都是当年卖虎皮虎骨攒下来的。
也因为打了一次老虎,他爹到去世前都特意叮嘱他好好做个篾匠就行了,不许跟着别人进深山打猎,更不能去当猎人,太危险了。
一群小孩们梦想着能看见老虎,但只捡到了点儿菌子已经兴奋得不行了。
山里捡菌子靠运气也靠记忆,哪儿多,哪儿少,不好保证,但头一年长了地方,第二年更容易找着。
到底是自己家山,大致每个季节哪儿会长什么姜竹是清楚的,直接领着到多的去处找。
不用姜竹叮嘱,十来岁的小孩都有跟在大孩子屁股后面捡菌子的经验,不认识的不要,不确定的不要,先捡大的,太小的不要,留它一命,明天或后天再来捡!
几个人散开,筐子不够先往衣服上兜,兜够了一捧跑去装进筐里再来。
小半天过去,菌子收获满满。
连野菜都是捡菌子空挡顺手摘的。
姜竹看看天色,晌午了,太阳很高,也开始热了,招呼他们往回走。
几个小孩还有点儿意犹未尽,姜家业问:“小叔,明天还捡菌子吗?”
姜竹点头。
看天色今天应该不会下雨,如果明天也不下雨,就要尽快捡完,否则天气太干,许多小菌子还长不大就该枯了。
几个小孩高兴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发现一只兔子或者野鸡。
姜竹背着最大最沉的竹筐,六个小孩每两人抬一个篮子,往回走还时不时跑去树下再捡几个漏网之鱼回来。
姜竹在前面领路,不时回头看看,只要路不太窄,没有掉下山的危险,他们怎么跑他统统不管。
他默默带头往回走,屁股后面缀着六个叽叽喳喳没完的小孩,快到家了,姜竹被吵得耳朵疼,加快了脚步,才转过弯,刚刚能看见他家房子,他忽然看见沈青越趴在地上。
姜竹吓了一跳,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摔倒了,刚想冲过去,又忽然瞧见沈青越手里拿着他那个小镜子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