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在眉心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纹:“我明明盯着那个手机,但我想不起来她在和谁通话,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又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我站在那里,心中唯一的念头是回来找你,但在我转身的瞬间,我进入了我的第一个‘戏剧世界’。”
方思弄哽咽了一下:“你也可以来找我。”
玉求瑕摸着他的脸,没有接话,既成事实无须再辩,他继续上一个话题:“从那里出来以后,我就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完全是一种没有根据的感觉,也是我认为自己记忆出了问题的另一个表现,那就是——我感觉他们并没有死,我们还会再次相见。”
间歇的颤抖逐渐蔓延到他的全身,他的神情也变得明显不正常,陷入了严重的惊恐中。
方思弄不安地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这两只手紧绷且痉挛,方思弄凭本能感觉到了一种危险,觉得需要控制住它们。
“心理医生说我这是一种创伤后遗症加一定程度的妄想,可我知道在‘世界’中一切皆有可能,就像我笃定玉茵茵是失踪了,但不是警察可以解决的事一样。我有什么理由笃信这种事呢?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个,我反复推想过很多次,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的记忆可能被篡改了,或者我的大脑出了问题。”长发凌乱地挡住了玉求瑕的半张脸,却没挡住他脸上的泪痕,这让他的神色显得晦暗不明,又一触即碎。
他完全没有感情地提了一下嘴角:“每当我想这些事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的脑子像一团破棉絮,我找不到逻辑的支点,有时候我会有一种……活在梦里的感觉。”
方思弄把他的双手抓在一只手里,然后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好了好了,先不说了,已经没事了。”
他捂得不紧,玉求瑕的嘴唇在他手心里滑动,含糊地继续道:“这是一句谎话。”
方思弄放开他的嘴,又去擦他的泪,同时答道:“嗯。”
玉求瑕一直看着他。
等他基本把玉求瑕的脸擦干净了,玉求瑕忽然话锋一转:“方思弄……我想吻你。”
“好。”
然后两人开始接吻,吻了很久,他们拥抱、依靠着彼此,呼吸交缠,但几乎不带情/欲,直吻到月亮都睡去。
之后他们额头相抵,喘息和抽噎的声音许久都没有平息。
等它们平息下来,玉求瑕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喟叹。
“完蛋了,我想永远活下去。”
第145章 幕间31
方思弄鼻子一酸。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一句废话, 特别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很有可能只能再活几周或是几个月的时候,十分令人伤感。
这可太遗憾了, 他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重新走到一起——虽然也曾经算是因此分离的——玉求瑕挣扎了一生,却在这个时刻想要长久地生活下去,实在是有点荒诞派。
而当下, 吻明明是纯净温和的,却在下一个瞬间, 在两双濒临破碎的眼睛对视时,强烈的冲动升了起来。
两个人跌跌撞撞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跑下楼梯的时候没有开灯, 恍惚中方思弄觉得他们像两只徘徊在这栋老宅的幽灵。这个想法让他吃了一惊,却无法遏制, 之后眼中的一切都变得鬼影幢幢。
他只能更紧地贴近玉求瑕,只有这样才能驱散肺腑间冰冷的恐惧。
不知道玉求瑕是否有与他同样的感受, 他们在床上、浴缸里、地毯上, 在很多地方竭力地贴近彼此, 继续昨天暂歇的活动,好像要把失去的这两年一股脑补回来。
有时候玉求瑕会毫无征兆地哭起来, 这种时候他往往会变得更凶,但方思弄从不出声阻止, 也许是拜过往的经历所赐,方思弄逐渐发现自己似乎对疼痛有一种病态的迷恋,何况是玉求瑕带给他的。
他对玉求瑕从来都有一种近乎献祭式的纵容,默许了玉求瑕对自己做任何事。
没有办法,冬夜天亮前的火柴虽然不知何时会燃尽,但温暖就是温暖。
在一息尚存之时, 他们没法不沉沦。
也只有这些沉沦的、迷乱的、拥抱着彼此的时刻,能让他们短暂地逃离“戏剧世界”的死亡阴影。
而在拥抱的间隙里、理智短暂回归的时刻,他们也不避讳谈起与“世界”相关的事,毋宁说,他们现在不得不讨论它,因为他们已经达成了一种渴望活下去的共识。
话题是从玉茵茵开始的。
方思弄原本还担心会刺激到玉求瑕,只是用一种试探性的口吻问他:“所以玉茵茵失踪的事,我们现在……还是不报警吗?”
玉求瑕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了吧……我觉得不要。”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仍旧笃信自己的直觉:“我感觉……我就要找到她了。”
他们还跟其他人在这个世界联系上了,这是方思弄第一次在现实中接触他们。
之前玉求瑕没有让方思弄在现实中跟那些人联系,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怎么联系。当时他跟方思弄的关系都还不尴不尬,而且他对整个“世界”就抱着一种悲观的态度,总感觉自己会在“世界”中遇到父母并死在那里,而这个“世界”依然不会结束……所有人都会因此丧生。
所以他认为,“世界”之外的联系没有什么必要,他了解方思弄,认为越深的联系只会加重方思弄心里的负担。同时他清楚这些人几乎皆非善类,就像上个世界中那样,遇见互相需要争斗的情况,个个都是狠人。
但现在不同了,他不再是消极地等死,而是又燃起了求生的斗志和欲望。为此,他需要更积极地探索、思考、加强联系,跟所有天涯沦落人一起寻找结束“世界”的方法。
在讨论先联系谁的时候他们出现了一点分歧,玉求瑕很自然想到的就是元观君,显然她是消息最灵通的那个。
方思弄倒是没有出言反对,但玉求瑕实在太了解方思弄,立刻就发现方思弄的抵触,方思弄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元观君。
方思弄的骨子里有种野兽一般的直觉,他对元观君的那种戒备的原因,玉求瑕能猜到一点。
于是他让方思弄来选他们要联系谁,方思弄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后选了姚望。
姚望接通电话的时候语气平平,似乎并不为这个电话感到惊奇,这其实也是方思弄感到亲近的一点,他能从姚望身上嗅到同类的气息——一种深藏在骨子里的、却无法摆脱的童年的贫瘠,也是因为小时候遭遇得太多,从表面上来看他们便会显得更处变不惊。
他们询问了上个“世界”的结果,姚望说绝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楚深南死了,跳楼死的,玉求瑕愣了一下,跟于筠的死法一样。
通话还没有结束,短暂的沉默后姚望冷笑了一声说这么久不出现还以为你俩也挂了呢。
方思弄脱口而出一句:“你没看新闻?”
“看了。”姚望很无语,“知道你俩复合了,世纪大新闻,恭喜恭喜。”
方思弄难得地笑了一下,他的朋友不多,但他单方面地认为姚望可以算一个。
虽然在上个世界中姚望是第一个捅了玉求瑕一刀的人,但方思弄也没法讨厌她,并且完全能理解她的行事逻辑。如果要让他在心里给进入“世界”的同伴排名,前三名就会是玉求瑕、蒲天白和姚望。
以上结论均来自于他野兽的直觉。
李灯水也不错,但她太小了,方思弄的“成年人主义”不允许把她也排进来。
之后玉求瑕又联系了其他几个人,方思弄都不怎么开口,只在李灯水接电话的时候说了几句。
三天后方思弄参加了蒲天白的杀青宴,经过为期半年的拍摄,蒲天白在电影《半生一幕》中的所有戏份全都拍摄完成。
方思弄听说这部电影的主要剧情在拍摄过程中有改动,奇怪的是这种改动几乎没有影响到他们摄影组,不过具体的他也没有去问,那是编剧组和剪辑组需要考虑的问题。
当晚傅和正找到他,说他的工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之前他递辞呈的那段时间傅和正不可能让全剧组的人等他,便紧急任命了另一位摄影组长。
这原本是一个很可能影响他在影视圈前途命运的安排,但傅和正再三强调了,这样做是考虑到他的心理身体健康状况,之前的戏份都很重要,所以没有办法才必须由他来掌镜,现在重点戏份都拍完了,只剩下一些细枝末节,可以提前让他休息。
当然这也可能是个托辞,不过以傅和正的身份来说完全没必要编这种托辞,而且老师的眼神很真挚,方思弄还是倾向于傅和正说的是真心话。
虽然是不是也无所谓了,他不是不关心自己的职业前途,但前提是他还能安安生生活下去。
之后他又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清理完了之前积压的所有工作,彻底获得了阶段性的解放。
工作室的人都知道他要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偷偷准备了一个欢送会,周瑶事先不知情,在欢送会上脸都绿了,她心头还是有颇多疑云,觉得这个欢送会兆头不好,方思弄倒是觉得没什么,难得的没像座冰山库库放冷气,用尽量温和的态度接受了所有人的礼物,还在群里发了大红包。
他走的时候周瑶执意要送他,他没有隐瞒,让周瑶直接开到玉宅。
周瑶开车,他坐副驾,号称油盐不进的女强人在车上几番欲言又止。
方思弄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最后还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姐,放宽心,我保证不寻死。”
“这我当然晓得!你都跟他复合了你还寻哪门子的死?”周瑶嗤笑一声,想要表现出女强人的冷静从容,说到最后还是破了功,把车停到路边平复了一会儿情绪,转脸揉了一把他的头,凶巴巴地说:“你保证你要回来啊!”
方思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她心脏越悬越高,在她几乎忍不住要移开目光的时候,方思弄终于开口:“嗯,我一定。”
回到玉宅,方思弄走进房间,一眼就看到床上隆起的一团。北京的夏天很热,但玉求瑕把空调打得极低,床上还用着蓬松柔软的驼绒被,像一只蚕宝宝一样躲在被子里。
方思弄这次直接离开了一周多,虽然每天都有电话联系,玉求瑕还是有理由表达不满。
这当然是只有两个人在热恋期的时候才会有的表达,方思弄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走到床边准备看看玉求瑕睡没睡着,结果被一把拽了进去。
一晃又是数日过去,两个人在房间里过得天昏地暗,吃饭靠外卖,清理靠保洁,方思弄被弄得颇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等到下一个重新找回理智的清晨,他拿起床头的手机,看到了时间:5月16日。
不知道是玉求瑕刻意的还是命运真就如此迂回叵测,他们就这样胡闹着度过了5月15日,那个十七年前玉求瑕下定决心去死的日子。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还在睡着的玉求瑕,只觉心头涌动的暖意比这十年的每一个时刻都只多不少。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点开了手机日历,紧接着,神奇的事情出现了,有一个日期忽然从众多数字钟脱颖而出,跳到了他的面前,而其他数字都像是背景板一样变得模糊。
这是……玉求瑕之前说的,对进入“世界”的日期的感应吗?
“唔。”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玉求瑕却像是可以感知到他的情绪一样醒来,一手把他捞进怀里拍他的背。
他靠在玉求瑕肩膀上问:“你对619这几个数字怎么看?”
玉求瑕睁开迷蒙的双眼,冲他眨了眨,叹了口气,很平静地说:“你感觉到了。”
果真如此。
方思弄确认了,他的确感知到了下一个“世界”开启的日期。
6月19日,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
他又放松下来,抱住玉求瑕的脖子,玉求瑕也侧过身,用两只手揽住他的腰。
拥抱了一会儿,他低声开口:“玉求瑕,我们回家吧。”
这座房子太大了,仍然让他有些惧怕。
玉求瑕答应:“好。”
两个人又接了一个缠绵的吻。
方思弄想着:该来的总是会来,至少这一个月,他们要每天都幸福。
第146章 幕间32
搬回家后两人过了一段时间平静的日子, 几乎不需要磨合期,好像根本没有分开过一样。
几天后,元观君召集了一场集体会议, 在北京艺术区的一间咖啡馆里,据说是元观君自己的产业,来不了的也可以线上参与。
方思弄和玉求瑕到的时候, 元观君在门口接待了他们,把他们带进了里间。
蒲天白跟花田笑已经到了, 蒲天白穿着衬衫牛仔裤,花田笑倒是一身大牌,雪白的面容上挂着一只巨大的墨镜, 两个人坐在一起,蒲天白就跟他包养的小白脸似的。
几个人很正常地打招呼, 好像没有人记得上个世界里以命相搏的惨状。
很快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来了,与方思弄相熟的人中只有李灯水没来, 不过会在线上参会。除此之外还来了三个方思弄只是眼熟的人, 一男两女, 可能是“琵琶记世界”或“时钟世界”进来的,跟他没有什么交集, 元观君倒是联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