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事情可能是巧合,两件事情也可能是,但如此多的端倪积聚在一起, 还有可能只是疑心生暗鬼吗?
方思弄抖了抖肩膀,想要甩掉后背上毛骨悚然的感觉, 效果不佳,他把这张照片在晾晒架上放好,又拿起元观君那一张。
看清照片的那一刻, 他脸上的表情完全凝固了,寒意更甚。
完全糊了, 黑乎乎的一团,只能隐约想象出一个人形。
当然有可能是机器的问题, 现实中这种情况也并不少见, 但依然是那句话, 巧合太多就不再能称之为巧合。
——这张照片,他之前见过一模一样的。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拍好的、放在晾晒架上的那堆照片的最后一张上面。
是机器两次出了问题?
这当然是有可能的。
但方思弄更相信另一种可能——不是机器的问题, 而是被拍摄者的问题。
也许是元观君和之前那个被拍摄者一样,在这台相机中呈现的形象都是一团黑雾, 她们本身有什么问题。
还有一种可能,是这两团黑雾,都是元观君一个人。
她对他饰演的摄影师“耶尔”也的确表现出了久别重逢的熟稔,之前“耶尔”也曾经给她拍过照片,这说得通。
那么她到底是有什么问题,才会在照片中以这样的形态呈现呢?
当然她并不是唯一一个拍出来奇怪的人, 只是比较触目惊心一点。
而这些照片中的其他人的变化,又是什么逻辑?
自然晾干后的湿板还需要进行一些处理,对图像进行必要的修复和增强,最后刷上一层保护漆然后装框。方思弄整个下午都在干这件事,同时在思考照片的问题。
不知不觉竟然就到了晚饭时间。
因为对光线的需要,下午的工作方思弄都在摄影间中进行,他不是不怕轮椅老头,可他更怕窗户孔洞中的徐慧芳和方佩儿,所以比起自己的房间,他还是选择了这里。
在他将最后一个金属扣扣好、完成所有工作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饭做好了么?”
“马上。”他下意识回答道,却在下一秒毛骨悚然……他好像没有听见开门声啊?
他猛然回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他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摄影间的大门,猜想是不是姚望在门外说的这句话,他精神不集中听岔了,以为是在房间里。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大跨步走出大门,想象着能在走廊里看到姚望的背影,毕竟以声音、距离和行动为相互影响的变量分析,姚望刚刚站在门口说话,而他立即追出去,不管她是想要下楼还是回房间,都应该那还能看到背影。
而很难说是出乎意外还是意料之中,走廊上也空无一人。
恰好一阵穿堂风吹过,吹得人透心凉。
方思弄强自镇定,下楼做饭。
他还是做了三份。
把饭在桌上摆好,他正在犹豫要不要上楼去叫姚望,就听见了脚步声,很快,姚望出现在了油灯的“光圈”里面,踩着饭点在饭桌上坐好了,直接开吃。
方思弄也坐下来,稍微等了一会儿,发现那老头没有出现的迹象,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去摄影间叫他,毕竟昨天也算是他叫下来的。
而就是在这一晃神的功夫,视线边缘忽然出现了一点白色,他被晃了一下,转脸望去,就见属于老头的那份食物上面出现了一双手,白而纤细,指缝间全是血。
这时他听见了水滴声。
他意识到,这是昨晚在他的房间里出现的那个女人。
桌面上,她的左手边放着一把沾满了血的水果刀,右边放着一条绳子……
再定睛一看,那哪里是一条绳子?
是一条肠子!
那种水声,是肠子上的血往下滴的声音。
刹那间方思弄只觉得浑身都麻了,喉咙里似乎突然出现了一个巨物,让他的吞咽和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被一种极其巨大的恐惧牢牢锁住了,浑身动弹不得,低垂的视线只到那双手的手肘为止,再也不能往上移动一丝一毫。
他全程没敢看她的脸。
晚饭结束,最先吃完的就是那位满手是血的女士,之后是姚望,吃完后她们都陆续上楼了,三个人几乎完全没有交谈,只有姚望放下筷子准备上楼的时候说了一句:“爸爸,明天上午还有一个预定,别忘记了。”
等她们都离席几分钟后,方思弄才勉强从酷寒的恐惧中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把三人的盘子归拢,带回厨房洗。
果然跟昨天一样,姚望和那女人的食物完全没有动过,但他在吃饭的时候一直盯着那女人的手,明明看她把西蓝花切开吃掉了,可现在西蓝花还好好躺在盘子里,别说没被吃,连一丝刀痕都没有。
这栋房子太可怕了,方思弄没有一刻不想逃离它,可第一天那老头明确说过,“天黑了不要出去”,他不敢挑战规则,只能硬着头皮回房间。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他觉得冷,恐惧会让人觉得冷,他猜是这样。
特别是,在他知道,近在咫尺的那些窗户上的孔洞中就有他难以面对的徐慧芳和方佩儿的身影时。
他没办法就那么静坐着或睡着,就爬起来重新检查这个房间,他想到了那几间上了锁的房间,要是能找到钥匙就好了。
但翻遍了这个屋子,还是没有找到。
这时离他能睡着的时间还很远,他想了想,决定继续收集线索,毕竟要切实地逃离这种如影随形的恐惧,还是尽快破解这个世界为好。
这两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摄影间和暗房里,对这两个房间已经做过比较详细的探索,从逻辑上看他应该更努力地解开那几间锁着的屋子的秘密,然而现在没有钥匙。除此之外,就只剩下……
“明娜”的房间。
现在他找不到钥匙,还能去的,也许就只有那里了。
甚至,钥匙也有可能在那里。
打定主意,他便下楼回到厨房,切了一个看起来就没什么味道的小香瓜,放好叉子,端着盘子来到“明娜”的房间门口,敲响了门,说道:“明娜,吃一点水果吧。”
屋内没有回应。
他犹豫了片刻,脑子里的“剧本”也没有发出警示,他又敲了一遍,里面依然没有回应,便壮着胆子将门把往下轻轻一压。
没有锁,门被推开了一道小缝,里面是一片漆黑。
他试探性地又说了一句:“明娜,我进来了?”
屋内依然没有回应,他又等了片刻,抬步走了进去。
他其实做好了会看到各种奇诡画面的准备,毕竟昨天的老头和今天的血手女吃过晚饭都上了楼,但都没有在这层楼再出现……
他们如果是实体,就必然要有一个栖身之所,要么就在锁着的那个房间里,要么就在“明娜”的房间里——当然摇椅老头在摇椅上出现的几次似乎已经证实他们可能并不是一种实体的存在,并不需要一张真实的床榻来睡眠,可既然摇椅老头有“摇椅”这么个固定刷新点,那血手女呢?
但是出乎意料的,在油灯的光芒覆盖整个房间后,他可以看到,这个房间里似乎没出过什么幺蛾子,跟他第一天见到的没有什么区别。
姚望抱膝坐在床上,靠着床头,等方思弄走到离她不过五步远时她才缓缓转过头来,开口道:“……爸爸?”
语气十分不确定。
这给了方思弄一种感觉,好像她刚刚不是故意不应门,而是真的没听见。
……她是否也像我一样,只能“专注”于一件事?如果她在想事情,就注意不到敲门声?
方思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他慢慢走到床边,拖了张椅子坐下,将瓜盘递出去:“明娜,吃一点水果吧。”
姚望接受了,就像所有普通的女儿从父亲手里接过晚间水果一样,自然地吃了起来。
方思弄趁这个时间用视线快速检索她的房间,凭他现在的视力和记忆力,几乎真的可以像扫描机一样在脑海中复刻一个房间,唯一的问题是他在这个世界中脑子似乎出了一点问题,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注意到应该注意的问题。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就注意到了一个绝对、绝对不正常的东西。
“姚、咳咳、明……明娜……”他感觉冰冷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四肢百骸、喉咙声道,让他连说话都不太会了,“你、你的镜子里……”
姚望疑惑地问:“怎么了?”
——有个人。
方思弄听见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尖叫。
——有个倒着的人!
梳妆台在床头旁边,镜子的下半截全碎了,一个倒着的人映在里面,双手纤长洁白,手腕以下全是血,然而胸腹以上都被碎裂的痕迹掩藏了。
姚望扭过身子,撑着床边看向镜子,片刻后问:“到底有什么?爸爸?”
方思弄已是冷汗如注,他霍然仰起头,正看到天花板上多出了几个暗色的点,而后面是一串滴落的线条。
他几乎瞬间就意识到,那是“水滴”。
是那个倒着的人手中的肠子,滴落的血水。
而最后那几滴,刚好停留在他的正上方。
他忽然不敢说破,只能僵硬地问:“你看不到吗?”
姚望摇摇头:“太黑了,我看不到。”
方思弄张开嘴,正准备说点什么,忽然,他手中的油灯熄灭了。
第154章 十三人08
方思弄头皮一炸, 后勃颈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水滴落的触感。他再也无法忍受,蹦起来就往门口冲,此时他的精神已经几乎崩溃, “丛林法则”也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逃出去。
然而,等他跑到门口, 却发现木门已经紧闭,无法打开。
明明只是一扇薄薄的木门, 放现实里他一脚就能踹破,可这时却像一张坚不可摧的铁板,叫他心中直接生出了绝望之感。
他捶了几下门, 纹丝不动,从喉咙深处溢出两声惊惧的呜咽, 只能转过身,用后背抵着门板, 面对着可能已经到来的鬼魂。
油灯熄灭, 屋内几乎没有一丝光亮, 他冷汗直流,望着眼前的黑暗, 心中被恐惧和凶戾充斥。
大不了拼了。
这个念头升了起来,可转瞬又被一片春天山脊般的曼妙曲线覆盖, 玉求瑕的胸膛和腰腹的皮肤像冰玉一般洁白无瑕,过去的十年仿佛没有任何变化,他们在很多个炎热或寒冷的夜晚相拥,从他仰望的视角看到过许多次这样的画面,他永远不会和任何人分享。
仿佛有巨锤在心脏上猛敲,他身体里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尖叫: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