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看来……卢盛似乎是这些人中最有正义感的一个?
也是死得最早的。
“你跟我说我有什么办法?”刚被方思弄恶意揣测过的广波鸿烦躁地盯着喊累的女生,用手不停搓着自己的鼻子,像烟瘾犯了的样子,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走不了就死这儿!”
那女生眼眶一下子红了,委委屈屈地闭嘴了。
这对久经沙场的老手们连场闹剧都算不上,井石屏快速地组织着大家把刚烧开的水灌进囊袋,收拾规整就继续上路。
玉求瑕回到方思弄身边,把水囊放在他们的小车上,接过车把,几乎没正眼瞧方思弄一眼就已经发现他的不对劲,贴近他小声问道:“怎么了?”
方思弄瞥了一眼正在去拉姚望的张秀晶,评估了一下距离,便凑到玉求瑕耳边用极小的声音将“多了一个人”的事情说了。
玉求瑕听了他的话,用若无其事的目光扫过众人,思索片刻后对他道:“到下一个休息点,给大家拍一张照片吧。”
这是个好办法,摄影师耶尔的相机在这个世界里显然有非同寻常的魔力,就是不知道拍完之后会发生什么。
之后的一段路,方思弄宛如一只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浑身紧绷、心跳加速,他的眼睛仿佛直接长在了身后,也时常环顾四周,提防着那个“人”出现,对他们不利。同时观察着其他人,试图从他们中间找到那个混进来的“多的那一个”。
不过一直没有事情发生。
这片森林里似乎连风都没有,只有凝固一般的雾气,在这种环境中长距离地行走,很快就会丢失时间感。
不知道多久之后,方思弄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气,像是某种不知名的花香与腐烂植物的混合味。他感到心中涌起一阵不安,身上汗毛倒竖,五感也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陡然放大,他听见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森林中无数人在低声细语的感觉也再次出现。
雾更浓了,比他们刚刚休息烧水那里浓了很多很多,但因为不是突然一下子浓起来的,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
而方思弄现在注意到了,雾已经浓到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他心中“咯噔”一声,转脸去找玉求瑕,一回头却没有看到人,只有雾。
他的心脏狂跳,在体内响如擂鼓。
强自镇定下来,他先想会不会是雾太浓了把后面的人遮住了,等了一会儿没有人来,他又往回走了几步,还是没有找到人。
可他一路走来一直很机警,明明一直有听到玉求瑕拖的小车滚轮压在落叶上的声音,四下张望的时候也一直有看到走在自己斜后方的玉求瑕。
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他用右手掐住左手手肘,压下身体的颤抖,又转身向前跑。
也许是雾太浓,他跟后面的队伍错开了,他需要保证自己不掉队。
可刚刚他已经原地待了几分钟,现在前方的队伍也已经没有了踪迹。
他越来越恐慌,脚步也越来越快,后来几乎就是在跑。理智告诉他越是这样的情况越应该冷静,可理智是一回事,恐惧是一回事,他逐渐被后者控制,好在他终于追上了队伍。
他在前方的白雾中看到了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他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一边走过去,一边辨认她的身份。从身高体型上来看,肯定是一位女士,瘦瘦小小的,不是姚望就是李灯水,多半是姚望,因为李灯水应该还要再瘦一些。
越走越近,在一个说话可以不用费力的距离,方思弄张开嘴,正准备开口,那人在他的视线中忽然放大!
两人间的距离不到十米,那人撒腿狂奔,眨眼便至,在动荡的浓雾中,方思弄看到了姚望的脸,随即是一片雪亮的白光。
她手里有刀!
电光石火间,野兽般的本能在他身体里苏醒,他侧身一避,让开了那当头一刀!
视线边缘掠过一抹红色,他退开之后才意识到那是她手上的血。
她根本不是姚望,而是血手女!
可她为什么会长着姚望的脸?!
无暇思考太多,方思弄转身奔逃,血手女又追着他砍了一会儿,最后刀嵌进了一棵树上,他趁机将她甩开,狂奔了很久,却完全迷失方向。
他撑着膝盖猛喘了一会儿,稍好一点后在浓雾中四顾,心中涌起深切的寒意与绝望。
刚刚雾里还有树的存在,可现在只有雾了。
这场雾会散吗?
他是应该继续前进,还是原地等待?
是会离终点更近,还是离死亡更近?
等心跳终于不跳得胸腔难受,他站直身子,尽全力观察周围各个方向。
白雾笼罩了一切,在流动的雾气中,他眨着酸涩的眼睛反复观察,终于在一个方向发现了一个不同于白雾的实体,还是一个人型。
虽然刚遭遇了血手女,可在一片惨白中那就像大海中的锚点,他不得不抓住,慢慢走了过去。不过有刚刚的经历,这次他决定要看清楚了再行动。
不过这次不一样,等走了一会儿他就发现,那并不是个人,因为太高了。
那是一棵树,像一个人一样的树。
树干修长,从地面向上逐渐变细,仿佛是女性纤细的腰肢,再往上的分叉处却有两个光滑的树瘤,是乳/房。整棵树形状婀娜曼妙,就像一个亭亭玉立的女人。
它甚至还有一个特别突出的节疤,像是人脸,站在树下,那张“脸”上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宛如活物。
就在方思弄感觉自己与它“对视”了的那一刻,他猛然一个激灵,心想:我刚刚不是还站在远处吗?现在怎么已经走到树下了?
下一刻,他脚底一空,整个人猛然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第161章 十三人15
“啊呃——呃……”
他没有落下去, 他整个身体悬空了。
所有重量都靠脖子支撑。
他的脖子被一双手掐住了。
被一个女人,被那棵树。
他分不清到底是那棵树变成了女人,还是凭空出现了一个和那棵树很像的女人, 她就是普通人类大小,可要真是一个普通人类女人,绝不可能徒手承担起他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
她从洞口上面探身下来, 双手掐着他的脖子,面目狰狞, 满面泪痕。
“咯咯……”
颈骨传来不堪重负的声音,方思弄几乎要被掐晕过去,世界在他面前变成了一片白霭, 女人的面孔、地洞的边缘和天空中的树冠在他眼前晃动,他感觉到了死亡。
他用双手扳着女人的手, 可她的手纹丝不动,摸起来像粗糙的树皮。
女人似乎在哭, 或者在说些什么, 但他听不清楚。
缺氧造成的后果越来越严重, 他脑子嗡嗡的,双眼翻白, 手上的力气也即将流失殆尽……
就在他脱力的那一刻,他的一只手腕被捉住了, 随即那里一痛,连带着他整个人向上一提。
天旋地转,他跪在地上,一边疯狂呼吸一边干呕。
玉求瑕半跪在他旁边抚摸着他的背。
他缺氧太久,脑子不清楚,只能模糊明白刚刚应该是玉求瑕把他扯出了那个洞, 至于玉求瑕是怎么处理那个女人的,他没有注意到。
等他终于平复下来,眼前的黑雾褪去,看清了玉求瑕的脸。玉求瑕盯着他的喉咙神色不善,但触摸那里的手却很轻柔。
他缓过一口气,嘶哑地问:“刚刚……那女人怎么样了?”
玉求瑕眉毛一蹙:“什么女人?”
方思弄惊讶地睁大眼:“……刚刚那个,掐我,咳咳……的,女人。”
“我没有看到什么女人。”玉求瑕指向他身后,“我就看到你的脖子被卡在那几条树根中间,差点就要掉下去。”
方思弄回头一看,看到那个大洞,但根本不是他刚刚感觉中的无底深渊,只是一个目测不到五米深的坑,下面摆着明晃晃的竖直的刀具,看起来是一个捕猎者布下的陷阱。
而在洞的边缘,有几条粗壮的树根,遒劲地盘绕在一起,中间有个弯曲的凹槽,玉求瑕说他刚刚脖子就挂在那里。
他又转头去看那棵女人树,发现它确实还有几分人体的影子,可硬要说它有多像一个女人,又实在有点牵强。
“之前我们是怎么走散的?”方思弄问道。
“我不知道,我一回过神来原地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玉求瑕牵着他走出一截,离开那片树荫笼罩的范围,“当时没注意,不过我现在回想起来,人是一个一个消失的。”
“什么意思?”
方思弄看着玉求瑕的脸,发现玉求瑕的状态也不是很对,肉眼可见的焦虑和紧绷,甚至还在微微发抖。而且从见到他之后就一直拉着他,没有一刻放开他的手。
“之前走着走着我就觉得少了人,但当时我猜测是雾太大吞没了前面某些人的身影,可我现在忽然回忆起来,在我记忆中最近的画面里,除了走在我前面的你,还有就是井石屏和元观君的背影,但他们明明就走在最排头。”
如果只是雾气遮挡,不可能最排头的两个人能看见,中间的人却看不见了。
方思弄也没有想明白:“我明明一路都在数人数……”
“别纠结这个,‘世界’发展到现在,早已能影响我们的思想。”玉求瑕道,“抓紧我,不要离开我。”
“玉求瑕,你也遇到什么了吗?”
方思弄一只手被玉求瑕牵着,从斜后方看着玉求瑕的背影。玉求瑕的手冰冷,传来清晰的颤抖,整个人明显还处在应激状态中。他猜测,玉求瑕一个人的时候应该也在雾气中遇到了什么。
他明显感觉玉求瑕听到这个问题后脊背僵了僵,但等了片刻,等到的却是:“没什么。”
方思弄心中涌起一阵难过,他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了玉求瑕还对他有所隐瞒,明明他们约定好再也不对彼此有所保留。
下一刻,他心中又升起另一个想法:是啊,他们约定过,而玉求瑕说过自己“一生只撒一次谎”,他也愿意相信玉求瑕会信守诺言,可玉求瑕现在这样说,是否本身也是在向他传递信息?
以玉求瑕的智商,如果真的不想让他发现端倪,随便编一个经历就行了,或者不要有那一个停顿,直接演出惊讶的表情就行,不会让他感到难过,进而意识到不对。
玉求瑕刚刚的反应明显就暗示着:我确实经历了什么,但我不能对你说。
是不能对他说,还是不能对摄影师耶尔说?
他盯着玉求瑕的下颌线看了一会儿,扯开话题:“我们在往哪里走?”
他们一直在走,但在他看来,周围一直都是大雾。
玉求瑕道:“如果我说不知道,你会害怕吗?”
方思弄:“当然不会。”
他说的如此理所当然,因为他真的不怕玉求瑕会把他带去哪里,地狱也没关系。
玉求瑕停下脚步,回过头,垂眸来看他。
玉求瑕的眼睛在这个视角下美丽惊人,如同世界上最昂贵的宝石,万千光华流转其上,仿佛一万个芥子世界在里面运行、爆炸,像一场雪崩,又像这漫天的雾。
他在那场弥天大雾中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