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岑浔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岑浔不理解:“感动哭了就是正面情绪?”
年轻人说:“至少是共情力强,富有同情心的表现。”
岑浔:“我就是没同情心,那咋了?”他凭什么要为无关紧要的人大哭一场?
年轻人笑笑:“所以才说你跟我们这些老囚犯很不一样。”
岑浔没打算在这些问题上纠结太久,他之所以跟0001搭话,就是为了从年轻人那里弄到更多情报。
所以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0002和0003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他们听不见我们说的话?”
年轻人顿了顿,答道:“他们应该还没醒,最近他们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岑浔敏锐地问:“为什么?是‘赎罪’的原因吗?”
“是也不是。”年轻人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赎罪’的痛苦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逐渐放弃了出狱的希望,开始自暴自弃。”
“我有回家的信念支撑着,所以坚持了十年,他们就不一样了。”
“光凭记忆里的那点美好,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对抗‘赎罪’的痛苦。”
年轻人轻轻说:“在这个监狱里,没有美好的记忆支撑,身体和灵魂都会逐步走向腐烂,十年过去了,腐烂的不仅仅只有0002和0003,还有大部分的囚犯。”
岑浔问:“所谓的‘赎罪’,究竟是什么?”
年轻人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反问岑浔:“你有什么在意的人或事吗?”
岑浔迟疑了片刻,不太确定:“大概是……我的丈夫?”
年轻人被这个答案震了一下,因为他完全没想到,对面的0000竟然也会结婚。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潜意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0000应该是绝不可能结婚的那类人。
勉强将那股一言难尽的感觉压下,他言归正传:“那么你的‘赎罪’,应该就是从你和你丈夫里选一个。”
岑浔莫名:“选什么?”
“选择由谁来承担痛苦。”年轻人说:“你应该也犯下了杀人罪,如果你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杀的话,就不用自己承担被杀的痛苦。”
岑浔终于来了点兴趣:“这么说,我丈夫也来这里了?”
“不,只是幻境。”
幻境。
岑浔细品着两个字,奇怪的监狱,竟然还能给囚犯量身打造幻境,典狱长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奇异力量?
岑浔说:“如果是幻境,应该很好分辨吧,真人和假人总该能分清。”
“分不清的。”年轻人无奈道:“身处其中时,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幻境,只能被迫做出选择。”
岑浔心想:就这?
这种事还用犹豫吗,当然是果断献祭假丈夫啊!
年轻人仿佛从岑浔的沉默中猜到了他作出的选择,年轻人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无奈摇头:“每晚零点就是赎罪时间,你体验过一次就知道了。”
岑浔不置可否,又问了0001一些别的问题。
比如囚犯能不能外出放风,监狱管不管饭,有没有机会聚在一起。
0001的回答是:“可以,每天中午十二点吃饭,下午一点到晚上二十三点,囚犯需要下井进行劳动改造。”
岑浔:“上午不干活?”
0001:“不干活,那时候大部分囚犯基本都还没缓过来,没醒的囚犯留在监狱,醒来的囚犯则会被带去‘教室’看教育片,有时候还要考试,今天比较特殊,大概是因为来了新囚犯,教育活动暂停了。”
岑浔大致了解了监狱里的情况,陷入了思考。
他初来乍到,对于赤渊监狱知之甚少,想完全掌握这里的情况,恐怕得先在这里待上起码一天的时间。
叮当声中,岑浔踢开地上蜿蜒的锁链,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抬头看向牢房墙面上的简陋时钟,指针指向“9”,距离12点还有一段时间。
只能等午餐时间再打探更多情报了。
岑浔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打探情报,既然犯了罪,难道不该老实在监狱里赎罪吗?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搞得像是要越狱一样。
岑浔扪心自问,却找不到答案。
或许只是对这个监狱有点困惑吧。
好奇心总不该是一种罪。
岑浔这么想着,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一抹黑影,他被惊了一下,立即往左后方看去,一个黑斗篷黑面具的人不期然撞入他的视线。
岑浔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听了多久,他紧紧盯着对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好在黑袍人并未有其他动作,在岑浔警惕的注视中,他的身影默默隐入墙壁,墨水晕染般消失不见。
岑浔立即询问0001:“穿黑斗篷的是谁?”
0001见怪不怪:“是狱警,每个囚犯都会配一个专属狱警,排名越靠前的,实力越强。”
岑浔想起了刚刚在那个黑袍人胸口看到的工作铭牌,上面好像写着“0006”。
既然是专属狱警,囚犯0006的狱警又怎么会跑到他这里?
岑浔问了0001,0001对这种情况也很不解,说不出个所以然。
岑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感觉这个监狱里的谜团越来越多了。
时间流逝,十二点到了。
狱警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打开了各个牢房的金属门,岑浔戴着手铐脚铐,在狱警0000的带领下出了牢房。
跟他一起出来的囚犯不多,只有对门的0001,今天新进来的其他三个囚犯,以及0009,0096。
0009是个娃娃脸暴躁少年,一脸桀骜地扒拉着牢门,仰头大声嚎叫:“我不喝!我才不要喝那个难喝的东西!我就不喝!”
看管他的狱警0009很是无情,见拉不动他,直接把电棍怼上去,暴躁少年被电得惨叫声都断断续续,然而等他缓过来后,竟没有半点收敛,反而更嚣张地抬起下巴睥睨自己的狱警:“呵,杀不死我的,都将让我更强大,来啊!今生如若不成神,来世不做社会人!”
然后又被怼了一电棍。
0009最后几乎是被拖着走的,他半跪在地上,气若游丝道:“你别得意……刀不锋,马太瘦,我还不想跟你斗!”
其他囚犯:“……”
这位中二少年更是重量级。
相较于0009,另一位清醒的0096就显得平庸多了,他满脸胡茬,脚步踉踉跄跄,看上去十分颓废,被狱警带着往前,一言不发。
0001走在岑浔身侧,轻声跟他说:“0009有点奇怪,你最好不要太过靠近他。”
岑浔自然而然地问:“为什么?”
0001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说不上来,感觉他运气很差吧,有时候连带着身边的人都会倒霉。”
他们正说着,0009忽然一个平地摔扑倒在地,爬起来的时候手脚莫名打滑,结果一头撞在墙壁上,当场安详闭眼,直接昏迷了过去。
0001无奈道:“……就像这样。”
岑浔:“……”这孩子,确实是有点倒霉在身上的。
昏迷的0009没能逃过吃午饭的命运,被他的狱警重新电醒,满脸绝望地继续走向餐厅。
倒让岑浔开始好奇所谓的午餐究竟是什么了,竟然让中二少年如此抗拒。
到了餐厅,出现在岑浔面前的“午餐”有点超乎岑浔的想象。
岑浔顿了顿,迟疑地拿起摆在面前的试管,摇了摇里面的青色液体,怀疑这东西是不是某种毒药。
坐在他对面的0001说:“喝吧,一天只有一顿,不喝的话会饿,下午干活没力气会被惩罚。”
岑浔打开了瓶塞,凑近闻了闻液体的味道,微甜,不太像奇怪的毒药,还有种隐约的熟悉感。
由于是吃饭时间,岑浔脸上的面罩被取了下来,过于瞩目的容貌引来了所有囚犯的视线,连满脸颓废的0096眼前都是一亮,半晌没挪开视线。
岑浔不在意地将试管口抵在唇边,小抿了一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开来,说不上难喝,但就是会让人产生一种寒毛直竖的哆嗦感。
怪不得中二病少年不喜欢。
岑浔闭目回忆片刻,确信自己曾喝过这种东西。
在哪?
岑浔很快想了起来,好像是在……家里的冰箱里?
是的,在他们刚住在一起的时候,那人曾在冰箱里堆了满满一箱的玻璃管,玻璃管里装着的就是这种液体。
到了饭点,那人就从冰箱里拿出两根玻璃管,给他一根,见他没有动作,就催促道:“不是说饿了吗,喝吧。”
岑浔看了看手里装着不明液体的试管,饶有兴趣地问他:“什么东西?毒药?”
“怎么会是毒药,只是营养液而已。”那人的神情很无辜,自顾自地拆开一根喝了下去,然后面色如常地对他说:“喝一支管饱一天。”
岑浔信了,喝了一口后,他沉默地放下玻璃管,站起身就往外走。
那人急忙拉住他:“你干嘛去?”
“我去河里抓点鱼吃,”岑浔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生鱼都比这好吃。”
“有那么难喝吗?”他很不可置信,见岑浔非常抗拒的样子,只得败下阵来:“那你说,你想吃什么?”
“正常人类该吃的东西。”
于是那人不得不去学了做饭,厨房黑烟弥漫,灰头土脸的少年捣鼓出一堆黑漆漆的东西,满眼期待地让岑浔尝尝味道。
岑浔还没蠢到吃下这些一看就不正常的东西,冷淡地拒绝了少年,起身往外走。
少年急忙拖住他:“你又干什么去!”
“去捡垃圾吃。”岑浔刻薄地给出评价:“反正跟这些菜的本质也差不多。”
少年大受打击,又羞又恼之下,发愤图强地学了很多新菜式。
直到某一天,冰箱里的营养液彻底消失了,被新鲜瓜果蔬菜取代。
岑浔从记忆里抽回思绪,出神地盯着手里的青色液体。
为什么监狱里出现的营养液,丈夫手里也有?
不对,他怎么又开始恶意揣测丈夫了?说不定这玩意到处都有卖,并非赤渊监狱独有呢?
对面的0001见他只喝了一口就停下了动作,投来疑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