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缱绻地一圈圈缠起封霁寒肩上垂落的银白长发,然后将它们握在手心,忽而狠狠往下一拽,逼得他弯腰,与他的视线平齐:“与其狡辩,不如直接承认吧。”
不知是不是吃痛,封霁寒眼眶中带上了几分红意:“承认什么?”
“承认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卑劣私欲。”
岑浔的笑意冷得发狠,殷红唇瓣吐露出的话语如利刃,将真相剖解得鲜血淋漓:“嘴上冠冕堂皇地说要维持两个世界的平衡,所以要拦着我,这么怕我觉醒化诡,怎么在小山村时,你没干脆让我被别人杀死呢?”
“等后来结婚了,你一边享受着眼前的浓情蜜意,一边又担心掌控不了我,所以干脆隐瞒了真相。”
“既想要我,又想要世界和平,封霁寒,你知道你很贪心吗。”
这句话几乎是岑浔贴着封霁寒的耳畔说的,近得足够暧昧,可这次环绕在他们周身的,唯有刺骨冷意。
岑浔微微侧过脸,看到封霁寒握着他的那只手上戴着的黑色婚戒,冷笑道:“你怎么还戴着它。”
岑浔寒声命令他:“脱下来,现在。”
封霁寒第一时间做的,竟然是蜷缩起手指。
但是没有用,下一秒,锋利的傀儡丝便将婚戒从中间截断,强行将它从封霁寒的手指上剥离。
封霁寒略显失态地伸手去抓,岑浔却快速将断裂的黑色婚戒握在手心里,后退了一步,微笑道:“我都丢了,你也该丢的。”
封霁寒停在岑浔面上,紧紧盯着他手中的断戒,呼吸变得急促:“……还给我。”
岑浔唇角掀起凉薄的弧度:“结婚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眼里容不得沙子,要是你敢背叛我,我就杀了你。”
岑浔抬手举起那枚断戒:“你配戴着它吗?”
说罢,岑浔眼也不眨,直接将它往外一抛,干脆利落地像丢了个垃圾,封霁寒的双眼突然变得猩红,视线紧紧追随着那枚戒指,竟毫不犹豫地要翻出栏杆去追。
岑浔早有预料,拽住他的胳膊就将他拖了回来,重重往墙上一推。
封霁寒后背撞在墙上,手肘撑着身体想要站直,岑浔却已欺身上前,将他按在墙上,强硬地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选我,还是选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类,你只能二选一。”
苍白的下巴被捏得泛红,封霁寒被迫抬起脸,额前黑发微微散开,垂落在身前的银白长发也往后落去,他急促喘息着,闭目说不出话来。
“怎么,很难选吗?”岑浔目光扫过他泛红的皮肤,下滑进领口,抬起的指背狎昵地拂过他的侧脸:“哦,我忘记了,你可是个贪心的人,一时半会儿怎么选得出来,当然是全都想要了。”
封霁寒却忽然偏了一下脸,避开他的手指,垂落的银白睫羽抖了抖,哑声说:“你说得对。”
岑浔停下动作:“嗯?”
“是,我就是这么一个卑劣自私的人。”封霁寒的胸膛起伏着,抬起银色眼睫,一双琉璃瞳在光线下一片剔透,里面空空荡荡,一片寂寥:“我既放不下你,又放不下养育了我的世界,我本该坚定地站在人类立场上,在你忘却一切时亲手斩杀你,可我偏偏……对你生出了私情。”
那双琉璃瞳被湿意浸染,仿佛很快就要碎得四分五裂:“什么是正义,该如何行使正义,我以为我早已将它们融入骨血,原来只要是人,都会产生无法抑制的私欲。”
“说谎,欺骗,隐瞒,我从没做过如此卑劣的事情,连我都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陌生,”封霁寒笑了笑,有晶莹的水珠从他的下巴滴落:“但我不后悔这样对你,毕竟——”
他闭上眼,自嘲一笑:“我早就知道,欺神者,终将被神所弃。”
明知道后果,却还是要去做,既然他不愿做一辈子的圣人,那就坦然承担不做圣人的后果。
他费尽心思为自己打造了这黄粱一梦,可梦醒的那天,终究还是来了。
“好一个不后悔,”岑浔笑了:“不错,要是你悔不当初,反倒会让我觉得报复你十分索然无味。”
说着,他含笑的目光扫过青年,封霁寒本就长得好,原本的外貌更是格外的好看,简直像雪做的玉人,无论是脸还是身体,每一处线条和轮廓都被造物者雕刻得那么的鬼斧神工。
封霁寒是会哭的,第一次在山村见面的时候,封霁寒就哭过,后来岑浔更是喜欢看到他哭的模样。
——有种让人想狠狠摧毁,让他变得更碎的破碎感。
于是岑浔敛起了厉色,神色又变得柔和了,他将唇瓣贴近青年湿漉漉的面庞,轻轻舔吻掉那些滚落的泪珠,好像万分缱绻似的,嗓音里多了几分诡谲的温柔:“我的小鸟很痛吗?”
他贴着封霁寒的脸,蛊惑般低声说:“一定是外面的世界太糟糕了,回到我身边吧,乖乖待在我为你打造的笼子里,你就不会痛了。”
封霁寒好像终于从痛苦中抽离了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岑浔,站直身体,擦拭了一下脸颊。
他缓缓抬眼,对上岑浔的眼睛,发出了坚决的声音:“不。”
岑浔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他往后退了几步,跟封霁寒拉开了距离。
阳光忽然被乌云遮盖,天色阴沉了下来,连廊处的光影飞快变幻,岑浔的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变得模糊不清。
“那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我很喜欢你的脸。”岑浔冰冷弯起唇角,妖异横生:“既然不肯做我的宠物,那我就绞碎你的脑子,把你制作成我的人偶。”
“轰隆——”雷霆炸响的刹那,惨白的雷光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封霁寒骤然一个腾身,避开四面八方朝他袭来的傀儡丝,铺天盖地的傀儡丝紧追着他,他如同一只在天罗地网中极力挣脱束缚的羁鸟,逃脱无门,最终还是被快速收拢包围圈的傀儡丝困在了方寸之间。
不知是不是岑浔的恶趣味,细密地围拢着封霁寒的傀儡丝构成了鸟笼的形状,封霁寒站在中间,倒真像一只被捕捉的珍稀鸟类。
岑浔来到笼外,隔着傀儡丝对封霁寒勾唇一笑:“啊,抓住一只漂亮小鸟。”
“可惜小鸟不想跟你回家。”笼里的封霁寒已经收敛好所有情绪,除了眼眶有点红,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岑浔是真的疑惑了:“就这么喜欢你的世界,哪怕它正在腐烂?”
雨丝被狂风卷进连廊,封霁寒长发微湿,眼神却是坚定的:“是,它正在腐烂,但很多无辜者同样生活在那个世界上,他们都不该死。”
“只要无辜的生灵还存在一日,我就会倾尽所有,为人类而战。”
“那就拭目以待吧,”岑浔眸光逐渐变深,倨傲笑道:“终有一日,你和你的世界,都会成为我的战利品。”
“我的救世主,下次再见面,记得对我倾尽全力。”
笼中的封霁寒对他笑了笑,有些惨然道:“好。”
岑浔面无表情,五指骤然收紧,傀儡丝构成的鸟笼立即向中心收拢,待它们再次错开时,笼中已没有封霁寒的身影,只剩一根轻盈的黑白鸟羽晃悠悠飞起,被傀儡丝缠住,递到了岑浔的手中。
“又玩这招。”
岑浔面色阴晴不定地将鸟羽攥在手心,垂下眼眸,看不出眼中的情绪。
在连廊直线距离一千米的图书馆顶楼上,童瞑冒着雨趴在天台边缘,长焦镜头挡住半张脸,兴奋上扬的唇角若隐若现。
“嘿嘿嘿,拍到了拍到了,大新闻啊……”童瞑一边嘿嘿笑,一边不断擦拭镜头上的雨水,嘴里喃喃道:“我哥现在的心情估计糟糕透了,最后一张,拍完就撤。”
然而,镜头里的岑浔忽然转过脸,眼神冷厉地直直朝他看了过来。
靠靠靠,被发现了!童瞑的手一抖,照片拍糊了,童瞑却顾不上那么多,这时候他慌里慌张想要撤退已经来不及了,下一秒,傀儡丝击穿了他镜头。
“我的相机——”
童瞑发出凄厉的哀嚎,痛苦得像失去了自己的老婆。
天气更差了,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瓢泼大雨兜头浇下,童瞑抱着他的相机倒在冰冷的天台上,在大雨中淋成了落汤眼。
“呜呜呜哥你失恋就失恋,自己撕了伞,还想要别人都陪你淋雨,没天理啊!”
不知何时,连廊里的岑浔已出现在天台。
暴雨中,他潮湿的黑发贴在了脸畔,雨水沿着脖颈滚入更深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地向童瞑伸出修长的手,声音冰冷:“交出来。”
现在噩梦大学里的天气这么差,童瞑哪里敢跟岑浔讨价还价,他一句话都不敢说,抖着手,满眼不舍地把相机交了出去。
岑浔打开相机,翻阅童瞑拍摄的照片。
不知道童瞑怎么做到的,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居然还能拍摄出无比高清的照片,连每根头发的走势都纤毫毕现。
岑浔操作了几下,然后删除了所有照片,把相机丢还给童瞑。
童瞑接住相机,再抬眼时,发现岑浔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哥这么记仇,这次居然连账都没跟他算,这心情得差到什么地步啊……
冷冷的雨在脸上胡乱地拍,童瞑抹了一把脸,感觉自己要被淋得睁不开眼了。
等他从天台下去,天上已经下起了大冰雹。
好好好,现在又想砸死所有人了是吧。
童瞑唉声叹气地回到自己的院长办公室,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拧干,第一步就是打开电脑,只见他操作了几下,一个页面就跳了出来,上面赫然挂着他刚刚拍摄的所有照片。
诶嘿!身为八卦记者,他拍的照片怎么可能没有备份呢?没想到吧哥!
童瞑搓了搓手,开始选取照片,预备起一个足够劲爆的标题。
嗯,是取“亡夫震撼归来,一场暴雨中的决裂,爱情能否重生”,还是取“从挚爱到宿敌?他与亡夫雨中上演情感终极对决”?
童瞑打了个响指,眼睛一亮,或者干脆取个“离婚不是终点,是他开挂的起点!与前夫成为宿敌后,他如何华丽转身”?
在童瞑纠结起哪个标题的时候,另一边,八卦新闻中的另一个主角正在队友的注目礼中缓缓醒来。
“长官你醒啦,”有着虎牙的青年小心翼翼地递上一张餐巾纸,满脸同情:“擦擦脸吧。”
封霁寒坐起身,若无其事地接过纸巾,打眼一看,自己组里的成员居然都在。
封霁寒皱了皱眉:“你们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虎牙青年顾左右而言他:“哦,我们之所以聚在这,是因为我们有事啊——倒是你,长官,你这次进去,收获如何?”
封霁寒捏紧纸巾,语气平淡:“很好啊,收获很大,为什么这么问?”
虎牙青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真的收获很大吗?可你哭了诶,是被感动哭的吗?”
“……”封霁寒胡乱用纸巾擦了一把脸,镇定道:“你知道的,我眼睛从小不好,只是眼睛不舒服而已。”
管理员01凑上来,指着他的手指:“那你分/身戴进去的婚戒呢,怎么没跟着一起出来?”
虎牙青年耿直道:“不会也被丢了吧。”
好一个“也”字。
封霁寒窒息一瞬,强撑着说:“哈哈,怎么可能,是我觉得要好好保管,所以收起来了。”
管理员01托着下巴:“那你现在拿出来。”
封霁寒:“……”
这时,穿着连帽衫的少年懒洋洋举起手,他的手上拿着一个手机,扬声道:“大家都别说话,等我把手机调成静音!”
虎牙青年疑惑问:“为什么要调静音啊?”
连帽衫少年环顾四周一圈,振振有词道:“把世界调成静音,就能聆听到长官破防的声音。”
封霁寒:“……”
“唉,长官你也别太难过,凡事都要往好处想,”虎牙青年绞尽脑汁,不熟练地安慰封霁寒:“至少你俩没去领离婚证,丢个戒指而已,其实不算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