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这段时间一直有个想法,听上去有些冲动,但细细想来又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
“复读一年参加明年的高考?”司煜深略带讶异重复道。
“嗯是这样。”安遥点点头,“芙芙已经确定要复读一年参加艺术类考试了,我想陪陪她,反正以我的年龄晚一年晚两年考试差别不大,而且我自己也没想好要去哪所大学,我变聪明的时间太短了,还有很多事物是我没接触到的,我想体验一年再做决定。”
于司煜深而言,只要选在北城,安遥考哪所大学都可以,即便不在北城他也可以把分公司开过去。
从他们相遇那刻开始,他的人生就没有别的选项。
他赞同道:“好,有需要随时提。”
安遥抱住司煜深埋在对方颈窝蹭了蹭。
他最近很喜欢这个动作,仿佛可以像小动物一样把自己的气味标记在对方身上。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熬过了漫长的冬季,伴随着春天的脚步,所有人的人生都往前迈了一步。
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位缺席了数月的旅者回归众人视野。
接到警方联络的时候,安遥险些以为是诈骗电话,直到听见秋珂的声音他才敢相信这是事实。
宋巧曼在北城第七公安分局自首了。
她说她八年前杀了人。
她杀了宋星的亲生父亲。
第78章
宋玲三岁那年她爸就去世了, 自她有记忆以来就是和妈妈宋巧曼生活在一起。
宋玲原本叫赵玲,跟她爸爸姓。
她爸是北城某工地上普普通通一名工人,每年只在工期结束时回家暂住几天。一次意外他猝死在了工地上, 包工头给他家人赔了二十万了事。
这二十万还没到宋巧曼手里, 就都被婆家要走了,就此和婆家没了往来。
后来宋巧曼听了个传闻,她丈夫根本不是在工地猝死的,是和工友下工时间寻欢作乐马上风死的。
村里的风言风语压得她抬不起头。
宋巧曼一气之下把孩子的名字重新登记, 赵玲变成了宋玲。
她逢人便说这是她一个人的孩子,她的孩子以后会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和那男人没有半毛钱干系。
寡妇门前是非多,宋巧曼一个人边种地边打零工支撑着家里的开销, 其中艰辛不可言说, 偏偏总有不长眼的见她势单力薄想占她几分便宜。
她成了村里有名的泼妇, 十里八村的人都听说过她的泼辣,再没人敢欺负她分毫。
宋巧曼把所有心血都倾注到宋玲身上。
她想向村里人证明, 她一个人也能把孩子养好,等宋玲学业有成她就可以跟宋玲一起离开这个村子。
她受够了村里的风言风语, 受够了在乡下的生活,绥安村离北城那么近, 北城那么好, 她也想去看看。
而宋巧曼的北城梦在宋玲初中时出现了裂痕。
宋玲的成绩并不理想, 即便是在教育资源落后的绥安镇, 她也只能取得中等偏下的成绩。
“你有努力学习吗?你是不是在宿舍偷偷看小人书了?妈妈每天在地里拼死拼活挣那么点钱全都供你上学了, 你能不能拼一把,考个好高中好大学,你想一辈子活在乡下吗?”宋巧曼把生活压力造就的崩溃情绪都倾泻到宋玲身上。
宋玲蜷缩着手指不断重复念着:知道了, 妈妈我会努力的。
而令宋巧曼绝望的是,她的女儿似乎天生不是学习的料。
宋玲的高考成绩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棵稻草。
在宋巧曼的过度期盼中,宋玲寒窗苦读十余载,成绩仅够擦边上北城郊区的一所大专,和宋巧曼梦想中的名校相去甚远。
甚至连这所大专的学费也是两人难以承担的。
宋玲说她不想念书了,她想帮宋巧曼一起种家里的地,一起打零工,在她看来种地要比埋头苦读自在得多,她并不向往城里的快节奏生活,只贪恋乡下的悠然自得。
宋巧曼又一次大声训斥了她,并要求她必须考专升本,考不上就不要回家,她权当没这个女儿。
那之后宋玲整整两年没有回家。
再次回到绥安村却不是提升了学历,而是找了个男朋友,一个财力足以带母女二人跨越阶级的男朋友。
都说富贵养人,二十岁的宋玲穿着一身名牌回到村里,褪去了土气的她让宋巧曼险些没认出这是自己的女儿。
村里人都知道宋巧曼钓到金龟婿了。
她在村道上闲逛,对路过的每一个人说她养了个好女儿,她很快就要和女儿去北城过好日子了。
而真正到了北城,她才发现这里的生活和她想的不一样。
男人买的房子十分僻静,走出家门十分钟路上连个能说话的都没有。
住在四层楼的别墅里,她待在哪个房间都睡不自在。
很快她又发现男人和女儿的相处模式也有些奇怪,男人显然未把女儿放在心上,而涉世未深的女儿却是整颗心都陷了进去。
宋巧曼趁男人不在家,劝女儿道:“我们想办法从他身上捞点钱出来,趁早抽身,我看那人根本没想娶你。”
宋玲却是执迷不悟道:“妈你怎么能那么说他,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我的人。”
“什么意思,你是怪妈不懂你?”宋巧曼大嗓门道:“妈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这男人就是不行!”
宋玲目露哀伤摇了摇头,说:“妈我是不会离开他的,你想过的生活我已经让你过上了,能不能不要再干涉我了?”
此话不假,宋巧曼在北城这一个月的吃穿用花销,比过去几年都要多,这般纸醉金迷的生活,是她前几十年里日思夜想的。
条件这么好的金龟婿,别说是宋玲,就连她也不想错过。
不爱自己的女儿又怎么样呢,钱到位不就好了,他听说北城的有钱人家都会在外面养几个小的……
宋巧曼目光一狠被贪念占据了心魂,她沉声道:“不想和他分开也行,你得想办法怀上他的孩子,这样他才不会抛弃你。”
很快,宋玲怀孕了,她开心地把这个消息分享给男人,一向善解人意的男人却忽然变了脸,讥讽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现在的身份不适合有孩子。”
两人交往已有一年,她自然知道男人的家庭状况。
男人叫薛晔,随母姓。
据男人说他本应叫安晔,是北城安家的继承人,但是他父亲家族联姻娶了别的女人,他暂且成为了私生子,不能出现在安家明面上。
宋玲不理解,问:“那又怎样,我并不是向你要名分,这个孩子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你不想留下他吗?”
薛晔嗤笑一声,露出他恶劣的一面,不屑道:“一个乡下的女人,还谈什么爱情的结晶。”
薛晔那之后许久没有出现,母女俩只剩下对方打给她们的几百万和这栋房子。
“几百万也不少了,咱们可以拿着这笔钱在北城安家,等孩子出生我们好好培养他,我看那男的基因不错,这孩子保准聪明,肯定能考个好大学。”
相似的话宋玲听了只觉荒谬。
她怀着孩子整日沉浸在郁郁寡欢中。
而宋巧曼满心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着北城地图把孩子在哪读小学在哪上初中都规划好了,完全没注意到女儿的不对劲。
在她看来女人怀孕情绪波动是正常的,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就是她这个傲慢的想法,让她彻底失去了她的女儿。
孩子降生一个月,她催着宋玲置办新住处,宋玲不依,偏要找薛晔再谈谈。
宋巧曼记得那是早春的一个阴天,气候有点冷,宋玲穿了一件浅黄色的薄袄,特别显眼。
她记得女儿从小就喜欢黄色,早年乡下空气好,夜晚漫天都是一闪一闪的星星,宋玲说黄色是星星的颜色。
她纠正道星星不是黄色的,是白色。
有时她也会想她不该提这样不吉利的颜色,宋玲早上穿着黄色的薄袄离开,再见已是盖着白布。
她不知薛晔对宋玲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导致宋玲走上轻生这条路。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薛晔害死了她的女儿!
她知道薛晔公司的地址,于是蹲点去闹事,要薛晔还她女儿的命。
对方显然不想过多牵扯,约她晚上在住了近一年的别墅会面。
别墅有个后院,面积不大,几十平方米,是规划出来给别墅主人养宠物的地方。
母女俩都不喜欢小动物,这地方便空闲着一直没清理,罩着月色看起来有些荒凉。
薛晔站在一堆杂草中点了根烟,说会给宋巧曼一笔钱,让她拿钱走人。
宋巧曼直到此刻才猛然意识到她看重的钱财、向往的优越生活,在女儿的性命面前是那么苍白。
她哽咽着说她不要钱,她要薛晔和她女儿的骨灰成婚。
这要求听起来荒谬极了。
薛晔轻蔑地笑笑,说:“好啊,你把她骨灰拿过来。”
宋玲的骨灰就放在这院子的置物架上。
宋巧曼知道女儿喜欢看星星。
可是北城的空气不好,没有星星。
宋巧曼把骨灰坛抱到薛晔面前,她想女儿生前不能如愿,死后总该有个名分。
薛晔接过骨灰手一松直接摔到了地上,语气恶劣道:“想让我娶你女儿?想都不要想,乡下人就拿着钱好好滚回乡下去,泥土地才是你们的归宿!”
一滴泪砸到散落在地面的骨灰上,形成一小块泥泞。
宋巧曼颤声道:“你给我捡起来,你不能这么对我的女儿……”
薛晔抬手给了她一巴掌,不耐烦道:“别给脸不要脸,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别说是你女儿就算是你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识相点就……”
声音戛然而止。
继泪水过后是血液喷洒在骨灰上。
起初是几滴,随后是大片大片的,覆盖了整坛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