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配着花生米, 几人天南海北你一句我一句,不着边际地聊着。
大多时候是安遥发问,郁青解答, 其余两人则将沉默贯彻到底。
一罐啤酒很快见了底。
司煜深问安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
安遥闭上眼睛认真感受了下,摇摇头道:“没有。”
非要说的话就是觉得前所未有地开心,兴致前所未有地高,感觉还可以再来几罐!
“嫂子酒量可以呀。”郁青见状怂恿道:“要不要再尝点红的?”说着打开红酒瓶倒了点红酒在杯子里,递给安遥。
后者接过来尝了尝,舔舔嘴唇道:“甜丝丝的,有点像葡萄果汁。”
郁青闻言也喝了一口,很快嫌弃道:“这红酒品质一般,再尝尝白的。”
安遥:“好呀。”
“别喝了。”司煜深劝道:“你现在酒精作用下不觉得难受,等明天酒劲儿上来有你好受。”
安遥没体验过酒劲儿上头的痛苦,他只觉得现在很开心、很激动,连自己说话声比平时大都没发现。
“就让我喝嘛,就再喝一点点!”他捏着手指保证道。
面对第一次喝酒的人,郁青也不敢多劝,他倒了五厘米高的白酒在玻璃杯里,叮嘱道:“今天就喝这些吧,喝完收拾收拾该睡了。”
安遥乖乖点头。
白酒看着像白开水一样,他轻敌着上来就是一大口。
五十三度白酒的辛辣程度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就像生吞了一个火球,从喉咙烧到食道,一路滑进胃里还在发光发热。
“咳咳,好辣,这是辣椒水吗?”安遥皱眉道。
“哈哈,嫂子白酒就这味道。”郁青笑了笑。
安遥把酒杯放回桌上,又往里推了推,一副不愿再碰的模样。
他吃了两片虾片,咔嚓咔嚓,脆脆的。
又嚼了两粒花生米。
口舌间那股辛辣散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香,酥麻感还停留在舌尖,很新奇。
安遥忍不住又悄悄伸出手,拿起酒杯,一小口,又一小口,装着白酒的杯子渐渐见了底。
……
“安遥?”
安遥猛地回神,发现司煜深在叫自己,下意识问:“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喝醉了,你眼睛都闭上了。”司煜深伸手捏捏安遥软乎乎的脸颊,“回回神。”
“唔。”安遥推开司煜深的手,努力摇摇头,他顺势打了个哈欠,随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突兀道:“我好像睡了一觉,现在觉得好清醒哦。”
郁青闻言当即也跟着站起身,拎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急匆匆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深哥有什么事电话联系。”说完头也不回地溜了。
司煜深:……把人灌醉留个烂摊子,让他们一个坐轮椅的一个小孩儿处理是吧?
安遥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已经离开了。
他还在激动地分享着自己的感受。
“我感觉世界变得好清晰,我和世界的联系变强了,我觉得世界就在我眼前!”
司煜深:“……世界的确就在你眼前,它也去不了别的地方。”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世界和我很近你懂吗,它和我面对面!”
宋星痛苦地捂住耳朵,“ 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宋星一说话,安遥便把目光转向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他的身旁。
宋星连忙伸出双臂,用小小的身躯扶住安遥,“哥哥你要不直接去睡吧,你喝醉了。”
“没有,我现在非常清醒。”安遥晃了晃食指,神色认真道:“星星,你知道吗,你一出生就是别人的儿子。”
宋星:……
宋星张张嘴,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决定捧场道:“……我应该是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安遥说着要去抓宋星的手,但完全抓错了位置,眼见要撞到椅背上,宋星主动把一双小手伸了过去,说:“哥哥,我在这儿呢。”
“噢噢,不要乱动。”安遥握紧宋星的手,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他问宋星:“那你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儿子呢?”
宋星:……
司煜深:……
宋星倒吸一口冷气,他抽回被安遥抓着的手,一脸不可置信,“我叫你一声哥哥,你竟然想当我爹?”
安遥微微侧过头,歪了歪脑袋,认真道:“不可以吗?”
好一个理直气壮!
宋星苦着小脸,扁扁嘴角道:“我们也没差多少岁,你不能趁着姥姥不在占我便宜呀。”
怎料安遥认同着点了点头,强调道:“就是因为姥姥不在,我才要认你当儿子。”
宋星一脸呆滞,不太确定道:“你是铁了心要……趁人之危?”
安静坐在一旁的司煜深轻咳一声,替安遥找补道:“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嗯嗯。”安遥重重应和,随后身子一晃,嘟囔道:“屋子怎么在转呀。”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晃晃悠悠瘫坐在地上。
宋星担忧劝道:“哥哥你喝醉了,快去休息吧。”
“没事的,今天已经查过房了。”安遥突兀地来了句,他豪迈地拍拍身边的地板,道:“别客气,坐吧,我们聊聊天。”
宋星见司煜深这个合法丈夫毫无管管自家醉鬼的意思,只好认命地屈膝坐到安遥身旁,陪着这个不靠谱的大人说胡话。
谁知他刚一坐下,身边人悠悠来了句,“咦,你是谁呀?”
宋星:……
宋星当即抬头去看司煜深,只见方才还端坐在轮椅上看热闹的人,这会儿已经收拾起桌上空了的餐盒和碗筷。
看着就很忙。
好在没等宋星再做一遍自我介绍,安遥便了悟般喊道:“噢对,你是星星,我家的星星!”
宋星身形顿住片刻,语气莫名有点傲娇,又带着点落寞:“我不是你家的,你家是你家,我也有我自己的家。”
安遥闻言眯了眯眼睛,唇角绷成一条直线,看上去委屈极了,软声道:“你怎么分得这么清,我们就是家人呀,我们每天都生活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呢,反正早晚都会分开的,姥姥和我有血缘关系都离开我了,说得直白点你们只是和我玩得好的哥哥和酥酥罢了。
“你们根本没有义务抚养我,就算姥姥留了很多钱又怎么样,抚养一个小孩花费的心血根本不是可以用钱衡量的。
“我们只是认识了两个多月的关系,我并不觉得自己值得你们为我付出,姥姥现在走了一周多,毫无消息,往好了想或许她下周就回来了,我就可以回去继续和姥姥生活。
“可要是姥姥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一直、永远不回来了怎么办?我难道要一直赖在你们家吗?你们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宋星说着哽咽起来,这些话从他姥姥离开后就一直压在他心里,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远比同龄人聪明的小孩,心里素质也比别的孩子强。
他想哥哥们愿意照顾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不应该再整日沉着脸想东想西。
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沐浴着陌生的月光,突然觉得自己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爱哭、爱胡思乱想。
他努力适应着新学校、新班级、新环境。
他想他已经适应好了陌生的一切。
但是在无人的时候也会想家。
他想上个月的时候他还在跟姥姥吵着说,中秋节想吃巧克力馅儿的月饼。
姥姥笑着拧了拧他的鼻子说:“就没听说过这么稀奇古怪的月饼馅儿,月饼还得是吃五仁的。”
话这么说,却在隔一天去镇里的时候,跑了好多家甜品店给买来了。那是个冰皮月饼,带回来的时候已经化得面目全非。
但宋星还是吃得很开心,姥姥说:“我外孙想吃的东西,不用等着中秋,想吃随时就能买。”
当时宋星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现在想来,姥姥到底是因为宠爱自己所以想让自己早点吃到,还是她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知道今年或是接下来的每一年,都无法陪自己过中秋了呢。
他没法不去想这些,越想就越难过。
他甚至想,如果两个月前他没有认识安遥,他们没有和安遥夫夫交好,姥姥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如果没有让姥姥放心托付的对象,姥姥是不是就会和他继续生活下去。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他改变不了过去,也预知不了未来。
宋星越想哭得越凶,哭到打起了嗝。
安遥熟练地把宋星抱入怀中,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待怀里的人气息平复后,他缓缓开口道:“星星,我们没法保证不离开你,这事谁也无法保证。”
宋星刚憋回去的眼泪又要溢了出来。
安遥又温柔地拍拍他的背,像哄着襁褓中的婴儿入睡似的。
一下又一下,轻而缓慢地拍动着。
他温声解释道:“不是说我们要抛弃你,而是人的一生中离别在所难免,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同样我们也没法保证我和煜深在接下来漫长的人生中谁也不出意外。
“姥姥离开你去做她不得不做的事,把你托付给了我们,同样我们也可能因为别的事情离开你,重要的是你如何看待离开这件事。你为因为姥姥离开而不把她当做家人吗?”
宋星在安遥肩头蹭了蹭,闷声道:“不会,姥姥永远是我的家人。”
“嗯,对。”安遥继续问道:“那星星觉得什么变了呢?”
答案显而易见,宋星哽咽道:“姥姥不在我身边了。”
“可是姥姥不是突然失踪的,她是留了字条把你交给我们,然后放心离开的,而你现在的状态,姥姥知道了一定会担心的对不对?”
宋星舔舔发干的嘴唇,他发觉心里有某种想法在悄然发生改变,但他又说不出来,想了想道:“我也很担心姥姥,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你这样每天担心着,姥姥就会回来了吗?”
宋星摇摇头。
“你每天担心着,我和煜深就不会在未来的某天,因为某种我们现在无法得知的原因离开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