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中年药剂师在雅安城内算是小有名气,也是这次应邀而来资历最高的药剂师。可与少年相比,他反而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物!?
梅森没理会外面人的震惊,全神贯注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饶是如此,等他完成了任务,窗外已经暗了下来。
他温和地向来人笑了笑,态度谦逊:“今天只来得及做完一半,麻烦你们收拾,我明天再来。”
来人看了看桌上的药剂,看了看他,呆滞点头:“好、好的。”
直到对方离开,他才拿起桌上的药检查一番,讶然地确认了对方所言非假。
这是要一周做完的量,怎么会有人用一天就完成一半啊!
梅森晚上回了药剂师的家里。虽然仍能回伯爵府,不过他放不下苦艾,因此选择和他们一起休息。
药剂师表面欢迎,实则暗恨。他不敢再得罪对方,给梅森安排了一间客房。
梅森舒舒服服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继续去医院,按时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他这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给了医院人员多大的震撼。梅森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开始按照计划观察那些病房中的人,记录他们的发展情况。
在先前幻毒药剂产生的幻觉里,药剂师想要用“梅森”试药,逼迫他喝下秘酿。在现实中却是药剂师自己喝下了那一口酒。进而染上了瘾。
在两者互相对照下,梅森很快得出了一些情报。
秘酿具有堪比du品的成瘾性,只需一口就会上瘾,进而对其产生强烈的渴求。
倘若成瘾者在之后多次饮用秘酿,普通人的外表就会发生变化,像是他在克罗斯小镇上看到的酒鬼一样瘦削疯狂。血脉者则会变得暴躁易怒、性格扭曲,污染大幅度削弱。
在长时间饮用后,普通人会因无法承受效力而死,血脉者会极为暴虐,为了喝一口秘酿而不择手段。
除此之外,在以上所有阶段摄入秘酿后,上瘾者的攻击性会急剧降低,甚至称得上温和。
雅安伯爵委托药剂师们制作的药剂效果类似,饮用后可以降低其进攻性。能够削弱污染的东西实在太少,哪怕副作用极强,还是让人舍不得抛弃。
由于他做药剂又快又好,医生们很乐意提供帮助。梅森比自己想象的更快得到了情报。
在医院继续留下去没什么意义,等确定医院不再需要自己帮助后,梅森提前三个小时下班,带着护工姐姐赠送的小点心返回了药剂师家中。
一进门,他就嗅到了似有似无的馥郁甜香。
梅森的表情一下子阴沉下来。他走到实验室门前,看到正在做试验的药剂师和旁边默默包扎伤口的苦艾。两人听到声音下意识转过头来。栗发少年平静地望着他们,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蠢...我渴了,快去给我倒茶!”
药剂师下意识将苦艾支了出去,想要隐藏罪证。老妇人犹豫了下,低着头跑了出去:“我,我去倒茶!”
梅森没阻止她,甚至贴心地关了门。看着房门吱呀关上,药剂师这才意识到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人了,面对微笑的青年顿时脸色惨白:“我说!我说!别动手!”
梅森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唇角噙着微笑愈发温柔。药剂师一阵毛骨悚然,莫名联想到传闻中那些因为污染变成微笑杀人狂的血脉者。
“那个小...她的血放在药材里是最好的缓和剂,只要有足够多的血就可以把所有药材全都扔进去,达到超强药效。但在这次研究中,我发现加入过量鲜血后,她的血会变成主材,从而起到完全不同的效果。”
“喝下这种药剂可以提升饮用者的污染抗性,使其变得平静。我在心情烦躁的时候试着喝了一支,感觉立刻平静下来了。用来对付那些上瘾的酒鬼肯定是有效的!”
说到最后,药剂师激动起来。
“我先前和老皮头研究过,想要解除秘酿的成瘾效果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不需要解除成瘾,看起来像解除就足够了。只要完成伯爵大人的委托就能拿到奖赏,整个雅安都知道我们的功劳。协助我完成这个药剂吧,我们可以名震雅安、不,名震南部!”
充满鼓动性的话语拼命挑拨着对方,梅森略显沉思。在药剂师期盼的目光下,栗发少年给出答案:“听起来很好,但我拒绝。”
药剂师脸色难看:“为什么!?你知道伯爵会提供多大一笔资金吗?”
药剂师是最花钱的职业,雅安成大部分污染植物都是药剂师们包圆,价格相当昂贵。
“我知道,但你研究的这种药剂不具有普适性。”梅森冷静地回答。“成分决定药剂产量。秘酿流行的地区不只是雅安,这种药剂的主要成分是苦艾的血,如果暴露出去,她说不定会成为许多人的目标,被囚禁起来当做血库。”
药剂师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不理解对方干嘛这么关心那个傻丫头。又不是要他去当血库,这么排斥干嘛?
梅森很快理出头绪:“能够让饮用者情绪稳定的药剂有很多种,但服用药剂带来的污染和秘酿作用冲撞,这样做事倍功半。你之所以用苦艾的血来做冷静药剂是出于这种考虑吧。让我想想...”
栗发少年喃喃自语着,拿起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他的速度极快,逻辑清晰而完整,像是完全不用思考一样。
药剂师站在他的背后正好能够看到纸上的内容,随着秘方的逐渐完善,他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之所以选择苦艾的血来做药剂,不是因为梅森说的理由,而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冷静药剂的配方!
药方对于药剂师极其珍贵,他只是雅安城中的一个小药剂师,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那么多药方。整个雅安城里,能够制作污染药剂的唯有他一人,这已经是十分出色的成绩了。
可就在他面前,栗发少年正在补全一个闻所未闻的新药方。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何等惊人的举动。倘若真如对方所说,能与秘酿配套使用,那么血脉者们将会多一条净化污染的选择。这其后利益庞大到不可想象。
药剂师的眼睛不知不觉变得通红,他向对方的脖子伸出手,脑袋开始疼痛起来。
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
只要他死了,这个药方就是我的!没人会知道这是我干的,他父亲也奈何不了我!
男人脸上浮现出病态之色,栗发少年专心致志地写着药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行为。
就在此时,他们背后传来一声惊叫。苦艾端着茶盘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们两个。
这个坏我好事的臭/婊/子!之后我要好好教训她!
男人咬牙,双手泛起金色光辉,狠辣地掐住了对方的脖子。血脉者的力量可以生撕一头牛,少年的皮肤入手触感坚硬,好像在碰触铁化的老树皮。
药剂师身上皮肉瘙痒难耐,他忍不住抓挠起来,想要缓解虫爬般的痒意。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面爬——不——那不是好像——
男人骤然睁大眼睛。细白的根须破土而出,以人类的身躯为原料生长。
苦艾捂住嘴咽下尖叫,眼睁睁看着对方满地打滚、痛苦哀嚎。细密根须伸延,簌簌地缠成了茧。
栗发少年充耳不闻,笔尖落下最后一个标点。他轻轻吹开未干的墨迹,脖子以下蜕落了一层薄而坚韧的孢膜,随之悄无声息地枯萎成灰烬。
第194章 我愿意
【孵育之母】有三种形态, 分别是攻击,防御和汲取。
纵使血脉等级更高,在幻毒药剂、秘酿和被汲取的大量能量三重作用下, 药剂师仍旧中了招,在茧中安静下来。
苦艾终于舒了口气, 缓解了紧张的心情。这一系列操作宛如火中取栗, 看得人心惊胆战。
而栗发少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饶有兴趣地问:“雅安城内屈指可数的优秀药剂师为了夺取药方而攻击学生, 你觉得把这个传出去怎么样?”
苦艾心中一惊:“这样做会出事的!他是雅安城内净化药剂最大的提供者,伯爵大人不会对他动手。”
“放心吧, 我会解决一切。”
少年冲她眨了眨眼睛,神情天真慵懒, 带着期待的恶意。看得苦艾心脏怦怦直跳, 仿佛看到了一只降临人间的小恶魔。
天啊, 他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在苦艾的怀疑中, 梅森花钱叫人将茧抬到了马车上,驱车来到伯爵府。
即将达到伯爵府时,他先在车上将药剂师唤醒。浑浑噩噩的男人看到他,立刻扑过去掐住了少年的脖子。
后者没有一丝反抗, 踉跄着向后倒去,撞开车门摔了出去。两人翻滚成一团, 药剂师双目赤红, 骑在身上死死地掐住对方, 直到少年脸庞潮红几欲窒息。
门卫顿时哗然,慌忙冲过来分开二人, 将梅森护在身后:“再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栗发少年捂住脖子不断咳嗽,慌乱中立刻有人前去汇报伯爵。前者是重要的药剂师, 后者是友人的儿子,雅安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他叫人将两人带了进来。伯爵府中的血脉者们纷纷赶到,警惕监视着两人的动静。药剂师喘了口气,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愤怒熊熊燃烧,他一把甩开押送者的手:“区区侍卫也敢这么对我,真是该死!”
雅安见状皱眉:“安静,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梅森惊慌道:“我有一个能够缓解秘酿后遗症的药方,老师知道后便说要带我来见您受赏,但在马车上,老师开始攻击我想要夺走药方。为了自保我拼命挣扎,结果滚出马车,恰好落在了伯爵府门前。”
众人惊然,作为老师居然用这种方法从学生手里抢东西,真是令人不齿啊!
药剂师脸怒气冲冲:“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是污蔑!我为什么要去偷一个学徒的药方?那是、那是他偷我的!”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斩钉截铁道:“没错,就是他偷我的。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有这么珍贵的药方?他之前都没接触过药剂学!”
听到这句话,周围人亦品出些道理。
“是啊,好歹是雅安城知名的药剂师,应当不会如此掉价吧。”
“说不定就是这对师徒贼喊捉贼的戏码,为的是捧新药,让更多人去买。”
“......”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纷纷,梅森勾起嘴角,仍是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
“我的确没有接触过药剂学,但我也没说过这份药方是我研究的。这是奥雷乌斯先生离开前送给我的礼物。我愿意和罗家族对峙真假,你敢吗?”
几句话掷地有声,听者骇然。
这是用奥雷乌斯找的药方,梅森刚开始想要向奸商购买除秘酿副作用的药方,可奸商给出了一个庞大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数字。秘酿牵扯远比梅森想象的大。因此他才退而求此找罗家族拿了个冷静药剂。
听到那个名字,药剂师浑身如坠冰窟。最无知的血脉者都不会对十二圆桌的名字感到陌生。
这家伙肯定是在吓唬自己,怎么可能和罗家族有关联!?
雅安咳嗽一声,适时插入两人中:“这件事我知道,奥雷乌斯是罗家族的重要成员,。他之前离开雅安时向我提出请求,帮助了这个孩子。”
这句话暗含的含义丰富。既点明了奥雷乌斯在罗家族的地位,又若隐若无地为两人拉了关系。药剂师听出对方的潜台词,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有胆子在雅安城内胡说八道,可放到十二圆桌家族面前,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说这些家族的不是。
栗发少年的声音像恶魔低语般涌入耳中。
“老师,您怎么不说话了?这到底是您的药方,还是我的。”
药剂师张了张嘴,声音极其沙哑:“...你的。”
“嗯?”
“我说这个是你的,是我错了。我不该抢你的药方,不该嫉妒你,不该虐待她、我女儿!”
药剂师咆哮着,像是要将所有的恐惧与混乱宣泄出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颊与鼻头呈现诡异的嫣红,眼珠几乎要从怒张的眼眶里掉出来。周围人望而生畏、纷纷后退。
“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收你为徒!”
他的胸腔剧烈震动,好似一台鼓动的旧风箱,向着梅森扑来。血脉者体内绽放出淡金色,茂盛的太阳花从七窍中钻出,宛如小姑娘头戴的花冠。皮肤下蠕动的白色根须与之互相消磨,让药剂师身上伤口四绽,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金色的花瓣。
无形风刃斜射而来,将血脉者钉死在地面上。药剂师嘶吼着想要反抗,声音逐渐变得尖锐可怖。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要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