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三人不回答,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们应该还不了解虫之城的情况。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记住,无论是为了活下去还是为了逃出去,都绝对不要向虫民低头。”
这样的觉悟本该是极为稀少的,可在场所有人都露出本该如此的坚定神情。奥雷乌斯讶然问道:“为什么?”
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女王之所以捕获人类,是为了享受我们求饶时的痛苦与绝望。祂要践踏我们的尊严,要扭曲我们的心智。因此一旦向虫民投降,彻底沦为取乐的畜生,人类在它们眼中就没用了。”
“虫民对痛苦和绝望很敏感,它们会杀死那些已经屈服和麻木的人,只留下心怀希望、想要活下去的人。从这些人的怨恨中汲取养料。你们肯定去过畜生棚吧。”
说到这里,男人发出悲凉的笑声。
“看到那些躺在地上等死的人了吗?那些人只是身体无法适应血脉变异,心里从未放弃。在虫之城,哪怕最残缺不全的人类都有一颗永远不屈的心。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火乍弹,在红发青年的心里引爆,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就是最悲惨的地方。所谓的畜生棚里没有一个畜生。
人类深陷绝望时变得麻木是一种自我保护措施,可在虫之城的人连这种权利都没有。他们必须清醒地迎接虫民的虐杀,前仆后继地献出自己的绝望和痛苦。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头的不适:“既然如此,我们在来的路上看到广场雕像,里面有一个是人类。女王为什么会给他制像?”
“.....”
听到他的话,栅栏里的所有人忽然安静下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面露愤怒。
“那是欺骗了所有人的叛徒!他出卖了我们所有人!如果不是他,大家早就离开虫之城了!”
“伯劳,冷静点。”
沧桑男人在这群人中似乎有些权威,严肃地命令孩子安静下来,随后面向奥雷乌斯。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我也是听从前的老人说的。那大概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吧,女王带着大军亲自离开了虫之城,过了一段时间后带回了一大批人类。虫之城出征与普通怪物狩猎不同,每次都会不分年龄性别带回许多人。”
“那个人就是跟随父母来到这里的,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在与磕头虫血脉融合后展现出了非凡的天赋。怎么说呢...就算是女王都无法抗拒他的取悦,你能明白这是什么概念吗?”
“假设普通的磕头虫血脉者能让对方感到百分之十的喜悦,对方实力越高效果越差。那么他的能力就会无差别地让对方感觉到这百分之十的喜悦,甚至更多。当他成为首领时,据说甚至可以通过这样强制让对方答应自己的要求。”
“在他的带领下,当时虫之城的人们掀起了起义。有他在,那场起义出乎意料的成功。最后这支队伍真的打到虫之女王的宫殿前了。”
“怎么可能?”听到这里,弗林忍不住插话。“【虫之女王】可是SSS级怪物,就凭一个血脉者带着...呃,也能打到祂面前?”
方才说话的少年顿时生气了:“你别小看我们!锻炼得好的人和低级虫民身体素质上基本没区别,我们的人比虫民多多了?”
弗林一时语塞:“抱歉,我没别的意思...”
男人伸手制止了伯劳继续反驳的话,向弗林解释道:“你说的没错,生活在虫之城的人们常年营养不良,身体素质较差,可谓是一群老弱病残。他们之前没有经历过什么训练,但在首领的帮助下还是成功了。”
“那个人从虫民手里窃取物资,提升人们的身体素质。被俘虏的人中有不少是黑雾边境的战士,教导了人们作战技巧。在虫之城的压迫下,所有人团结一心。又特意瞄在女王离开的时候发起进攻,因此才取得了胜利。”
弗林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红发青年却觉得事情不止如此。他曾真正与同为SSS级怪物的【青岚之木】战斗过。
奥雷乌斯这个马甲虽说因为诅咒越使用越弱,但吸收了【万石之母】力量后仍找回了七成状态。迦南手撕过黑雾前时代的异神,再加上奸商的强化和西部三大家主的诅咒,才将【青岚之木】斩杀。
这还要加上【青岚之木】不是战斗型怪物,否则还有一番好打。一个少年带着一城老弱病残就能把对方的家掀了,这说出去谁能信?
果然,男人继续低沉说道:“那个人带着最优秀的战士走入了女王的王宫,之后人们发现这是一个阴谋。女王的离开仅是伪装,祂将反抗者一网打尽。最可悲的是在这时候,那个人背叛了反抗军,加入了女王的麾下。当他领了女王的旨意出现在反抗军面前,命令他们向女王投降时,所有人都沸腾了。”
“面对人们的质问,那个人...曾经的首领抓起一把剑,斩杀了其中反抗最大声的人。还带走了他的副手,那是一个同样坚定反抗的战士。背叛者威胁人们放弃,说坚持下去就会像副手一样失踪。”
“在那之后,他踏着虫之城人类的鲜血走进了女王的宫殿中,成为了她的走狗。祭司、呵,祭司...女王封他为祭司,给他立像,荣耀加身。在那之后,虫之城有了第一个活着的人类叛徒。”
栅栏里的其他人脸上升起憎恶,这个故事似乎在虫之城人们口中流传已久,以至于每个人都知道。讲话的男人一字一顿、满是厌恶。
“他曾经被虫之城的所有人视为英雄,可在那天之后,他的名字只有一个。”
“背叛者!”
“后来还有人见过他和被带走的人吗?”
“那些被带走的人都消失了。而那个人就在女王的宫殿里。”
又一个人低声回答:“所有人都知道,背叛者在女王的宫殿里。他是对我们的警示。”
背叛者、【虫之女王】的祭司、被带走的人...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再加上瑞克斯对这里不同寻常的熟悉……
奥雷乌斯眯起眼睛,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似乎有谁在急切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红发青年停顿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错觉。真的有人在大叫自己的名字。
传送门的声音忽远忽近,哭唧唧地大喊:“奥雷乌斯大人!救命啊奥雷乌斯大人!”
奥雷乌斯顿生警觉。传送门先前说了进城后会断联系,现在不顾一切地来找自己肯定是出了问题:“怎么了?”
“大人,我被【诅咒之日】盯上了,这段时间都去不了您的身边了。这年头怎么禁忌都不讲道理了,居然蹲在门旁边守我。幸好我跑得快,否则就要变成怪物了!”
奥雷乌斯皱起眉头,他还真不知道这怎么办。总不能现在伸手去抓天上的太阳吧?
“我该怎么帮你?”
血的操控效果一如既往给力,传送门感动得一塌糊涂,信誓旦旦:“大人放心!我能应对过来,只要您之后多给我一点血就好了。接下来我要失联一段时间,之后一定会回来的!”
它的声音时断时续,似乎隔着很远的距离,仍不忘向奥雷乌斯通气。
红发青年被这份忠心大大地感动了一把,心道下次一定要给传送门加餐,又听对方冷不丁提醒:“对了大人,这段通讯会引起注意力,您记得换位置!”
奥雷乌斯:“......”
斜射的灯光洒在栅栏门外,朦胧地映出几分美感。虫之城内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仿造人类社会建立的路灯就是区分标准。白色是白昼,黄色是夜晚。
他沉默地望向已经极为黯淡的白灯和紧闭的栅栏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通知自己的同伴这件事。刚刚到手的庇护所变得不再安全。红发青年深深叹了口气,忽的站起身来。
弗林和祭司扭头看他,只见红发青年伸手硬生生掰开门锁,神情无奈道:“计划有变,通知他们两个跑吧。”
弗林有些懵逼:“这和计划不一样啊。”
红发青年指指正从后门往这边来的初级虫民:“有什么办法?再不跑就要完蛋了。”
祭司嘶了一声,赶忙和沧桑男人说了句谢谢,站起来跟着两人冲了出去。栅栏里的人面面相觑,一时搞不懂这是什么发展。沧桑男人犹豫了一阵,还是谨慎地坐下了,看到他的举动,其他人也坐下了。
被联络惊动的低级虫民发现三人,立刻张嘴想要呼唤同伴。红发青年手疾眼快一拳砸在他的嘴巴上,将尖锐的虫鸣狠狠地塞了回去。
祭司鲜明地吸了口气,弗林刚想安慰他别紧张,就听到对方小声而坚定地提醒:“别砸他的嘴啊!万一砸破手还要给你用药,本来药就不多了!”
弗林张了张嘴,又沉默地闭上了。
……
酒馆二楼。
客房房间装饰与人类审美类似,只有细节细微不同。瑞克斯首先关门关窗,检查了一遍屋内家具,确认没有问题后才舒了一口气,向阿加点了点头:“这里暂时安全了,休息一下吧。”
阿加没有拒绝,坐在了桌边:“你对这里很熟悉。”
瑞克斯沉默了一会儿:“我曾是这里的人。很久之前有一场叛乱,当时的首领投靠了女王,我被他抓住了,后来找机会跑了出来,血脉也因祸得福得以升级。晕倒在了荒原上,所幸被公爵大人所救,这才成为了他的下属。”
“原来如此。怪不得公爵说来这里必须带上你。”
“那是很远久的事情了,我们还是专注于眼下的工作吧。你应该知道我选你的目的。”
“我在路上做了勘察。”阿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机械城的内部研究员都对大脑做了改造,可以用大脑进行高精度运算。我已经将走过的路线记忆下来了。这座城市整体布局与帕庭顿类似,如果我没猜错,女王的宫殿就在城市中央,也就是原帕廷顿城中央建筑对应的位置。”
瑞克斯微微颔首:“没错。”
“考虑到传送的动静、传送人员数量和规模大小,我们最好能在中央地区完成传送,直击对方的心脏。”
“这可不容易,中央地区守卫森严,有大量高等虫民巡逻。想进去就必须调走那些护卫军。”
在阿加的注视下,瑞克斯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最后,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由附近的掩护小队吸引注意力,这些队伍的目标地点环环相扣,为的就是最大限度吸引怪物的注意力。公爵大人给了我联络方式,但太早了,阿加,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们一样直接抵达目的地的。”
阿加冷静地回答:“这次小队招募的都是精英,两天时间足够了。现在帕庭顿的传送阵仅靠海拾兹先生一个人维护,我们不能耽误太久。”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通知他们了。”
瑞克斯踌躇片刻,终是点头答应下来。他不是很想讨论这个话题,便说起其他事情。
“说起来,这次使用的传送阵到底是什么原理?我从没见过这种类型。”
作为公爵的亲信,瑞克斯使用过的传送阵可谓数量众多。大部分传送阵都源于机械城的符文科技,以能源液为源动力。
这种能源天生与黑雾相斥,极易受到干扰。如果这次的技术能够广泛使用,对于黑雾边境的战士来说可谓是极好的消息。
阿加淡淡道:“很简单,只要用不会被黑雾排斥的材料就好了。”
“不会被黑雾排斥的材料?”
“这是机械城的保密技术,禁止对外泄露。”
瑞克斯自讨没趣,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开始有点后悔了,和阿加相处一室倒不如去找奥雷乌斯,后者好歹能和他聊聊天。可惜在这鬼地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女王的眼睛监视着。
两人面对面尬坐一会儿,瑞克斯耐不住寂寞,干巴巴地说:“不知道奥雷乌斯他们怎么样了,给磕头虫的东西可不怎么好吃。”
阿加礼貌建议:“你可以去看看。”
对方摇头如拨浪鼓:“不成不成,低级虫民最自持身份,哪会去关心磕头虫过得怎么样。”
阿加礼貌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那你在这里和我废话什么呢”的意味。瑞克斯干笑:“这不是为了缓解气氛嘛。等到天黑了,你想和我聊天都没机会了。”
“也不一定要等到天黑。”阿加说。“你可以看一下窗外。”
“啊?”
瑞克斯茫然地看向窗外,只见三个人在楼下一路狂奔,每个看起来都很熟悉。背后追着几个低等虫民,各个嘴里呸呸呸地吐着土。
弗林一边跑着一边给奥雷乌斯递土球,后者精准地袭击每个虫民的嘴防止对方有出声机会。马尔康跑在最前面,头颅高昂似乎不断寻找着什么。
看到瑞克斯,马尔康眼睛一亮,挥舞着双臂似乎表达着什么。
男人还没回应,隔壁客房的窗户咔嚓打开,从中飞出了一个低级虫民直扑祭司。马尔康大惊失色,一拳砸在了他的鼻子上,直接将其击飞。
瑞克斯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麻木地问:“我是不是出幻觉了,我怎么看到奥雷乌斯他们在跑?”
阿加:“这不是幻觉。”
瑞克斯:“可他们不应该是在栅栏里?我知道环境是很差不过也没必要冲出来殴打所有虫民吧,我们还在潜伏呢!”
机械城人员看了一眼他一眼,语气平稳无波:“节哀。”
好吧好吧,不就是出了点小问题吗,都是自己的队友能有什么办法,还能掐死不成?
瑞克斯崩溃地抓了一把头发,打开窗户带着他飞了下去。马尔康惊喜道:“你终于来了,后面都是虫民,咱们快跑吧!”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算了,先跟着我走!”
瑞克斯当机立断,先带着几个人冲了出去。他们离开酒馆的范围后,低级虫民却没跟上来。他们好像畏惧一样躲在建筑里不敢离开。
头顶的白色路灯滋滋闪烁一阵,啪的转化成了黄色。好似黑暗中亮起一只只混浊的黄色眼瞳,整座虫之城骤然安静下来。
五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路口,盯着路尽头隐约出现的影子,瑞克斯面露无奈:“我们这次真的惹上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