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默默地退回去,泪眼婆娑地后悔起自己为什么非要和这个异端信徒一起走。
养伤花了五天时间,两人终于进入了幽暗之森的深处。高级魔兽已经拥有了不逊于人类的智力,依靠【天国】此时自带的亲和力已经无法直接取得信任。大多数魔兽只要好好交流,总会允许他们的路过。但其中总有一些危险分子。梅森遇到的第一只危险魔兽是一只狮身人面兽。它生性狡猾残忍,最喜欢玩弄猎物后以最残酷的方式杀死他们。
在银发青年第一次提出请求后,这只魔兽就看出他的虚弱。人类的亲和力只让它愈发贪婪地觊觎其哀嚎的甜美,至于旁边的小矮子?又丑又矮又低,见了它恨不得吓到尿裤子。就算倒在路上主动让它吃,狮身人面兽都嫌脏了自己的嘴。
假意示好的狮身人面兽将他们引到了毒沼深处,这是它最喜欢的狩猎场。沼泽踪迹复杂难寻,毒雾阻拦了猎物的所有退路,即便对方有强力支援也徒劳无功,它可以放心地享受每一声临终前的哀嚎。
在魔兽凶态毕露时,那个人类面对头顶降落的巨大爪牙却毫无后退之意。他只是抬起头,隔着灰蒙蒙的雾气,面无表情地轻声念诵。
“有这样一个故事,母亲常在夜晚对着孩子讲起。她说祈祷吧,月亮和太阳都只是祂的眼...”
“轰——!!”
巨大的光柱穿破毒雾从天而降,直接轰碎了狮身人面兽的半身。高等魔兽下意识尖叫一声,从中感受到了精纯的神力。来不及求饶,它全身的魔力在这束光柱下消融殆尽,但也削弱了这道光柱的威力。青年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了鲜血。毒草蔓生的沼泽被灼烧成干枯景色。皮卡早就在狮身人面兽发起袭击的时候嗷一声躲得老远,饶是如此都被烧焦了衣服。
再度冒犯显然让袭击者怒不可言,这道光柱消失后,犹如实质的注视感穿透云层落下,许久之后才消失。
皮卡满脸悲惨之意:“我们,我们,我们真的不能换个方式吗。大人,再有下次,估计被轰碎的就是我们两个了!”
焦黑伤痕泛起剧烈的疼痛,祭司捂住胸口,花了好一阵才重新平复呼吸。他抹去唇角的鲜血,转头看向皮卡,答非所问道:“你有幻想过自己的未来吗?”
他湛蓝的瞳孔清澈异常,语气却缥缈低沉:“你有幻想过一个所有人都在疯狂与绝望中死去的未来吗?就像是那些恐怖故事里所说的,没有任何人能拯救你,你会永远徘徊在这个世界上,汲取他人的鲜血而生。所有好的,坏的,善的,恶的,都不再有意义。因为一切都要结束了,没有神庇护你,没有谁还会相信他人。所有人都发了疯...”
这个幻想太恐怖,在他说出口的瞬间,地精就尖声喊道:“皮卡才不会!皮卡从没杀过人!皮卡虽然和邪恶的异端信徒走在一起,但是皮卡,皮卡只是想活下去!”
它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惊恐与胆怯,以至于将真心想法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地精惊慌失措地想要解释,却见对方笑了一下。
“我在你眼里有那么恐怖吗?好吧,虽然我干的的确不是什么正义的事情。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不是一个好人,但也应当不是一个坏人。伪装也好、做的事情也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那就是和你一样,想要活下去。”
他想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就好像人类扎根在骨子里的顽疾,哪怕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需要执着的东西,当面对死亡时,高于思想和反应,人的本能仍是直白的活着。
看着眼前的皮卡,梅森不禁意识到。如果没有金手指,穿越后诅咒缠身的自己或许与眼前备受歧视的地精没有任何区别。温暖的日光透过毒雾间的破洞落下来,恰好笼罩在银发青年身上。他站在原地,孤独地想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一口。
“我忽然明白会是我替代你成为故事的主角了。”
这句话说得唐突怪异,地精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转身向着自己走过来,蹲下来伸出手。他的手细长白洁,与地精粗糙的手形成鲜明对比,以至于后者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放上去。青年盯着它的眼睛,慢慢道。
”我无法告知你更多的细节,皮卡。命运就像是一条向前的河流,在波纹发生前,任何人都无法捕捉它。我可以告知你的是:我们真的很相似,这或许就是我们在此相遇的原因。“
“来做个约定吧。”
“我知道你不想迎接那样凄惨的未来。因此这次,我会竭尽全力给予你一个幸福的结局。或许会哭,或许会笑,或许会迎接失望与喜悦。但这是只属于你的,不受任何人影响的一生,最终,你会正常地寿终正寝,而在你死去时,这个故事就会落下帷幕。”
他的声音轻缓,随着讲述,皮卡好像真的看到了那么真实的一生。一种发自灵魂的颤栗从内心深处升起,地精愚笨胆怯的思维突然意识到这象征着许多此时的它还不理解的东西,却又庞大到足以概括它的所有岁月。皮卡不安地看向四周,依照本能想要寻找一个能够躲藏的地方。这是地精的天性,它们面对任何有风险的事情都会想要躲起来。
但它很快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这里除了毒沼与面前的人类,没有任何能够帮助它做决定的人。皮卡的嘴唇抖了抖,片刻的犹豫后,它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对方的掌心上。
“真,真的吗?帮助我您又能获得什么呢,大人。”
人类握住了他的手,回答:“获得一条回去的路,与一件偶尔的好心事。”
第53章 兽神
穿过幽暗深邃的丛林, 步过久无人访问之地。梅森跟着皮卡学到了不少荒野求生的小知识,包括且不限于如何寻找水源、住宿地、从如何躲避强大魔兽到寻找可以食用的食物,不得不让人感慨生物面临困境时的求生能力确实强悍。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遇到危险, 但梅森学聪明了。他不再只讲禁忌的事情,开始将故事内容范围性扩张:讲到夜晚弥漫的污染黑雾时, 犹如实质的黑暗笼罩了他们。在魔兽的哀嚎被寂静吞没后, 梅森的后背上留下了无法消除的鞭痕。讲到各大元素界面崩坏时,元素浪潮突然暴动, 魔兽死无葬身之地,也在梅森的肩膀刻下一道深可见断骨的伤口, 血肉中出现了细小的元素结晶...
魔兽们彼此多有联系,在数次被突如其来的神力消灭后, 它们终于意识到有一个自己惹不起的人进了森林里。在人类无法理解的讯息传播流程后, 后期遇到梅森的魔兽都会在确认其外貌特征后, 老老实实地选择让道。
而在第二次伤口痊愈后, 梅森不经意发现世界树之叶上出现了新的字迹:“在月神后,其余神祇也逐渐发现了迦南的不同。祂们欣赏他的杰出,但神祇的尊严不可冒犯。在给予这个狂妄的人类惩罚后,祂们在他身上留下了注视。”
合着除了月神, 你们神祇都是用伤口来证明眷顾吗?虽然是用了极端手段,也没必要这么做吧。在前后尝试了四种不同程度的神罚后, 梅森终于发现, 月神是最友好的。祂只会在他说道月亮是一轮眼瞳, 云朵是腐化的肉块时,将一枚箭矢般的月光从天而降, 但他受的伤通常只是余波。
而皮卡从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后面的迷茫麻木,如今已经能在神罚结束后跑过来, 迅速高效地对梅森进行治疗。每每看到地精的表情,梅森都觉得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形象可能向精神病人更加靠近了一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单凭多年没有人进入幽暗之森深处,就能看出其中潜藏着多少危机。皮卡当初能够出来,全仗着这些魔兽对地精根本不感兴趣。即便现在四种眷顾同时提供能量,也无法匹敌雄霸一方的高等魔兽们。梅森只得出此下策,“委托”神罚来替自己处理危险。
有时他也会觉得自己实在太莽撞,但这是一个故事——在故事结束之前,主角是不会死的。青年的手指拂过木盒的表面,目光投向密林深处,前进的步伐仍旧坚定。
以鲜血与冒险为代价,半个月后,两人终于走出了幽暗之森。探索的极地,人类的禁地。森林尽头是一片皑皑的草原,隐约可见远处雄浑巍峨的高耸山脉。它横跨地平线,壮观地霸占了所有人的视野。银发青年仰头看去,在群山间望见层层缭绕的洁白云缎。
背负双翼的鸟型魔兽从高空掠过,仅能捕捉到其在草地间一闪而过的投影。迎面而来的徐徐和风与空气令人神清气爽,茂盛的绿草一直埋到鞋跟处。
梅森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原先的白袍早就在火烧雷劈中毁于一旦,这还是他从魔兽们的收藏中收拾出来的前人遗物,清洗干净后再度派上了用场。
“你的部落在那座山上?”
梅森打量了一下那座山与草原的距离,颇有些怀疑地精的小短腿究竟能不能胜任这么艰巨的任务。皮卡昂着脖子:“就在那里!皮卡的部落是这里最强大的地精部落,我们有兽神的传承!”
在久远时代,地精曾经在兽神的庇护下创造了辉煌的文明。他们中拥有强大的巨怪战士与驱使猛兽的地精术士,善于将万物血脉融于己身,创造出可怕的士兵。但贪婪是骨子里的原罪,它们窃取了神明的力量,被薄怒的神明惩罚,血脉退化变成了如今弱小胆怯的绿皮。而兽神也在争端中狂乱死去,其力量被后者来瓜分,十二正神中的不少神明身上都可窥见祂的影子。
这也就是为什么地精人口庞大,却没有任何一个神明会去接纳它们的信仰。这些背叛了神明的种族都会被厌弃。但在某些历史悠久的部落中,总会留下一丝半毫的传承。梅森提起兴趣:“你们传承了什么?”
皮卡摇头如拨浪鼓:“这是部落的秘密,皮卡不能对外人说。你不能靠近部落,如果它们发现你,一定会杀了你的!”
梅森倒是无所谓,如果能够确认皮卡在这里可以安度余生,他说不定还能早点回去。见人类不改意见,皮卡絮絮地念叨起来:“你得住在草原上,不能靠近那座山。皮卡可以给你带一些吃的,想在这里安全活着,你必须牢记几条要求。”
“在这座山的附近,你不能杀死或者伤害其他地精,这会引起争端,你会被它们献祭给兽神的。”
“不要让其他地精发现你,它们对人类充满敌意。特别是脾气暴躁的巨怪们,你最好躲着它们走。”
“最后,绝对不要在这里提到兽神的名字。提到祂之名的生物都会与兽神一样,步入疯狂与绝望而死!”
说到最后,皮卡的神情重之又重。对于部落中的地精来说,这是它们从出生到死去都会被教导的准则。梅森听得心中一动,仔细打量起远处广袤的美景。
已经熟悉了他表情的皮卡一个激灵,赶紧再次重复:“真的会死!部落里冒犯这一禁忌的地精都在某天消失在了黑夜里,再也没回来过。千万不要去念祂的名字!”
“别紧张,就算我想念,我也不知道祂的名字啊。”梅森对他笑笑,抬步走进了草地中。“走吧,到部落还有很长的路,我需要在那周围找个隐蔽的地方当处所。”
好心的安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皮卡有些心神不宁地跟上他的脚步,心里烦起了嘀咕。
死去的诸神自然不会留下名字,祂们的名字早已在过往中被现存的神明消除。但在部落的中心,竖着一根巨大的图腾柱。所有看到它的人都会理解其上篆刻为何物:其为神像、神名、神之代表物。乃是古老地精王国为了窃取兽神的力量,暗中制作的神秘器物。经由它的祝福,地精们将会变得更加强大。因此,图腾柱总是被重兵把守。
它在想什么呢。皮卡砸了咂嘴,赶紧抛去了这个念头。想要知道神名就必须亲眼注视图腾柱,人类连山都上不去,更何况看到神物?
所以肯定不可能有意外!怎么会有人千里迢迢跑过去作大死呢!?
想到过去这段时间的经历,地精又忍不住沉默了下。
...呃,应,应该不会吧。
......
梅森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如果知道。他大概会立刻证明自己的清白。
虽然他的确有点兴趣,但这点兴趣不足以用维护故事发展稳定性来交换。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尽快将这个故事完成。
抱着这样的想法,梅森跟随着地精的脚步,心无旁骛地在草原上跋涉。
“我们地精是兽神的后裔,在祂死去时,鲜血喷洒在土地上,演化成这片草原;祂的骨骼化为金铁,身躯变成山脉,因此强大的地精部落都会居住在山上,只有最弱小的地精才会生活在草原里。”
安全而隐蔽的住所、稳定的食物、充足的水源。
在将重要程度依次排序后,两人避开地精的群落,花费几天在一处狭隘的支流附近找到了个适合扎营的住所。潺潺水流隐没在草地见,几乎看不到水面。这也是鲜少有地精出没的原因。在简单造了个临时营地后。皮卡将脸上的假面摘下,递给了梅森。望着远处的群山,有些忐忑不安地嘀咕着。
“皮卡离开部落的时候,是大祭司为皮卡指明了道路。它说皮卡可以离开这里,如果在外面难以生存,随时能够回来,部落将是皮卡永久的家乡。”
“可皮卡没办法做出足够的贡献,大地精们不允许皮卡回到家乡。现在皮卡有钱了!皮卡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了,一定会被大家接受的!”
绿皮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钱囊,正是他从佣兵首领身体上捡回来的那一只。与它平时省吃俭用积攒起来的财富放在一起,就算是最强大的地精都会为之心动。
这些钱完全足够它获得某个大地精甚至大祭司的重视,地精脸上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你就呆在这里,皮卡会回来看你的!大祭司对皮卡很好,皮卡可以回家了!”
“只要你能好好活着,不来也可以。”
银发青年冷静的声音打破了地精的兴奋。后者从即将回到部落的期待中回过神来,讪讪地笑了一下,赶紧将钱袋收起来。道别后兴冲冲地往山脉处跑去。
梅森望着绿皮的背影逐渐融入广袤无垠的草地中,直到彻底消失不见。他用令人见之落泪的粗暴手法将自己的长发松松打了个结,撸起袖子开始拔草。
神明赐福的祭司又有什么用呢,哪怕十二个正神全部赐福他,在这片空无一人的大草地里,他也得自己搬砖。
十几分钟后,再次点火失败的梅森望着面前毫无动静的枯草,在沉默了十几秒后,终于屈服于现代人的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挫败地叹了口气。
这个没有打火机的时代真是让人绝望。在离开地精的第一天,想它,还是想它。
在令人绝望的反复尝试中,银发青年没有发现。
盒子里的书页无声地翻动到了新的一页。
第54章 大祭司
依靠着山脉, 原本分布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地精部落。越往上走,部落的势力越强。在皮卡的记忆里,他们的部落很久之前就已占据了山巅。
苍茫群山如母亲般接纳了它的孩子, 纵使已经过了一年,这里还是如皮卡离开时一样青翠。
奇怪, 现在明明是狩猎的白天, 为什么山上没有其他地精?
困惑从皮卡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它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个树藤陷阱, 知道自己已经靠近了目的地。
地精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果然看到不远处的树丛正在窸窸窣窣地响动。在被攻击前, 它站在原地用地精语高声呼喊:“皮卡回来了!皮卡带着足够的供奉回来了!”
响动的树丛突然安静下来,伸出一个绿皮脑袋。两只地精谨慎地打量着对方, 用地精语确认好身份, 狩猎的地精热情地欢迎了它:“欢迎回来!皮卡!”
在地精部落能够得到名字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只有活得久、有潜力的地精才能得到名字。大部分情况下, 就连地精彼此都分不出对方是谁。皮卡得意地挺起胸脯:“皮卡要见大长老,皮卡给大长老带回了供奉!”
狩猎地精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直往它身上寻找供奉:“大祭司早就死啦!现在我们没有大长老了,所有祭司都死了!”
死了?
所有祭司都死了?就连最强大的大长老都死了?
皮卡张大了嘴巴, 呆呆地看着它,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皮卡做了个梦。
它久违地梦到了自己儿时。在记忆里, 大长老是对部落小地精们最好的人。部落中的地精总是对幼儿十分凶恶, 找不到食物时甚至会吃掉弱小的地精。毕竟地精割掉一茬只会长出来更多。只有杀不绝的地精, 哪有生不出的部落。
唯有大长老总是会照顾幼儿们,与这些浪费粮食的小孩分享食物。它绿色的皮肤早已满布沟壑, 神情却十分慈爱。
梦里的大长老正向它招收,掌心里放着几枚果实。年幼的皮卡咽了口口水, 在对方的招呼下立刻跑过去,眼巴巴地盯着那些果子看。
长老摸了摸幼儿的脑袋,笑呵呵地将果子塞进了皮卡的嘴里。本该汁水丰盈的果实在入口瞬间变得坚硬如铁,皮卡惊恐地想要大叫,大长老枯瘦的手掌掐住了它的脖子,执拗地将果实塞进它的喉咙里。脸上异常凸出的眼球死死盯着皮卡,声音怪异嘶哑。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一切都会被毁掉,都是你的错!”
它尖声嘶嚎,脸庞扭曲紧缩。在皮卡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它看到长老的脑袋噗通一声,从脖颈上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