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少年配合点头:“我也看出来了。”
黑发青年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么说说吧,你在想什么呢?”
“…也没什么。”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扛不住对方的怀疑目光。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我在想我们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呢,原来你是在想这点小事吗,我都做好怪物要打进来我们浴血奋战的准备了。”
小脑虫家主用夸张的语气说道,随后一把搂住两个人的肩膀。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我们是朋友啊,就算有一天我们分道扬镳,有了各自的道路。不再身处同一个地方,同一个阵营。可是我们的理想是相通的。即便有一天我死了。我相信你们会为我报仇。我们的后代、那些继承了我们意志的人类,仍旧会在这片大地上继续生存下去。这样还不够吗?”
小教皇点头:“他说得没错。”
小脑虫家主满脸黑线:“我激情澎湃地说了那么多,你好歹给我点面子!”
金发少年面露困惑:“我已经说了呀,你说的没错。”
小脑虫家主无语:“…你们两个真是两个闷葫芦,如果没有我肯定交不到朋友。”
金发少年愣了一下,迟疑道:“那我谢谢你?”
小脑虫家主:“……”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群朋友!?
“瑞!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你看看他!”
被提到的人当即看向他,同样认真地说:“我也谢谢你。”
小脑虫家主嘴角抽搐:“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充满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我也服了你们三个。我让你们罚站,你们在这里开茶话会是吧?过来,我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尊敬老师!”
冷汗顺着三人的额头滑落,他们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转身就跑。老妖怪火力全开,毒液狂喷地追上他们,连血脉能力都用上了。学生三人组自然不可能躲得过一位经验丰富的优秀血脉者,小鸡崽似的挨个拎回来,排排跪在门口的石砖上挨骂。
年轻的脑虫家主总是坏水最多的那个,嘴碎得不能行,挨打挨得嗷嗷叫。而年轻的教皇则安静而内敛,秀气得像个小女孩,老师见了都不好意思动手。至于议会长——那时候的他是全校天才级别的选手,也就老妖怪会真的痛下狠手,其他老师谁不是把他当做心尖尖上的肉疼?
即便龇牙咧嘴看到彼此的傻样时他们还是忍不住被逗乐了。老妖怪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他们抽成陀螺。一下课,那些普通学生就鬼鬼祟祟地跑来看热闹,整座学院里弥漫着欢乐的气息。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觉得世界就在脚下,伸手就能握住太阳。坚信即便有一天他们不再站在一起,也仍旧会是朋友。分别与死亡就是他们认知中最残酷的事情,更无论其他。
于是这一幕淡去、淡去、无限淡去。
黑暗笼罩了所有,中年的守墓人抬起头,四方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的双手沾满同类甚至挚友的血,背后审判之剑高悬,冰冷地注视着他人也凝视着他自己。
审判他人者注定被他人所审判。他独自行走在孤独的路上,没有人能够指引方向,也没人能替他作出决定。改变是痛苦的,也是必要的。
“你是来动摇我的吗?”
守墓人缓缓开口,声音回荡在黑暗中。
熟悉的人从阴影中走出来。守墓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起码对方看起来不是血肉模糊的模样。他亲自下的手,因此也知道对方的尸体最后是什么样。
对方耸了耸肩,黑发柔软地垂在肩头:“动摇你?不,我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有办法动摇活人的,只有你可以。我会出现在这里只能证明一件事——”
“瑞,你想见到我、见到我们。”
“……”
“他呢?”
“谈心总要一个个来,告别也是,对吧?”
“你还是那么能言善辩。”
“谢谢夸奖啦。”
两个人心平气和地盘膝而坐,谈论起往事。
脑虫家主道:“没想到你对过去印象最深的居然是这件事,我还以为会是我们三个第一次见面打塌宿舍的场景呢。”
“怎么,你还没被揍明白?”
他一说起来,守墓人就想到了那时候。刚入学的血脉者实力差距不大,可惜他与众不同。脑虫家主届时暗搓搓准备称霸宿舍成为老大,却被他直接揍得狼哭鬼嚎。
脑虫家主连连摆手:“我才不呢。当初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你的实力比我强还挨揍,我可不干。”
“哦,不是某人背后偷偷给我下泻药的时候了。”
“咳、我不是好好道歉了嘛!”
“明明是被我发现了才不得不道歉。”
“你不也偷偷打击报复,抢了我好几个第一吗!?”
“那是我凭实力拿的。”
“放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找老师问了我报哪门课。”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揭短,喋喋不休到口干舌燥为止。守墓人端着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茶,仰头一饮而尽。做完这些,他才重新看向同样捧着茶的脑虫家主。
“老实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脑虫家主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我已经死了。你所见到的仅仅是你想要见的影子,你渴望我对你说你是正确的。看到如今人类产生的变化后,你难以继续坚持自己。你忍不住在想:如果他们能够成功呢?如果他们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挽救人类呢?那么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你不敢将这件事情告诉艾博。因为你知道他之所以帮助你,正是因为你对理想的执着,可你忍不住去思考这些事。我知道你不怕死,死亡对你来说是种解脱。你只是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你为此付出了太对太多,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微微抬头看着守墓人,神情很平静。守墓人叹了口气:“真是犀利的评价,我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
“如果站在你那边的话,我就不是你印象中的那个人了吧。”
“是啊,的确是这样。或许正如你说的那样,我的独断已经得到了惩罚,现在的我除了理想一无所有。”
守墓人放下手中的杯子。脑虫家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从中寻找着什么。
“你后悔吗?”
“后悔?”
守墓人重复了这个词。这一刻,没人知道这位人类曾经的领袖在想什么。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审判之剑正对头顶,身旁坐着他亲手杀死的挚友。
守墓人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自己融进了黑暗里。
他轻声说:“绝不。”
第409章 我不后悔
“好吧, 的确是很有你作风的回答,这样死不承认的样子可真是狼狈。不过我也没权利这么说就是了。”
脑虫家主伸展四肢看向天空,尽管那只是一片黑暗。
他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瑞,你问我怎么看待你的行为对吧。”
“我不原谅你,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们的道路永远不会相同,任何与人类为敌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包括你,我曾经的挚友。但我又要深深地、深深地可怜着你, 因为你的想法注定失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它只会让你与你的理想越隔越远。而你深陷其中, 无可奈何。”
黑发青年抬起眼睛,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深渊最深处传出来的诅咒, 永久铭刻在听者的灵魂上。
“你已经无法收手了。所以最后一刻,别让自己后悔。”
这便是他在消散前留给友人的最后一句话。
守墓人在这一刻似乎又苍老了很多,直到一缕光照在他身上。他强打起精神,意识到另一位友人已经来了。
与脑虫家主不同, 他认识的教皇是一个太过认真的人。守墓人早就做好了被责骂的准备。
但并没有。
金发青年随着光走了出来,不再是那副稚嫩的孩童模样。守墓人已经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再见过对方现在的样子。自从登上了教皇之位, 获得了神明的祝福。他便成了神明的化身, 永久维持在了孩童模样。
已逝的上任神明认为孩童是最纯洁的存在, 因此,历代教皇都以此样貌与之沟通。他们分别多, 见面少。既是阵营,也是立场。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久久的沉默后,守墓人率先出声:“好久不见。我以为你会对我更严格些。”
“在遇到你之前我也这么认为,但在看到你之后,我觉就觉得无所谓了。我的确是个严格的人,但仅仅会对朋友这样。”
想好的话又被吞了回去,守墓人一时居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金发青年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不相信是你杀了他。你知道的,那家伙最喜欢的人就是你,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你成为议会长。我最信任的人也是你,所以我从没怀疑过你的任何一句话,即便我知道这份信任的危险。”
“但你还是辜负了我们。”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没什么情绪。却胜过世界上最锋利的刀,让人血肉横飞尸骨无存。看着沉默不语的守墓人,教皇路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而最讥讽的是,踩着我们的尸骨去实现理想的你现在正在动摇。我真恨你,瑞。”
“…抱歉,我知道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们。”
守墓人抬起头来,复杂地看着金发的友人。
他的血脉在这方面的反应极其强烈。最开始是幻觉,已死的挚友日日夜夜入梦,缠绕在他每个惊醒的夜晚中。而后是衰弱,血脉带来什么就会带走什么。当坚定的决心溃散,力量便会化为流动在血液中的毒药,夺走相应的寿命。
他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流遍全身的刺痛,逐渐削弱的力量,如果他再不坚定自己的决心,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会被自己的剑杀死。
可迷雾既起,想要驱散又何等困难?如果人人都能控制好自己,那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
“你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既然做了事,就承担起这份代价。”
教皇不再看他,目光投向远处。他的身影逐渐消散,唯有声音仍旧清晰。
“我没什么想说的,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我们不要再成为朋友了。起码那样我还能发自内心地叫你一声叛徒,而不是为此痛苦。”
黑暗如墨,亮起一点融融暖光。女孩纤细的身影向他走来,成为黑暗里唯一的光。
“这些都是幻术吗?”
“重要吗?”
女孩歪头看着他。眼神平静而默然,此时的她看起来如同一位居高临下的神明,俯瞰着人类的悲欢离合。
“现在呢,你的答案是什么?”
守墓人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紧接着坚定地说:“我不后悔。”
“在我做这件事之前也没有人能够说它是对还是正确,如果有人能证明这是错的,那么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协助他。但占星师们已经消失了,没人再能为人类指引命运的轨迹。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的,可不走到最后,谁能知道呢?”
如果人类没能扛过接下来的灾难,那么最终还是需要靠黑雾信徒延续。他不会在这里认输,也不会在这里停下。
议会长深深吸了一口气:“没人能够肯定未来的方向一定是对的,我也仅仅是想依靠自己的方式找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