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精彩嘛。”

　　“谁？”

　　他一下子警觉起来，这个声音十分耳熟。说话者从树上倒吊下来，梅森一转头差点和他撞上。从头发里模糊露出半张脸，隐约露出一只烟灰色眼睛。

　　“小灰？”

　　他下意识喊了一声，随后立刻反应过来。

　　尽管两者的脸一模一样，但小灰如今身受重伤，根本不可能跟踪他跑到这里。树下的利刃狮见对方出来立刻安静下来，原本凶猛的野兽宛如一只小猫，就差嗷嗷叫两声了。

　　这难道是小灰的兄弟？看利刃狮对他的亲近样子，再想想小灰身受重伤回来就要搬家，梅森顿时脑补了一场大戏。

　　“小灰？”

　　对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轻轻一笑。他将双臂交叉在胸前，很是优雅而古怪地倒了过来。根本看不到正常的发力动作，反而让人感觉如蛇般黏滑。头发散落在肩头，从中露出了熟悉的容颜。若不是他穿了一身黑衣，梅森绝对会认错。

　　“小灰啊。很有意思的名字。看来你见过我的脸？让我猜猜，他最近变了很多，收集了不少从前没用过的东西，是因为你吗？嗯...怪不得你身上有有趣的气息。”

　　黑衣小灰猛地凑近了，眼瞳深处隐隐有暗光流转。烟灰色重瞳竖立，散发出摄人心魂的魅力。

　　“不如别跟着那个傻子了，跟我走怎么样？他有的东西我都有，跟我走可以过得更好哦。”

第448章 一切的开始（中）

　　如果不是时间和地点都不对, 梅森真想指着自己问他：“诶？你说我吗？真的假的？”

　　他穿越前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这么人见人爱呢。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抱歉，我暂时没有这种想法。”

　　这么说着，梅森的目光微微转动, 寻找起逃跑的路线。黑衣小灰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树下的怪物蠕动着环成一圈, 挡住了他所有去路。

　　“没关系, 你可以留下来慢慢想。”

　　气氛逐渐变得焦灼起来。黑衣小灰微笑着看他，梅森沉默了一会儿, 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吧，你赢了。你和小灰是亲生兄弟吗？”

　　“我们的关系比兄弟更亲密, 血液会流干，生命会终结, 可我们不会分开。”

　　梅森无声撇撇嘴角：“你直接说你和他关系很好不就好了, 整这么多干嘛。”

　　“呵呵, 因为我们不是普通的亲密啊。”

　　梅森心里竖了个中指, 一句话颠来倒去说了那么遍还是废话。

　　黑衣小灰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想法，轻盈地落在了异变的利刃狮身上。他抬头望向梅森：“下来吧，我会叫它接住你。”

　　千百只手指回应着主人的话语，向梅森热烈挥动。后者眼皮跳了跳, 掌心在树上一抹，这才不情不愿地跳了下去。

　　流动的肉浪接住了他, 属于人类的手指触感诡异, 让梅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后这一团肉浪向远处流去, 速度越来越快。时上时下时快时慢，乘坐起来却异常平稳。

　　周围的树木愈发茂盛, 表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等靠近了，梅森仔细一看, 现那居然是正在蠕动的黑色毛发。

　　异变利刃狮没给他继续打量的机会，飞快向里面“流”去。越是靠近里面，树木的异变愈发严重，看久了带给人头晕目眩之感。

　　这些树木就像是活物一样长出了密密的毛发

　　梅森打量着四周，

　　梅森背后传来声音，是黑衣小灰开口：“闭上眼睛。”

　　梅森一边打量一边随口回答：“这么怕我记住地图？”

　　“我只是担心你死得太快。”

　　黑衣小灰耸了耸肩，见梅森坚决不做，索性没再阻拦他。

　　异变利刃狮加快了速度，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黑色树木向天空伸出嶙峋的枝干，斑斓幕帘取代叶子从枝头垂落。仿佛有谁正在这里晾晒刚刚剥出来的毛皮，毛发表面的花纹组成了一只只眼睛，随风扭动的样子就像在对来人眨眼睛。

　　地面上没有植物，全部流动着肉色的波浪。肉糜堆积在一起，时常长出属于活物的肢体：耳朵、手臂、尾巴...这些部分刚刚诞生，又在下一秒被肉浪淹没，只有极少数会维持最初的姿态。

　　一切都生长着、翻涌着，一场盛大的宴席就此开幕。生命以畸形的方式在此诞生。

　　每当肉浪积蓄了足够的体积，就会分裂出一个个小巧的个体。它们爬上毛皮中，一个个生命就此诞生。

　　利刃虎、腐兔、鬼角鹿、影豹...

　　旺盛的生命力喷薄而出，感染着所有观者。吸引着对方投身其中，成为肉浪的一部分。

　　人类出神地望着这一幕，不知不觉向前走去。那些衍生出的肢体轻轻摇晃，欢迎着新的同伴。就在他即将踏入肉浪的瞬间，人类腰身一扭，以不可思议的动作避开了卷上来的肉浪。黑衣小灰精准拦住了他。关键时候，梅森扬声大喊：“小灰！”

　　黑衣小灰眉头微动，猛地躲开了一支箭。

　　少年站在入口处，脸色苍白得吓人。他双手握住一张弓，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放他走，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放不放人就得看我的心情了。”黑衣小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梅森举起手，露出了掌心中的伤口。生活在这地方，小灰对血腥味异常敏感，哪怕只有几滴都能嗅到。

　　黑衣小灰愣了一下，失笑着摇了摇头：“倒是我疏忽了。”

　　从身体来讲，他们两个一模一样。但经历不同导致注意的东西也不同。

　　对方一直在逃窜，因此更注意血腥味。而他早就习惯了这些东西，才无视了这个人类的小动作。

　　“好吧，如你所愿。”

　　黑衣小灰耸了耸肩，冷不丁一脚将梅森踹了下去。满地肉浪疯狂涌动，想要将其带入深渊。即将摔倒的人类在空中转了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居然硬生生地稳住了。异变利刃狮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梅森轻盈地避开了连环袭击，鞋底蹬住树身借力跳起。

　　被踩的树震动起来，表面裂开一张张大口。梅森顺势往后一落，单手撑地利落地翻了一圈，落在了安全地带。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跑到了同伴身旁。

　　不只是利刃狮，小灰也愣住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梅森，没想到人类的伸手居然会这么敏捷。那对方之前是怎么回事，刻意卖惨吗？

　　要不是确定他们两个不是一伙的，少年都觉得这是针对自己设下的陷阱了。

　　顶着少年怀疑的眼神，梅森干笑一声，自然不会告诉对方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背在背后的手无声握了握，在那个瞬间，他像是看到了自己。

　　...那是他吗？

　　红发青年独自驰骋于怪物中，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手中长剑挥动，狂笑着斩杀敌人。赤金色眼瞳血腥冰冷，充满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渴求。

　　对死亡的渴求，对鲜血的渴求。想要沐浴鲜血、尽情地掠夺他人的生命。无与伦比的狂虐力量爆发，将现场变成了尸山血海。无数被杀死的亡灵从中爬出，成为助纣为虐的伥鬼。梅森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够控制对方。

　　如何更好地控制身体，怎样更有效地躲避敌人的袭击、用什么方法能找到敌人的弱点...

　　各种知识一瞬间涌入脑海中，好像他本来便知道这些事一样。在莫名其妙的本能驱动，梅森直接完成了刚刚一系列动作。别说其他人，他自己都惊了一下。红发青年会的东西他也会，只是比起他自己，红发青年身上多了一种邪恶的力量。

　　纷乱思绪一闪而过，梅森抓住少年的手臂，转身拔腿就跑。黑衣小灰见状挑了挑眉，肉浪像是冲击礁石的海浪，避开他向两人逃跑的方向涌去。

　　“我们跑不出去的，这些树是活着的怪物，会听从他的命令拦截我们！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先除掉这些树。”

　　放眼望去，面前树林密密匝匝，好似一位位黑毛巨魔，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武器借我用一下。”

　　不知是不是对方现在的状态太唬人。听到梅森这句话，少年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刀递了过去。却见对方接过刀，握在手里闭上了眼睛。面前明明是死路，可他带着少年义无反顾地撞了上去！

　　“！！！”

　　“——”

　　寒光乍现，化作巨兽撕扯着树身。吃痛的树们纷纷发狂，枝条狠狠抽向对方。梅森闭着眼睛，尖锐的恶意刺得皮肤发疼，成为最好的指引。他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交给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本能。砍杀出一条血路来。

　　无处不在的树枝完全无法碰触他的身体，动作简洁而漂亮。那是最纯粹的屠宰，每次劈砍必定命中树枝最脆弱的地方。灰褐色的液体飞溅，掠过人类平静的眉眼。不是鲜血却仍有种触目惊心之感。屠夫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杀戮，他认真而纯粹，如同...

　　表演？

　　少年被自己心里冒出的词吓了一跳。仔细看来的确如此。与其说是逃命，倒不如说是一曲杀戮之舞。

　　轻飘飘落下的刀锋是舞步的节拍，合着优雅的韵味。连本人都没意识到他正在展示——

　　向观者展示杀戮，向敌人展示恐怖。几滴树汁擦过发梢，在暖色上洇开一点微暗的痕迹。少年盯着那一点暗色，神情有些恍惚。

　　他从未想过自己救回来的人有这种本事，那你当初怎么会掉进陷阱里啊！？

　　在难以言喻的气氛中，梅森顺利带着对方冲了出来。直到抵达安全地带，他才睁开眼睛。

　　少年刷的收回手，警惕地盯着梅森：“你到底是什么人？”

　　人类盯着正滴落树液的刀，同样满脸惊奇：“我也想知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挂？”

　　少年：“......”

　　少年：“？？？”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和外面的世界隔太久了，以至于没听懂对方说什么：“挂是什么？”

　　“咳，没事，别在意，我自言自语而已。”

　　梅森回过神来才觉得痛。掌心的伤口被刀柄磨得开裂，他从未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不知为何此刻居然觉得还能忍耐。

　　不是不痛，但意识已对疼痛习以为常。

　　这种感觉有点新奇，以至于梅森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被少年拉走才放下了手。他们回到住所。确认对方仍旧站在自己这边后，少年权衡了一下。

　　“我要搬离这里了。如果你不想走可以留下来，只要我离开，他不会来找你的麻烦的。”

　　梅森给自己包扎好伤口，闻言笑道：“我都已经把人得罪了你才这么说，是不是有点晚了？”

　　对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来就一起来吧，不过我不会保证你的安全。”

　　“安心，我跑得绝对比你快。”

　　梅森利落地打包起需要带走的东西，两人精简好行囊。甚至没再休息一会儿便扛着行李离开了。

　　少年走在前面带路，看样子早就有了目的地。梅森跟在后面，问出了早就想知道的事情：“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他是你的亲人吗？”

　　“我没有兄弟，我们的关系更特殊一些。”

　　少年走在前面，一阵沉默后，声音随着风飘了过来。

　　“很久之前，命运女神预言到世界将会毁于一个人手中。他生来继承了无尽生灵的恶意，将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为了杜绝隐患，神明以不同的方式靠近了灭世者。但无论祂们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命运女神所看到的未来，最终，祂们决定将其连同世界的负面永远封印起来。”

　　“在这个被封印的世界中，一切都以违背常理的形态生存。而在无穷无尽的绝望中，灭世者撕开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将精神和这个世界融为了一体。他彻底疯了。我和他就是残留的意识，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但就算来自于同一个人也有强弱之分。代表恶的他可以操控这个世界绝大多数力量，一直追捕我。而我的力量太弱，只能勉强活着。每当我安家后就会立刻寻找下个地方，为的就是防止对方像今天这样突然找上门。”

　　穿过森林，跨越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