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归想,但是当彭予枫的手机震动起来时,他的胸口还是没出息地一紧,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捏住一般。彭予枫坐起来,翻开手机去看,不是小陈,而是Kris。
彭予枫泄了气,又重新躺回去,Kris在加班,给他发了张桌上的下午茶,也是霸王茶姬,但不知道是不是伯牙绝弦。彭予枫提不起回复的兴趣,他内心的声音告诉他,Kris其实人挺好的,继续接触看看也不错,所以彭予枫只能机械性地跟Kris聊这些日常。
彭予枫在莫干山的酒店里待了三天两夜,试图暂且放下压在他心中的陈礼延。
然而,他经常想他,经常。但好在如果周韬和妙妙跟他在一起,彭予枫就会短暂地忘记。三人每天都在酒店里吃饭,再一起出去散步,回来后点精油SPA,最后在睡觉前喝酒聊天。
周韬上次见未来丈母娘挺成功的,妙妙九月读研二,也终于适应了学习节奏。彭予枫去他们房间里跟他们抽扑克玩,抽到大王的人要受惩罚,彭予枫被这两人压在床上挠痒痒,惹得他大喊救命,眼角泛起泪光。
“周韬……你对我下黑手……我记住了。”彭予枫笑得接不上气。
和朋友在一起很开心。
只是当彭予枫走出他们的房间,只是从走廊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一切就全变了。他不再笑了,那些泪光却还是泪光。
竹林被夏夜晚风吹得哗哗作响,彭予枫的影子被酒店庭院内的路灯拉长,有几只不知名的鸟落在草坪上。彭予枫遗憾地想,这里没有西湖。
他想回去了。
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堆积在心脏里的坏情绪。
假期结束,彭予枫和周韬、妙妙在车站分别,他们是两个方向,一个往南京去,一个往杭州去。
“我一眨眼就到了。”彭予枫笑着说,“你们注意安全。”
“拍了些照片在群里,你可以拿去发朋友圈。”妙妙十分贴心。
“好。”彭予枫笑了笑。
坐在回去的高铁上,彭予枫真的选了几张图,然后发了朋友圈。到达杭州东的时候,彭予枫点开看见陈礼延给他留评,只有一个emoji的表情,黄豆的眼睛垂下,带着浓浓的委屈。
彭予枫假装没看见,又和Kris聊了几句。
结果回去上班不久,彭予枫被传染重感冒,本来同事都说办公室里感冒流行起来的时候彭予枫正好不在,可以躲过一劫,但没想到彭予枫休假回来抵抗力反而下降了。
彭予枫顶着昏沉沉的脑袋,鼻子已经完全不能呼吸,喉咙肿痛到喝水困难,声音也嘶哑得不像话,开会的时候彭予枫戴着口罩,不一会儿就感到缺氧。
缺氧。彭予枫用力地呼吸,却还是觉得胸闷。
他撑到周五,实在爬不起来床,跟组长请了假在家休息,一下子睡到天昏地暗。
这长长的一觉醒来已经快要下午五点,彭予枫浑身酸痛,他起来去浴室用冷水洗脸,才觉得浑身都冷,脸颊和嘴唇都烧红了。
彭予枫心想,倒春寒的时候他都没生病,马上夏天了还要经历一场感冒,这真是没天理。
出来后彭予枫听见手机在响,没看清是谁便接起来:“喂?”
对面沉默片刻,传来陈礼延平静的声音:“彭予枫,你搬家了?”
彭予枫坐在椅子上,头昏脑涨地说:“……嗯。”
“你搬家不跟我说一声?”陈礼延问,“什么时候搬的?你现在住哪儿?”
彭予枫说:“你怎么发现的。”
陈礼延短促地笑了一声,说:“你说呢?”
他说……彭予枫有点恶劣地想。大概是陈礼延跑去找他,敲开门后看见一个陌生人。要不就是二房东还没来得及把房间租出去,里面全是空的。
缺氧带来的后遗症很明显,彭予枫竟然从陈礼延的语气中听出一丝生气的意思。
陈礼延从不生气,他顶多会失落一阵,但很快就会恢复。彭予枫还坐在椅子上,短短几秒钟诸多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想说话却打了个喷嚏,接着是无法忍耐的咳嗽。
彭予枫把手机拿远一点,但还是能听见陈礼延提高的声音:“你生病了?”
“……嗯。”彭予枫说,“没事,感冒而已。”
“你现在住哪里。”陈礼延又问一次。
彭予枫忽然笑起来:“你不会要过来看我吧?”
陈礼延说:“我家里还有一些止咳的药,你还缺什么?去浙二看了吗?”
“没看。”彭予枫说,“反正就是感冒,睡几天就能好。”
陈礼延停顿几秒,好像觉得彭予枫有点迷糊,更加严肃地问:“你现在吃了什么药?你不去看的话,就在美团上买点。”
彭予枫轻声说:“你别管了吧。”
“彭予枫。”陈礼延又叫他名字,认认真真地说,“你地址发来。”
彭予枫的鼻子还是不通气,用嘴巴呼吸了好一阵,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觉得天旋地转,他的眼眶酸胀起来,觉得这间公寓似乎正在不停变小,一直在挤压他的五脏六腑。
他给陈礼延发了地址,陈礼延挂断了电话。
彭予枫抽着纸巾擤鼻涕,还是非常难以呼吸。他把椅子放在公寓门后,坐在那里数着时间。
陈礼延来这里一共花了半个小时,敲门声急促,惊醒差点又睡过去的彭予枫。彭予枫站起来给他开门,但很快地就背过身去,鼻音很重地说:“进来吧,我没收拾,你要是给我药的话就放桌上,我真的想睡觉了。”
陈礼延拎着一个大袋子,里面有药也有吃的,还有梨子和蜂蜜。他脸色不怎么好看,眉头一直蹙着,砰的一声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打量起这间公寓。
这是他第一次真的走进彭予枫的出租房,以前他住宋景明的那间时,彭予枫也没邀请他进去过。
陈礼延有挺多话想和彭予枫说,但眼下都被对彭予枫的担心给盖了过去。彭予枫转头进了浴室,连一个正眼都没给陈礼延。
“彭彭……”陈礼延克制着情绪,“反正各种药我都给你带了点,你等会儿自己吃吧,等下我……”
他的话陡然停住。
陈礼延的目光无意中落在彭予枫床头柜上的一个小亚克力盒上,注意到那里面放着一个粗制滥造的布鲁斯·韦恩。
那是陈礼延买的。
他们去做蛋糕时候,陈礼延随手买的装饰品。蛋糕都吃完了,怎么这个玩意儿还留着?留着就留着,怎么还专门买个盒子装起来?装起来就装起来吧,怎么还放在床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那你有没有感觉到他喜欢你?”
好多天来,婉瑜的话像是驱赶不走的魔咒般盘桓在陈礼延的心中。现在,他更加不知道怎么反驳她了。
第31章 一束光中的眼泪
也是不巧,彭予枫本该在陈礼延来之前把那个摆件收起来,但他生病之后思考能力下降许多,没有想到这一茬。
他去浴室里是在拧毛巾,想用湿毛巾给自己降降温,陈礼延在外面絮絮叨叨一会儿,突然没声了彭予枫才觉得有点不对。
“陈礼延?”彭予枫走出去,看见陈礼延沉默地站在桌子前,低垂着头,像是一尊失去行动能力的的雕塑。
彭予枫还没察觉到陈礼延发现的事情,只是看他状态不对劲,所以又问:“怎么了?”
他说话挺费力。不止是鼻塞的原因,还有正在发烧,没精打采,声音喑哑。可陈礼延还站在那儿,独自一人陷入震动的世界,陷入将他整个吞噬的危险旋涡。
彭予枫懒得再和他多说,就说:“你没事的话就走吧,我觉得我这感冒会传染。”
陈礼延终于动了动,微微侧过脸来看了彭予枫一眼。
又到傍晚,公寓的窗外落下橘色的夕阳,陈礼延站在逆光处,只是不言不语地看过来。彭予枫在家穿着睡衣——说是睡衣,那也只是以前穿旧的T恤,领口洗了很多次已经松垮,短裤下方露出修长匀称的双腿,赤脚穿在一双蓝色拖鞋里。
他的家很简单,彭予枫也很简单,简单到没有给陈礼延准备拖鞋,陈礼延也好像不应该来这里。彭予枫用冷毛巾捂着脸,试图降降温,没什么力气地坐回到床上。
陈礼延沉默着,几次三番想把话问清楚,但又觉得不忍心,最终他只是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耳温枪,走到彭予枫面前,然后弯着腰给彭予枫测了一下。
机器发出嘀的一声,三十八度五。
陈礼延轻声说:“你再不吃药真的说不过去。”
彭予枫居然只是笑了笑。
他的黑发软软的。陈礼延从上而下地看着彭予枫,看见他秀气的鼻尖微微翘起,脸上和脖子上都带着异样的红。彭予枫好瘦。陈礼延出神地想,他的锁骨在领口那儿看起来好明显,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
“我知道了。”彭予枫还是很疲倦,他抬起头,“你走吧,你……”
彭予枫突然停顿住,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他看见了。他看见自己没把床头上的摆件收起来,他发现了那个小小的蝙蝠侠。
一种极其恐怖的猜想跳入彭予枫的脑海,陈礼延还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耳温枪。
他也看见了!彭予枫浑身打了个冷颤。陈礼延的那些犹豫、那些沉默似乎在这一刻都复活起来,不停叫嚣着,围着彭予枫旋转。他看见了吗?等下,他看见了又如何,这反正不能说明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个小手办很可爱,留下来也没关系吧。
落日的光继续透进来,这一刻是如此静谧,彭予枫又冷又热,原本他就不舒服,再加上担心陈礼延会不会知道什么事情。彭予枫别过脸,立刻远离陈礼延,走到桌子旁去拆他带来的药,就着冷水吞了下去,回头对陈礼延说:“好,我吃了,你走吧。”
他的“逐客令”一直没断过。
陈礼延原地站着没动,彭予枫突然感到害怕,走上前拽着陈礼延的手腕,想让他出去,结果却反被陈礼延用手拉住手腕,将他往自己那边拖了拖。
“彭予枫,你是不是……”陈礼延低声地喘着气,眼神带着不知所措,手心的温度相当高,“你是不是……”
彭予枫想,什么?我是什么?他难道真的知道?
两人面对面站着,陈礼延离他很近,似乎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彭予枫能闻见陈礼延身上的味道,一种淡淡的香味,不知道是哪一款洗衣液。
也许他不会再有和陈礼延这么近的时刻,但说不出来为什么,彭予枫走神了。他偏着头没有看陈礼延的眼睛,而是把视线聚焦在陈礼延的耳垂上。
“你是不是……”陈礼延说。
没说下去。
他又深呼吸几次,换另一种说法:“你为什么……”
还是没说下去。
彭予枫却不想再听了。
他毕竟没有真的挣脱,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干脆直接退后,陈礼延被他往门口拉过去,彭予枫伤感地说:“要么下次再说吧,我马上药劲上来了,想再睡一觉。”
陈礼延走到门口,声音极轻,像是雪花落在树叶上,他说:“你蛋糕都吃完了,为什么还留着那个装饰品?”
就在此刻,倏然之间,一束光从陈礼延的身后打来,穿过他,穿过彭予枫的心——他垂着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沿着他的鼻梁坠落下来,停留在他因为发烧而干燥的嘴唇上,如此摇摇欲坠又不堪一击。
陈礼延肯定知道了。彭予枫想。为什么?难道这阵子他不联系他,也是因为这个吗?
陈礼延被彭予枫忽然落下的泪吓了一跳,抓住彭予枫手腕的力气一松。彭予枫低头快速地拿手背擦了下眼睛,然后打开门,非常生气地说:“再见。”
“我……”
“别来了。”彭予枫坚持地说,“谢谢你送药给我,但是别来了。”
他用了十足的力气,把陈礼延整个推出去,陈礼延没有反应过来,让彭予枫砰的一声关上门。他在门口踉跄几步,听见咔哒一声,彭予枫反锁了房门。陈礼延机械性地往外走,走到公寓的电梯门前,一对情侣正好要出来,陈礼延也没看见,直直地往那女孩身上撞去。
“哎。”男孩眼疾手快地推了一把陈礼延,护着自己女朋友,“你干什么!是不是有毛病!”
陈礼延被推到电梯里面,他胡乱地说:“不好意思。”
电梯的金属门在陈礼延的眼前被关上,他站在角落里,却忘记按楼层数字。他就这么一直站着,直到一楼有人要上来,于是把陈礼延也顺便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