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现在才懂?为什么那么冲动?为什么要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为什么当时那么年轻?为什么不能宽容一点?为什么不早一点解决?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一切压在心里?为什么不珍惜陈礼延?为什么那么绝对?为什么总是等待?为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为什么不相信他?为什么不原谅他?为什么?为什么……
彭予枫突然“砰”地一声在工位上站起来,四面八方的同事都吓了一跳。彭予枫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包裹在泡泡中,阳光照过来,多彩的色块斑驳一片。
“彭予枫?你没事吧?”同事走过来扶住他。
彭予枫喃喃地说:“我要请假。”
“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了?”
“我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彭予枫感觉到脑袋昏昏沉沉,“我想回去。”
“回哪?”
他应该还有机会。
彭予枫一头冲出办公室,往楼梯下走去,他下了一圈一圈的楼梯,却还是没有到达一楼。怎么回事?彭予枫不解地看着外面,就差一点点,怎么出不去了?
他又往上跑,希望能够原路返回去,想要抓一个人问问看,这一切究竟到底是怎么了。但是也不行。同样的,彭予枫好像进入到鬼打墙的状态中,怎么都无法脱离这里。
让他出去。彭予枫默念。让他出去。
他想去找陈礼延。
他想告诉他,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后来明白了,但是想开口挽留他却没有成功。他在等待,不知道为什么就过去好些年,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被浪费掉,不知道为什么会困在这里。
彭予枫来来回回地跑来跑去,到了最后崩溃地大喊了一声:“陈礼延!”
他的头越来越痛,像是有根针一样缓慢地扎进去。彭予枫的眼前逐渐模糊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又往楼下跑,很久很久过去,他终于看见楼道外面的那一点光线。
随后,他加快脚步,不顾一切地扑倒在蓬松的雪地中。
今天下雪了吗?
今天几号?
昨天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是在做梦吗?是不是很久以前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还是他疯了,他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有了癔症?
但不管如何,郁结很久的、始终挥之不去的痛却在这一刻,在不知道虚幻还是真实的国度里,如同一把利剑,将彭予枫狠狠地钉在雪地中。
他很冷。流下的眼泪却带着彭予枫体内的温度,缓缓地融化进冰冷的雪中。彭予枫就这么保持着脸朝下的姿势,在冰天雪地里一个人默默地哭了一会儿。
也许十分钟,也许五分钟……彭予枫泪眼婆娑地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天地都是一片寂寥的白茫茫。他迷茫地转动脖子,到处看了半天,发现整个熟悉的世界变成了……空的。
写字楼、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路边的玉兰、花园、小鸟……什么都没有了。
彭予枫在雪地里向前走,留下一串寂寞的、歪斜的脚印。
他一直往前走,唯一能听见的声音是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彭予枫意识到什么了——这不对,这肯定是他在做梦,这不可能是真的。然而一旦他开始产生“怀疑”,脚下的土地却陡然地剧烈抖动起来。
彭予枫特别害怕,却在此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在雪地的那头看见了一个黑影。
“你好!”彭予枫心头一跳,不管不顾地喊叫道,然后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你好!”
走近一点才发现,那是个裹着军大衣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和彭予枫的年纪差不多大。年轻男人在小马扎上坐着,手里拿着根鱼竿,居然很莫名其妙地在雪地里钓鱼。
他看着一边喊着“你好”,一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彭予枫,露出一个十分惊恐的神情,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什么?”彭予枫喘着气。
陌生的年轻男人挠了挠头,眼神闪烁,奇怪地说:“你不应该在这里啊。”
“这里不是现实,是不是?”彭予枫像是疯了一样地问。
“对于你来说,不是。对于我来说,是。”年轻男人回答。
作者有话说:
小枫,你是不是也在浪费了多年以后,突然在某一个瞬间想回到过去。如果给你一个机会重来一次,你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第75章 千山万水
年轻男人不紧不慢地拿出另一个小马扎,让彭予枫在他的身边坐下。
彭予枫显然不是特别能理解这句话,但他感受到男人的眼神中并没有恶意。
不是现实吗?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地的颤动停止下来,随即刮起一阵狂风,吹得彭予枫和男人差点儿坐不稳,他紧紧地握着鱼竿,对彭予枫说:“你先冷静一下!情绪不要激动!”
“我没法冷静!”彭予枫对他喊。
“深呼吸……”
“我、我试试……”
不知道过去多久,彭予枫慢慢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声,感到狂风渐渐地变小,渐渐地变得柔和——彭予枫再次睁开眼,看见面前的雪地已经融化了,天上悬挂着温暖的太阳,面前一条清澈的河流在阳光下泛着波光。
彭予枫想了很久,说:“清安河。”
“是的。”年轻男人说,“清安河……你跟我是老乡吗?哦,那我可能知道为什么我会看见你了……”
“之前我回老家去看了清安河……很漂亮,水很清。”
男人的脸上扬起一个笑容,眼神里带着怀念的神色,说:“真好啊。”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彭予枫问,但他心底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不能告诉你。”男人笑道,“但我知道你必须得回去了,我就跟你聊一会儿,然后我给你送到森林的路口那边,那边我过不去,你只能一个人走。”
“嗯。”彭予枫点点头。
“再多说一点吧。”男人收起鱼竿,“你会钓鱼吗?”
“不怎么会。”彭予枫想了想,犹豫地开口,“不过我以前有个朋友,有一年夏天他经常在清安河边钓鱼,那时候……那时候我才十六岁,遇到了一些事情。他就……他一直陪着我。”
“是吗?”男人很认真地听着,“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小孩,总是跟在我的后边,不知道他后来如何了,听说他学习成绩不太好,但他很喜欢看书,经常看一些我看不懂的书。”
彭予枫安静地听着男人讲话,眼眶莫名其妙地酸胀起来。他快速地抬起手背擦擦眼睛,男人假装没有看见,只是说:“以前我俩有时候会去钓鱼,他比我小,我就像带着弟弟一样带着他玩儿。”
“嗯。”
“好了。”男人安静片刻,像是很开心能和彭予枫这么说说话,他站起来收好东西,“我带你去吧,你赶紧回去,不要再留在这里。”
彭予枫浑浑噩噩地跟着男人一起出发,转眼间的冰天雪地已经再一次改变,露出黑色的大地。他们沿着闪着光的河边走,两人像是在散步,但是行进的速度却比彭予枫想象中快很多。
他在步行的间隙抬起头,看见河水延伸进一片幽暗的森林,而在森林的另一边,是一片巍峨的群山——彭予枫的手机已经打不开了,他完完全全变成一个原始人,无法判断那些山离自己究竟多远。
“喏。”男人的神情变得严肃,对彭予枫说,“你要一直沿着河走,但是森林中的河水有时候会有分开不同的河道,当你要选择的时候,就记得看着那边的山,你要去的地方就在山脚下。”
彭予枫认真地点头。
男人拍拍他的肩膀,把鱼竿递给彭予枫,笑着跟他说:“这个送给你……也许你要走很长时间,说不定还能有点用。”
“好。”彭予枫说,“谢谢你。”
他迟疑了一下,又问:“你叫什么?”
“这个还是不能告诉你。”男人爽朗地笑起来,“快走吧。”
于是,彭予枫就这么拿着鱼竿,告别这个年轻男人,心中默念着“向着山走,向着山走”,慢慢地踏入森林。没走一会儿,遮天蔽日的树林就遮挡住了太阳。再走一会儿,彭予枫察觉到周围的温度变低。一声尖锐的鸟鸣突然响起,把彭予枫吓了一跳。
他是个没有任何户外经验的废柴上班族。
如果不是确定这里并不是现实,彭予枫可能不会有勇气走进森林。
天越来越黑,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唯一的光亮是森林中发出微弱光芒的萤火虫。彭予枫走了很久,走得脚都痛了,他很害怕,他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着想着,彭予枫小声地抽泣了一声。不行,不能放弃,不能停下。他得回去,他要回去……彭予枫崩溃地想,他还得回去找陈礼延。他不想错过他。他不想就这么度过剩下的时间。
水流的声音在彭予枫的耳边响起,人类总是本能地惧怕黑夜,彭予枫谁也指望不上,宛如掉进了最深的、最深的深渊,他害怕地浑身颤抖起来,眼泪又再一次落下。
山在哪儿?要往哪儿?河流分开了吗?他选对了吗?
不知道。彭予枫想。他要怎么知道?
谁来帮帮他……
就在下一刻,在森林中游荡的萤火虫彼此行动起来,像是听见彭予枫内心的求救一样,朝着河边聚集起来。渺小的光亮越来越多,最后像是温柔的月光般照亮整条河,彭予枫睁开眼睛,擦掉眼泪,懵懂地跟着萤火虫群继续向前走。
前方又出现了另一个人影。
彭予枫眯起眼睛,无意中看见河流中自己的倒影,发现时光在他的身上似乎倒流了回去,他的脸庞是如此青涩。十六岁,这是他的十六岁。
“小枫?”前面的人影主动跟他打了招呼。
走近了看,彭予枫才发现那是个面容和善的女人,她身材瘦削,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眼角的鱼尾纹随着笑容微微显露——她不怎么年轻了,但是却天生有着一种让彭予枫想要亲近的魅力。
彭予枫不认识她,一点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却从看见她的那一刻就感到一阵久违的安心。
“你好。”彭予枫喃喃地说,然后在下一秒朝着女人走过去。
“小枫,你怎么在这里?”女人在光下对彭予枫投来温柔的眼神。
“我不知道……突然就变得好奇怪,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我不知道……我之前在外边遇到一个男人,他跟我说要沿着河走,一直往山那边走,他说我……不属于这里。”彭予枫努力组织着语言。
女人说:“他说得对,但是你现在很虚弱,先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我给你做点吃的。”
彭予枫说:“好……谢谢。”
女人借用了他的鱼竿,两人在夜色中的河边钓鱼。女人熟练地生起火,动作熟练地将鱼打整干净,用火慢慢地烤。彭予枫曲起腿坐在地上,盯着女人的侧脸看得出神。他内心的害怕被一扫而空,只剩下河边的这一块小天地,世界陡然间变得如此温暖和明亮。
片刻后,女人把烤鱼递给彭予枫,彭予枫狼吞虎咽地吃着,女人笑道:“慢点,小枫,不够还有。”
“嗯。”
“好吃吗?”
“好吃。”
明明是很简单的烤鱼,甚至连调味料也没有多少,但彭予枫就是觉得非常美味。吃完东西,彭予枫的胃里涌起一片暖意,他怔怔地看着女人,主动和她说:“我要去找……以前很喜欢的一个人,他是我的……前男友。”
女人听完,笑道:“是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是彭予枫和她聊起陈礼延,从他们相遇的第一天开始说起,说他一开始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聊,但是后来又觉得他很善良很帅气。他是自己的另一个极端,总是给周围的人带去快乐,每个人都喜欢他,他最后也喜欢上了他。